24
前腳離開玉水也未過幾刻,不必顧及狐貍呼那策腳程極快,他化作原形,飛躍嶙峋山丘,不消片刻就來到方才小羊所在的山腰。
只是觸目唯有亂石,一條污濁血痕拖地而已。
呼那策低下頭嗅了嗅血跡,這裏的血腥味還很濃,想必小羊也剛走不遠,他一面探出神識,一面又跟着血跡前行。
舟山林稀,呼那策尋着氣息到了一片荒地,入眼都是幾丈高的巨石。
橫卧斜立,布局淩亂随意,呼那策卻謹慎地站在外圍觀察了幾圈,确認此處不是古陣地才踏入。
周遭幾聲嘶鳴,呼那策擡頭見幾只食腐鳥盤旋在空中,當下心中一凜,他化作人形散布神識,于兩塊巨石交疊形成的縫隙裏搜尋到些蹤跡。
那處長了幾叢荒草,從外看去什麽也沒有,呼那策彎下腰,指尖點燃一簇幽藍的火照亮了狹窄的石縫。
本來哭得沒力氣的小羊察覺光亮睜開眼,它驚懼地往石縫深處縮去,而後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這才欣喜地發出一聲試探的叫喚。
“過來。”呼那策讓出一點位置,外面的光透了進來,小羊動動跪麻了的腿,顫抖着往外邁了幾步。
它身上的血污在沙石雜草上蹭了個幹淨,露出的樣子清秀柔軟,兩個耳朵聳拉着,像貼上去的兩片小樹葉。
腦袋蹭了蹭呼那策的腿,小羊卻不肯再往外走,它咬着呼那策的衣袍,似乎想把他往石縫裏拽,呼那策适時才聞到這石縫裏殘餘的血腥氣。
他伸手往裏探,摸到那僵硬的身軀時一怔,見小羊依偎着他目不轉睛盯着裏頭,呼那策握緊那東西用力一拽,才讓其全貌露于晴空之下。
四腳如羊蹄,頭頂長角,周身五彩,尾部如龍,附有片片鱗甲。
這是一只渾身是血,已然斃了多日的麒麟。
“麒麟一族避世,為何會在這裏?”呼那策捧起長得如羊狀的小麒麟,沉思良久才恍然大悟嘆氣,“原是命脈鎖。”
麒麟雖說為妖,卻是除龍鳳以外最接近神的妖族,龍鳳生而強勢,麒麟卻因歲成時月太久,又周身都是可供修煉的天材地寶遭其他妖族觊觎。
故而麒麟一族會在麒麟未成歲前用秘法改頭換面,叫幼崽得以逃脫心懷不軌者魔爪。
小麒麟靠着呼那策的小腿,邁出幾步湊近,伸出舌頭舔舔那只已然不會再動的麒麟。
呼那策俯身揉揉它的頭,低聲道:“今後跟着我,可要乖些,我已撿了一只惱人的狐貍,若是你也一并不聽話,我就将你們兩個一起丢出去。”
他想了想,又化出原形在兩塊巨石後的碎石地刨出一個深坑,小麒麟跟着他,也依樣畫葫蘆般動起兩只還稚嫩的蹄子刨土。
呼那策掃了一眼它費力的模樣和還嫩軟的新蹄,一口叼住小麒麟的後頸将它丢到一邊去了。
将已經死去的麒麟埋進坑底,呼那策低下頭拱着小麒麟走到坑前,道:“再看一眼吧。”
小麒麟朝坑底望了望,發出幾聲清脆的叫喚,而後竟懵懵懂懂邁步向坑裏走去。
呼那策将它叼起甩到後背,蓋好土後又在其上僞裝好碎石和荒草,以免觊觎麒麟身軀用以煉材者會盜取。
‘自己的母親不曾見過,倒是對這小麒麟多有憐惜,你今日下來丹田疼痛不斷,是魂陣幾次警告,天晶石碎裂本尊倒是無妨,只是怕你屆時還未至妖王境界就先入魔,浪費本尊幾百年功夫,白瞎了一副好軀殼。’
識海裏的聲音拖得很長,從裏到外透着漫不經心的高高在上,呼那策全然置若罔聞。
狼爪化為骨節分明的手指,他拍去手上塵土,感覺到後頸處微弱發燙,知是姬眠歡前來尋了。
‘怎麽,昆侖玉那只鳳凰安排的房裏,你不是已用卓目鏡察覺那狐貍不安好心,如今把他留在身邊若只為修複妖核就罷了,為何一點不制止這魂印?那時本尊就覺得不對,果真是在本尊打了烙印的東西上做了手腳。’
“閉嘴,”呼那策冷聲道,“吵死了。”
腿邊的小麒麟被呼那策忽來的冷厲呵斥吓了一跳,它仰起頭,咩咩叫着安慰呼那策,繞着他的腿走了一圈又一圈,不斷用頭蹭着小腿。
“走吧。”呼那策往山頂走,小羊跟在他身後一蹦一跳,它水潤的黑瞳裏天真無知,還不明了身後荒地裏埋葬的是什麽,不懂這一別的意義與它昨日奔逃有何不同。
“你這模樣,倒是不知憂愁,”呼那策見它搖搖擺擺腦袋,一會兒望着山石一會兒撲騰鳥雀,忍不住垂眼勾起淺笑,“不知,也好。”
日後若是想知,還有自己能告訴它,若是不想,這天地間至少還有誰記着此處埋着一只麒麟。
而龍族的血債,呼那策想着族群內出門游歷的年輕族民,心裏不斷下沉。
“哥哥讓我好找,原是有了新歡,忘了我這舊愛罷了。”
呼那策擡眼,見那狐貍竟然兩腳健全踏在地上,微驚挑眉道:“這麽快就醒了。”
“怨我醒得早了,打擾哥哥和新寵兒說笑了?”姬眠歡蹙眉埋怨看了呼那策一眼。
他不着痕跡将小麒麟擠開,挽着呼那策的胳膊哼哼:“平日裏冷着臉色原來都是給我看的,還以為哥哥不會笑呢。”
“想來是不想笑給我看而已。”
“……你手上哪來的血,”呼那策盯着姬眠歡手背上一滴幹涸的血,皺眉道,“有精怪破了我的結界?”
“沒呢,玉水裏的一條小魚而已,”姬眠歡想着那結界心裏好受些,但面上仍哼了一聲,不依不饒癟嘴,“就知道哥哥是回來撿這個小妖怪了。”
他說完屈尊降貴睨了小麒麟一眼,小麒麟不懂其中意,只隐約知曉姬眠歡在提自己,歡心地也繞着他走了一圈。
呼那策考慮到小麒麟身份特殊,雖然欲言又止,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姬眠歡勾着他的脖子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忽而放軟語氣道:“哥哥,你也對我笑一笑吧。”
那條陵魚演技拙劣得很,可只套了一副皮囊都足夠姬眠歡發怔,他想着若是呼那策真肯那般。
“哥哥,”他低聲細語,一面凝矚不轉,一面似乞求般又說了一次,“哥哥對我也笑一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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