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皇上遇刺、陸清則為保護皇上受傷的消息剛傳出來時,陳小刀就飛竄到皇城外了,但苦于沒有牙牌,不能擅自進宮,只能眼巴巴地每天求見,這幾日大半的時間都蹲守在宮外。

好在禁軍頭領跟他唠熟了點,輪值時看他可憐巴巴地蹲在外面,好心地透露了點陸清則沒有生命危險的消息,才叫他放心了許多。

興許是宮裏遭刺客,還亂着,所以陛下才不讓他進宮?

陳小刀無聊地數着地上的螞蟻時,長順就來請他了。

宮城碧瓦飛甍,高大莊肅的宮殿鱗次栉比,氣勢泰然。

陳小刀本來會很有興致,但他挂心陸清則,沒興致多看,賊溜地掏銀子往這位帶路的公公懷裏塞:“這位公公,請問我家公子怎麽樣了?”

小皇帝對陸清則的态度有目共睹,長順哪兒敢收陸府的人的東西,笑眯眯地将銀子推回去:“陳管家放心,陸大人已經醒了。”

陳小刀徹底松了口氣。

等到了乾清宮,進入暖閣,看見面色蒼白、坐在床邊的陸清則時,陳小刀還是一下紅了眼眶,不管不顧地沖上去,一把抱住了陸清則的腰,哇哇大哭:“公子!您怎麽就這麽倒黴哇,每次進宮都出事,擔心死我了!”

……你這吐槽真是太犀利了。

陸清則心情複雜地想。

他被撞了一下,牽連到傷口,暗嘶了聲,但沒表現出來,哭笑不得摸摸少年的腦袋,嘆息道:“好了,這不是沒事嗎。”

陳小刀正待繼續說話,旁邊傳來道涼涼的嗓音,聽起來年齡不大:“你扯到老師的傷處了。”

陳小刀一驚,放開陸清則,退後幾步,才注意到坐在裏側些的小少年,年紀雖小,氣勢驚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皇帝了吧?

陳小刀趕緊跪下來:“草民見過陛下,剛才太過激動,請陛下不要怪罪。”

寧倦方才沒說話,就是在打量陳小刀,暗自作比較。

長得一般,瞧着也愚鈍,肯定比不過他。

直到陳小刀撲進陸清則懷裏,才讓他有點惱了。

陸清則還摸他腦袋!

他湊到陸清則身邊,抱住陸清則的胳膊,小心扶着:“老師疼嗎?傷處是不是裂開了,要不要讓太醫來看看?”

陳小刀沒被搭理,敏銳地感到了一絲古怪。

是不是他的錯覺,小陛下怎麽似乎……對他有意見的樣子?

陸清則擺擺手:“沒那麽嬌氣,趕緊叫小刀起來吧。”

小皇帝抿了下唇,不太友善地看了眼陳小刀,淡淡道:“平身,看在老師的份上,不與你計較。”

看來果然是錯覺,就是皇家規矩多吧。

陳小刀也沒繼續多想,又爬起來仔細詢問。

他這幾日憂心,休息不好睡不好,眼底也有了點黑眼圈,陸清則摸摸這孩子的腦袋:“我在宮中能出什麽事,你回去好好休息。”

陳小刀嘀嘀咕咕:“您這傷不就是在宮裏受的。”

寧倦頓感心裏被紮了一刀,隐約有點發蔫。

陸清則趕緊安慰:“不是陛下的問題。”

寧倦的臉色更不虞了。

老師親切地叫這個管家小刀,卻叫他陛下!

生疏遠近,可不就從稱呼上窺見一二。

陳小刀原本還有事,準備等小皇帝離開了再說,沒想到聊了許久,小皇帝還是黏在陸清則身邊,只得暗示陸清則:“對了,公子進宮前交待的事,我也辦妥了。”

陸清則一聽就明白過來,思索了下,這可是他特地準備的禮物,等着讓小皇帝驚喜呢,還是先避開吧。

想畢,便扭過頭,和顏悅色道:“臣昏迷這幾日,陛下的功課有沒有落下?”

寧倦又被紮了一刀。

有什麽事是他不能知道的?居然還要避着他說。

可是縱然再不情願,被陸清則溫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還是挪了一下,慢吞吞站起來,低落地道:“你們先聊,我去書房。”

說着,還偷偷撩起眼,露出可憐相,試圖讓陸清則心軟,再回心轉意。

……

怎麽一副落水小狗的可憐巴巴樣?

陸清則忍不住摸了把他的腦袋,小皇帝性子硬,頭發倒是很軟:“去吧。”

他身上的血腥味已經都被洗掉了,唯剩熟悉的梅香與清苦的藥味,被摸了下腦袋,寧倦很是受用,但還是有些不樂意,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暖閣。

沒其他人了,陳小刀總算也沒那麽別扭了,一屁股下來,苦着臉道:“這宮裏規矩可真多,公子您真是受苦了。”

陸清則失笑:“你這話可別當着其他人的面說——範大人去抓藥了?”

陳小刀點頭:“前日去的,我按照公子吩咐的,買了他所需的藥送給他,範大人十分感激,若不是公子在宮裏,他早就登門拜謝了。”

陸清則露出笑意:“做得很好。”

“那公子,您還要繼續待在宮裏嗎?在這兒也見不了範大人吧。”

寧琮現在被關着,自顧不暇,也不需要在乾清宮裏被庇護了。

陸清則嗯了聲:“我去和陛下說一聲。”

出乎意料的,陸清則想要回府的事,被寧倦一口回絕了。

寧倦看他竟然還下地走路,臉色很不好看,将他扶坐下來,再次重申:“不行。”

陸清則:“但是蜀王暫時沒了威脅,我在這兒也打擾陛下……”

寧倦打斷他的話:“老師也知道,蜀王只是‘暫時’沒了威脅,他很快就會被刑部放出來,這次我們徹底得罪了他,老師在外面太危險了。”

疾聲說完,又垂下眼,滿臉落寞:“而且乾清宮這麽大,卻只有我一個人,老師哪裏會打擾我呢。”

陸清則被這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擊中了。

小家夥一個人在宮裏,也是很擔驚受怕的吧?

而且寧倦說得也對,在寧琮離京之前,恐怕都不得消停,眼下還是留在宮裏最安全。

這副身子再被砍一下,恐怕就徹底玩完了,他上輩子萦繞在死亡的陰影中,對自己的命還是比較謹慎的。

陸清則被說服了:“好吧,那我去和小刀說一說。”

寧倦本來因為前兩個字開心起來,聽到後一句,又很不是滋味,壓着氣道:“我扶你。”

陸清則出去一趟回來主意就變了,陳小刀欲言又止,在小皇帝涼涼淡淡的注視中,只能再三叮囑陸清則注意身體,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長順送上來熬好的藥,寧倦親自接過,試圖以喂藥來增進感情。

陸清則沒看出來小皇帝的期期艾艾,截過來捏着鼻子閉上眼,一口氣灌下去,動作十分熟練。

寧倦:“……”

醒來就折騰了這麽會兒,陸清則已經有點精神不濟,喝完藥後困意又不斷滾滾襲來,寧倦看出來了,扶着他趴下,貼心地給他掖好被子:“老師放心睡吧,不會再有人來打擾的。”

對比一下小皇帝從前和現在的态度,陸清則心裏感嘆一聲,卻實在沒精力揶揄什麽了,眼睫一眨,便陷入了沉沉的睡夢裏。

這一覺睡得格外綿長,阖眼時外頭天色還亮着,再迷迷瞪瞪醒來時,外面靜悄悄一片,應當已經入夜。

他眼睛還沒睜開,先感到了口渴,正想掙紮一下,爬起來去找水喝,就感覺有什麽東西貼了過來,微微發着涼,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下他的鼻息。

陸清則:“……”

換個正常人,這會兒不被吓得原地起飛都是好的。

他睜開發澀的眼皮,呼吸依舊均勻,是以床邊的人并沒有發現他已經醒來。

那是道彎着腰的小小身影,陸清則一眼就看出來是誰了。

無言片刻,陸清則好笑地問:“陛下,試完了嗎?”

他冷不丁一開口,寧倦吓得頭皮一炸,差點跳起來,好險沒叫出聲。

随即才鎮定下來:“老師什麽時候醒的?”

“才醒,就看到陛下鬼鬼祟祟在我床邊,”陸清則啼笑皆非,“我說陛下,大半夜的,你不在自己寝殿裏好好睡覺,跑我屋裏來做什麽?”

寧倦抿了抿唇,片晌,才低聲回答:“我怕老師死了。”

五歲那年,母親就是在睡夢中離開他的。

他一覺醒來,靜嫔已經沒了呼吸。

寧倦的聲音很平靜,陸清則卻聽得心裏不是滋味,伸手去拉他,這才發現小皇帝渾身都冷飕飕的,再一摸,只穿着件寝衣。

陸清則嘆了口氣,往床裏面挪了挪:“死不了,這不活得好好的——趕緊上來,也不怕着了風寒!”

雖然屋裏燒了炭盆,但沒地龍暖和,夜裏單穿着寝衣晃悠肯定冷。

寧倦矜持了三秒,便一咕嚕鑽進了被子裏,被焐得溫暖的梅香包裹起來。

陸清則昏睡的那幾日,他一直睡在陸清則身邊,好随時查探陸清則的呼吸,确認他還活着。

這個人瞧着像是用雪做的,略微經一點風吹日曬,便會無聲無息化掉似的。

今日回去自己睡,他反倒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了,非得過來看一眼才安心不可。

陸清則睡了一覺,現在已經不大困了:“陛下……”

寧倦冷不丁道:“果果。”

陸清則愣了下:“什麽?”

寧倦在他身邊蜷成一小團,小聲道:“我的乳名,母妃就是這麽喚我的。”

他也想要陸清則像叫陳小刀那樣,親密地喚他。

而且要更親密。

這孩子生在皇家,小時候吃過不少苦,對溫情的渴望比一般人更強吧。

陸清則心裏一軟,嗓音便也放得更柔和:“那往後沒外人時,我就這麽稱呼陛下,可以嗎?”

寧果果。

暴君居然還有這麽可愛的小名,原著裏可沒提到。

寧倦知道他現在肯定笑得很溫柔,睜大了眼,想在黑暗中看到陸清則笑的模樣,可惜只能看到個模糊的輪廓,小小聲應:“老師現在就可以這麽叫我。”

“好,果果,”陸清則含笑道,“你是在向老師撒嬌嗎?”

寧倦支支吾吾地沒吭聲。

幾天前,他才在陸清則面前大言不慚地說了句“朕從不撒嬌”。

陸清則猜出小崽子的窘迫,低低笑了聲,不再逗他:“你還是孩子,擁有撒嬌的權力,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夜色靜默流淌許久,他才聽到寧倦“嗯”了聲,嗓音有些不穩,仿佛帶着顫意。

陸清則改為拍拍他的背,哄道:“睡吧。”

寧倦好一會兒沒說話,陸清則還以為他睡着了,重新閉上眼,将睡未睡時,忽然又聽到耳邊傳來句:“老師喜歡我嗎?”

有點羞澀,問得很不好意思。

陸清則沒想到幼年版暴君居然還會問這種問題,忍不住笑道:“當然了。”

沒想到小皇帝下一句就是:“那老師喜歡陳小刀嗎?”

……

陸清則睜開眼,挑眉:“喜歡。”

都是他的好孩子。

寧倦想想白日裏的一切,就十分委屈:“老師是不是更喜歡陳小刀一些?”

心裏忍不住道:快,說更喜歡我!

陸清則沉吟了會兒:“不,我一視同仁。”

寧倦:“……”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陳小刀還活着,但在我心裏,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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