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炎地之外數裏,九尾狐趁着夜色追尋魂鈴的指引痕跡,它驟然停下,望着漆黑洞穴冷笑一聲。

“那群老東西派你來做什麽,除去惹事本領便是個廢物,要是被哪個有點實力的妖修碰上,還不是要勞煩我來收屍。”

從洞穴裏慢慢走出一個帶着鬥篷的身影,他拉下兜帽,算得上秀美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兇險地擦着眉骨而過,狹長的狐貍眼盯着姬眠歡,暗藏怨恨。

姬眠歡眼中閃過驚訝之色,輕蔑哼聲道:“姬子夜,別浪費本君的時間。nan風dui佳”

姬子夜慢吞吞彎腰行禮,低聲道:“王上萬安,十日前月輪山靈脈出了一件地寶,長老即刻派族人打探,分明是我們先發現,卻被虎族仗勢欺壓,倒打一耙,說是偷了他們的寶物藏在此處。”

“便動手打傷族民,長老見虎族日夜氣焰嚣張,心裏不由焦急,派我來問一問王上。”

“何日才能取得狼族秘寶歸,另外,舅舅之事拖不得太久,若王上…!”

姬子夜的話戛然而止,他憋紅了臉,也不敢擡手掰開姬眠歡掐在他脖子上的手。

“認清你自己,不配叫他舅舅。”姬眠歡神色冰冷,倏地狠狠收緊手。

這般把姬宿秋當做與他對抗交易的籌碼,姬子夜有什麽資格叫姬宿秋舅舅。

“這點事,也要來詢問一趟,”姬眠歡将半死不活的姬子夜丢到地上,冷嘲熱諷道,“不過是想本君替你們奪回那東西。”

“……長老,讓我給王上帶來這個。”姬子夜忍着嘔吐欲望,從懷裏掏出一串玉石項鏈。

姬眠歡抽出銀絲将項鏈卷回,握在手中看了幾眼,他抿着唇角,冷聲道:“還在月輪山?”

“是,那處有陣法,虎族雖暗中派族民把守,也沒有破開取寶。”姬子夜見他同意,低下頭似恭順回道。

“東西歸我,”姬眠歡将項鏈收好轉身離去,他回頭看了一眼姬子夜,“我是說,告訴那群老東西。”

“我親自取的東西,歸我,不歸他們。”

“不讓虎族拿到,你們就該感恩磕頭了。”

“……是。”姬子夜俯下身低頭行禮。

“公子何必這般容忍他,賤種雜血之身,不知如何騙過先祖神魂。”

洞穴裏鑽出一只赤色狐貍,它身段柔媚,腰肢細長,繞在姬子夜腿邊讨好道:“先王兩個妹妹裏,何曾就他那個公主母親精貴,若不是姬洛妃大人去得早…”

“赤嬈,”姬子夜只一聲赤嬈便不再多言,他輕輕拂過眉骨的傷痕,發出一聲冷笑,“月輪山,可是個妙處。”

“你可知月輪山上那個寶貝是什麽?”

“赤嬈見識短淺,哪裏知道是什麽寶貝,”赤狐嬌笑,蓬松的狐尾尖搖晃着,“公子若不嫌棄赤嬈笨拙,可願意講一講?”

“月輪山落陷,生出一條靈脈來,那靈脈斑駁得很,資質下乘,長老們本不打算采取。”

“那有為何要派族民去看?”赤嬈不解問。

“幾個尋常小妖比不得大族,此等幾大族看不上的殘羹冷炙他們倒是眼饞,一番動手,誰料竟然捅出個,上古的秘境來。”姬子夜言及此處,眼中幾分貪色,不過想到那幾個妖修的慘狀,興奮便淡了去。

“這……”赤狐也是一驚,忙問,“此事應是封鎖,奴家前幾日才回靈鏡,半點風聲也沒聽到過。”

“自然,此事早被虎族先一步察覺,他們将秘境布上結界,使了陣法,可惜秘境靈氣充足,剎那的靈氣洩露已然驚動了禁地裏的尋靈儀,”姬子夜聲色漸低,“那時,我瞧見尋靈儀上,顯的是,赤色。”

“大兇!”赤嬈驚道,她惴惴不安,“這可如何是好,哪怕他姬眠歡再厲害,又如何能……”

話到此處,赤嬈聲音突然止住了。

“是啊,他再厲害,”姬子夜喃喃道,“又能否從這等大兇秘境裏出來呢。”

他掃了一眼渾身發抖的赤嬈,笑道:“若是能取下回來,自然極好,那寶貝定然不凡。”

若是不能取下,便看看有沒有命回來了。

赤嬈顫聲道:“此事長老們……”

“噓,”姬子夜食指壓住唇一笑,“你知,我知。”

踏入炎地時結界之上的殘魂張牙舞爪,已不像呼那策在旁時溫順,姬眠歡碰觸之時險些觸發結界的懲罰,他後退啧啧兩聲:“果真和哥哥一樣無情吶。”

好在早有準備,姬眠歡披上一件從呼那策箱子裏取來的袍子,捏訣念咒,手中出現一白玉瓶,一滴血從裏面飛了出來,飛速化作暗光彌散開。

狼族的天驕果真名不虛傳,血裏玄狼的血脈幾乎到了精純地步,強大的氣息快要與結界上殘魂鼎盛時分庭抗禮。

那日呼那策在玄宮前自傷流血,姬眠歡一滴都沒落下悉數裝了起來,如今哪怕熟悉呼那策之人閉上眼,恐怕都難以分辨這氣息真假。

混入炎地之後姬眠歡卸下僞裝化作白狐,輕巧從玄宮敞開的窗戶縫隙裏鑽進去,偌大的宮殿還是冷清清,只剩下麒麟在角落的墊子上安睡的呼吸聲。

“…去哪了,莫不是被誰絆住了腳,竟是現在還不回來。”姬眠歡趴在宮床上,只覺得這床就這一點實在不好,若是主人不在便半點暖意也無。

角落裏的麒麟聽着他嘀嘀咕咕,從熟睡裏翻了個身,又輕聲呓語幾句,把自己埋進角落裏,兩片葉子似的耳朵貼得一絲縫也沒有。

他催動魂印,尋着牽引往外走去。

若隐若現的魂絲指引着去路,姬眠歡敏銳察覺四周的景象與那日呼那策入魔時魂絲探訪的重合,心下不由一咯噔,倒是猶豫下來了。

他确實想去看看狼族禁地裏的玄池,如今大咧咧過去豈不有暴露的風險,偏偏此時心頭想知道呼那策在哪得緊,掙紮不過呼吸間,立馬就不管不顧隐去身形跟上。

及禁地外的結界時意料之中被攔下,姬眠歡只得停住腳,将七根牽魂絲盡數找着縫隙探了進去。

魂絲是他一半神識,所見所聞事無巨細全都反饋給姬眠歡,又聽任操縱,做半個分身用,左拐右拐,總算在離一口寒潭不到一丈遠處發現了呼那策。

見呼那策蜷縮抱膝,歪頭靠着石壁雙眸緊閉,姬眠歡下意識慌了一瞬,察覺呼那策只是睡着才松口氣。

他憤憤不平想用魂絲扯扯呼那策的臉,目及睡夢裏也緊蹙的眉,又心軟舍不得動手。

“怎麽睡在這裏,這麽冷,哪裏有我暖和呢?”姬眠歡低哼幾句,悶悶不樂癟嘴,“可是為了哥哥想的,可不許怪我捉弄你。”

他神識刺破呼那策識海,姬眠歡微眯着眼,此處竟然不再是漫天飛雪,反而平原廣闊,與炎地無異。

識海随心,積壓着主人的記憶,偶爾會随着主人心思和夢境改變,此番姬眠歡細細查看四周,這一石一木與炎地分毫不差。

眼下尋着魂心把呼那策喚醒才是姬眠歡想做的,他探出幾根魂絲去尋,這炎地雖然像模像樣,可還是和那次的漫天飛雪一樣冷清。

魂絲久久都沒能帶來回應,姬眠歡索性自己随意走走,他進了玄宮,又去過呼那策平日的洞府,一無所獲。

天空不知為何下起了雨,姬眠歡漫無目的等得有些煩,他轉身想回玄宮避雨,突地從一根魂絲處探聽到一陣壓抑的哭聲。

他心念一動往那裏走去,遠遠就望見一座巍峨的高樓,足有幾十層高,這是炎地的聚靈閣。

聚靈閣前有一方巨大的試煉石,一個穿着黑色勁裝的少年靠在石壁後,金色的眼睛泛着水色,眼周盡是紅。

這雨下得大了起來,少年黑色的長發狼狽濕黏着耳側,鋒利俊逸的眉眼如今還很稚嫩,臉也帶着些鈍态,不似成年後的冷峻沉穩,反倒多了些精致的秀氣。

姬眠歡張着口動了動嘴唇,呆呆站在雨中,只覺得心裏一陣陣的酸,他化出一把傘來,将那個渾身濕透的少年遮住,蹲下來問:“……怎麽在這裏。”

“……”少年擡眼看了姬眠歡一眼,又垂下眼去,把頭埋到雙膝裏。

姬眠歡撐着傘不顧地上的水坐到他身旁,看稀奇一樣看了許久,問道:“你在哭嗎?”

一聲不吭的少年擡起頭看向他,紅着眼搖了搖頭,小聲道:“沒有。”

只是一出口,那聲音顫得可憐,少年說完也覺得羞,無論姬眠歡如何逗弄,都移開眼不肯再說一句話。

“你為什麽在這?”姬眠歡暫且放下想刺激魂心讓呼那策醒來的想法,他看着面前年幼的呼那策,暗道幼時雖然已比旁人沉穩,可分明也是會哭會笑的,為何長大成了那般假正經的冷性子。

少年看着前方不回話,姬眠歡也不着急,他撐着下巴看呼那策的模樣,笑出聲來:“少時就長成這個樣子,可要讓多少女妖惦記了。”

“……你在說什麽,胡言亂語的,”呼那策皺起眉頭,将身子轉向另一邊悶聲道,“你快走吧,你與我待在一起,不怕別人不敢再和你接觸嗎?”

“誰敢給少君臉色看?”姬眠歡眨眨眼,伸出手拉過呼那策的胳膊,笑道,“少君您罩着我,誰敢孤立欺負我啊?”

從未被人這般親昵拉過,呼那策臉色一紅,他急忙掙脫開姬眠歡的手,抿着唇面色猶豫道:“你不是炎地的族民,你是誰?”

“嗯?”姬眠歡壓着呼那策的肩頭,眯眼笑問,“少君為何這般說?”

“……在炎地,”呼那策看着姬眠歡的眼睛道,“沒有誰敢這般,靠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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