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虎族的進攻足足持續到月祭前幾日,冰天雪地裏消耗太快,一直耗在此處沒有進度,加上桑沐已然撈了一筆,早就萌生退意,便以月祭由頭撤兵。
庾琛部下本就懶惰沒有戰意的居多,如今更是皆大歡喜準備四散,只剩庾琛不甘心,将虎族恨之入骨,連帶着對姬眠歡和呼那策也多有怨憤。
狼族君王又如何,當年祭月典還不是乖乖敗在他的魂術之下。
他心下籌謀着如何挑撥離間,姬子夜扣門進來,望着空了一半的宮殿低頭,“狼君與王上離開了,狼族援軍也已經撤離。”
庾琛一驚,“姬眠歡去何處了?”
眼下虎族剛走,族內事務積壓,姬眠歡真敢什麽也不管一走了之?
“不知,”姬子夜搖搖頭,一邊往外走,“只說春日歸來。”
庾琛想叫姬子夜去将族內事務處理,回神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野種的兒子果然也是野種!”庾琛氣得舉起一旁的八寶瓶,想起空空如也的乾坤戒又放下,他後槽牙發緊發狠,“一個半妖,一個野種,狐族的王位怎麽輪到你們這些廢物來坐。”
從妖界通往人間,要穿過冥河,雖名河,卻更像從天上懸挂下來的一條結界,呼那策早年去過修真界歷煉,卻從未來過人間。
姬眠歡倒是從蒼羽和姬宿秋嘴裏聽過許多關于人間的事,他手指輕觸那結界,感覺到其中蘊涵的力量驚人,不像妖力,也不像靈力。
“要穿過這結界還真不容易,”姬眠歡不擔心呼那策實力,還是小心确認,“哥哥真的要跟我一起去?”
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一直擾得呼那策煩心,知姬眠歡要去人間界激活真知鏡便也跟着前來,一是心急幻境,二是怕這無法無天的狐貍在人間界禍亂橫行。
人妖仙三界互不相擾,若是出了這個岔子,修真界興許會對狐族出手,屆時更加腹背受敵。
呼那策試探輕觸結界,電光石火之間卻異象突生。
一股有別妖力與靈力的力量從他的指尖瘋狂鑽入,強行撐開經脈,撕扯着湧至背脊,拼命往他後背一截骨頭裏鑽。
呼那策心驚要抽回手,強大的力量卻将他往裏拽,要吞噬掉一樣,姬眠歡不料會如此,臉色一變道:“別亂動!”
“別亂動。”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呼那策分辨出另一個聲音的主人,“小鳳君?”
身後的風雪被墨發白衣的青年盡數擋住,聞不見呼呼風聲,他面覆一條絲帛遮住雙眼,輕輕握住呼那策的手腕,“別動。”
他不曾側頭,神識注意到呼那策右耳處的耳墜時修眉不自主絞起,但很快放緩神色恢複平淡。
溫和的力量與結界之上的力量相融,輕易将呼那策拖了出來。
“這結界是天地規則,妖神與古神共同築下,”慕容潇收回手,見姬眠歡盯着自己不放不覺有些好笑,他自覺退出半步留出位置,“你們若要去人間界,策不能靠自己出去。”
“那我…”呼那策皺起眉,姬眠歡捧起他的手确認無傷後,擡眼看向慕容潇,“小鳳君怎會到這裏。”
“為狼君而來,”慕容潇輕輕一笑,“恩恩相報。”
“我陪你們同去。”
姬眠歡從來不知道慕容潇與呼那策之間如此信任,乃至對方突兀出現亦不懷疑,他垂下眼握緊呼那策的手。
慕容潇的實力姬眠歡半點都捉摸不透,雖知他是天生的神鳳,比起旁人要一步一步邁向神的飛升,只需要等待年歲溫養生長便好,方才那一招,已經能使出妖力與人妖之間的結界相抗。
至于結界之上的神力,姬眠歡還沒瘋到敢對天地規則動手。
一層淡淡的柔光裹着呼那策,慕容潇化身赤紅鳳凰抓緊呼那策肩頭,向姬眠歡颔首,“狐君,先走一步。”
千山暮雪,鳥影飛絕,人間也是冬。
落地處的雪軟綿綿的,還沒被人踩硬實,呼那策看着眼前的山脈,“此處是人間?”
似乎與妖界并無不同。
姬眠歡慢半步落腳,見慕容潇總有意無意往呼那策耳側看,漫不經心勾起一抹笑。
“本次來是尋人間界的一抹殘魂,許是哪個上古大能,借他神力激活一件寶貝。”姬眠歡倒也不怕慕容潇知曉,拿出一方小鏡,那鏡上留了心月狐神識能指引神力的方向。
“東八十裏。”有一點殘留的痕跡。
“東八十裏?”慕容潇若有所思點頭,“那是人間的皇城,是人間界最熱鬧的去處。”
“這老前輩,看來挺喜歡享受的,”姬眠歡聽罷一笑,“想必小鳳君并非初次前來,我與哥哥是頭一次來人間,還要指望着你才是。”
呼那策聽着這話外音無奈斂眉,“收點心思在玩樂上。”
“好不容易跑出來一次,哥哥讓我看看嘛,”姬眠歡攬過呼那策的肩,手指磨蹭了下那枚耳墜,“就看看,絕不幹什麽添亂,有哥哥在,我不會亂來的。”
呼那策拍開姬眠歡的手,“沒個正形,我方才運轉妖力,覺得境界被壓了許多。”不止是他,沉睡的赤鳶氣息都低了許多,天晶石壓制欲望的能力好像單薄到只剩一層殼。
“正是,”慕容潇點頭,他長眉舒展,接過落下的雪,“妖界之人來人間,實力境界會大大被壓制,就是以防妖傷人,若是強行大肆動用妖力,恐怕會招來天地規則生雷劫。”
姬眠歡一頓,“那豈不是連行路都得降下速度來。”
見慕容潇點頭,姬眠歡兩眼一黑,立刻化作一只白狐鑽進呼那策懷裏不肯起來,在這人間界他只能露出一條尾巴來,實力生生被壓制到九分之一。
“走吧,”慕容潇默默凝結出一個單薄的屏障擋住兩人一狐四周的風雪,“微微使些妖力,天黑之前達到皇城不是問題。”
人間皇城,雪紛紛,燈火更甚。
許多人見這兩位氣質容貌皆不凡的青年都暗自猜測是哪家王公貴族,尤其那冷峻面容的青年懷裏抱着一只珍貴的白狐,把那猜測更往高處擡了幾分。
皇城此時正是元春,燈火通明不必宵禁,慕容潇從前游歷過人間,知曉妖界用靈石交易,人間用的金銀,幾處打探客棧都滿。
姬眠歡卧在呼那策懷裏有個毛病,就是天一黑困意就來,兜兜轉轉一天也沒個歇腳處,狐貍爪子不耐煩一指某個人來人往處,“那處不是許多閣房。”
慕容潇踏入人境之時就已摘下眼前絲帛,那雙黑沉的眸子以神識物,瞧着姬眠歡指的那處抿唇一笑。
“好。”
冬日極冷,花娘還要露出半個肩膀強顏歡笑迎客,她心裏罵死那幾個路過纏着她調笑後又轉身去對門宜春樓的狗東西,面上還要勾着紅唇陪笑。
她低頭在手心呼出一口熱氣搓搓冰冷的肩膀。
“姑娘。”
花娘擡眼,被那聲音的主人驚豔到微愣,一側目,又看向他身後低眉逗弄狐貍的青年。
呼那策停手擡目,一雙淩冽的金眸鋒利俊逸,如日璀璨,像她昨日去道觀裏見到的畫中神明。
踏入花樓,莺莺燕燕不計其數,姬眠歡也回過味來這是什麽地方,若非此時只是狐貍,那臉色已然鐵青,他暗中瞪了慕容潇一眼,清貴公子婉拒花娘,“只住房。”
花娘臉上笑一僵,慕容潇随手放了兩錠金子,“清淨地方,兩間。”
呼那策眉頭動了動,開口欲說什麽,懷裏的狐貍哼哼唧唧扯着他的衣襟打斷他的話,他低眉看過來,狐貍又只眨眨眼,乖乖順順的模樣。
出手這般闊綽,比叫整間花樓的姑娘都來服侍還要貴,花娘笑得合不攏嘴,趕走上來自薦枕席的姑娘,叫兩個龜奴帶他們去各自房內。
龜奴領着呼那策向花樓角落,此處已然算鬧中取靜,不過入耳還能聽聞些不合時宜的聲音。
姬眠歡伸出爪子将狐貍耳朵按住,瞅見呼那策面不改色坐下來倒了一杯茶水,不知道該憐惜他純情還是埋怨他木讷。
“為何附近總傳來呼痛聲?”
姬眠歡剛跳上床榻,聽到這問題一下從床上掉下來,他仰躺在地上,尾巴有氣無力擺動兩下,覺得自己在冒熱氣。
“就是…”
狐貍吞吞吐吐,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呼那策說。
呼那策沒等到回答,門被扣響,他起身開門見是慕容潇,“何事?”
“許久未見,有話相敘,”慕容潇瞥過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狐貍,“舊友一場,狼君肯賞臉否?”
“不知小鳳君何時會這般,”呼那策難得一笑,“也學着某個狐貍擠兌我。”
見呼那策跟慕容潇踏出去,姬眠歡翻身也要跟來,卻被擋在門前,慕容潇垂眸輕笑:“狐君若是倦了,早些休息才是。”
慕容潇的房內與剛才的屋子并無不同,呼那策與慕容潇将月輪山一事細說,他談起真知鏡裏的幻境,下意識眉頭緊鎖,“那幻境絕不是憑空而來。”
慕容潇一慣波瀾不驚,他盯着呼那策耳側的耳墜良久,還是開口:“這是狐君所贈?”
“是。”呼那策意識到慕容潇所指,他低頭摸摸冰涼的耳墜,面上莫名一熱。
慕容潇可謂與他竹馬之交,向來無話不說,呼那策只猶豫片刻,便從乾坤戒裏取出那件黑色華服,未見慕容潇雙眼緊縮,修長五指驟然捏緊。
“他還給了我這個,”呼那策小心攤開,輕蹙眉間似有困惑糾結,轉眸看向慕容潇,“我得回他什麽才好?”
“…你想回什麽?”慕容潇語氣依舊輕柔,雙眸盯着那件衣服。
——怎麽把它拿出來了?
慕容潇如今還記得呼那策是怎麽回答。
躺在床上的人沒有言語,只是默默背過身去,許久才啞聲開口。
——總不能懦弱到連名字都不敢聽,也不能與別人談起就膽戰心驚。
那人閉上眼,收斂眸中所有倦色。
——往事,我也敢認…不用再去忘憂,強迫自己忘記。
“那就把那個給他吧,”呼那策收起華服,見慕容潇發怔,便出言提醒,“潇?”
“好,”慕容潇下意識回了句,他看着面色微紅的呼那策,又緩緩笑着點頭肯定,“好。”
若是活過一輩子都冷心冷情,與死了有什麽區別。
既然姬眠歡願意以魂眼保下呼那策神魂,又助他涅槃逆轉時間,慕容潇肯再給姬眠歡一次機會,但前塵那些輕浮玩弄與漫不經心若再來,他亦不會留情。
不止為了妖界,更為好友一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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