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當一個人內心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轟然崩塌的時候，當所有的信念，所有自欺欺人的安慰和希望，在一瞬間全部颠覆的時候，最後表現出來的便只剩下無盡的癫狂和自我毀滅。

北京的人們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北京作為在末世之中唯一還掌握在國家手中的城市，在外界巨大的危機之下，任何人都□乏術，對于市民管理也就更加嚴厲。

每天的三餐按時領取，不得喧嘩、不得随意走動、隐隐有了軍事化管理的跡象，現在若是其他城市的人到了這裏，恐怕會是将這裏當做天堂一般。

久旱逢甘霖莫過于此。

可是，他們沒有看到過外面的情景，就算是聽過，也不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反而有了怨念，怨念積壓的太深了，便要找一個宣洩口。

柳意知道，他們只是需要發洩，将心中的不安和恐懼放出來。

在前世，柳意見過末世開始之後的燒殺搶掠，見過無數的悲泣之聲。有多少孩子在末世中喪生死亡，在前世她見過易子而食情形，有多少人為一包方便面，甚至一塊餅幹、一瓶礦泉水相互鬥争甚至付出生命，更加不在乎抛妻棄子。在末世中的孩子，又有多少父母能夠忍心讓他們出生，又有多少能夠健康長大，亂世中人命低賤猶如草芥一般，活的連豬狗都不如，前世那種慘痛的場面，至今還回蕩在她的眼前，歷歷在目。

無數的叫罵，大火，搶劫，人和喪屍之間，還有人與人之間血腥的碰撞，昔日遵紀守法的公民的脫下了道德和仁義的皮囊，變得猶如兇殘的野獸一般。

無數的人撬開路邊的商店、超市沖進去，到處都是瘋狂的大笑和破口的大罵，甚至還有更多的人将能夠吃的、用的全部都帶走，吃不完用不完的通通砸掉、燒掉，不是為了利益而打劫，而是純粹的只是想着破壞和發洩。

到處都在有人殺人，到處都在有人被殺，到處都有人在焚毀建築和房屋，無數古跡在歷史上那麽多那麽慘烈的戰争中都得以存留，卻毀在自己人的瘋狂手中。

還有的人不顧危險在大街上狂奔，大聲哭嚎：“末日來了！末日來了！”

那些人也只是為了發洩，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可是末世來臨，任何人都是一樣的，誰都有資格抱怨，就是他們不可以。在其他城市的人們要有痛苦的逃亡，要經歷慘烈的戰鬥才會得到一絲殘喘，可是，他們除了知道世界爆發了生化危機之外，除了一開始的恐懼驚慌之外，就只是無知的猜想了。

盡管他們之中不乏高學歷的人，盡管還是有很多聰明人的。但是這樣除了人心不穩，沒有任何好處。

……而且，時間也沒有留給人類太多間隙去平複傷口，每個人都只能将它留在心裏。

那麽，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讓他們走出去，去和那些是噬人鮮血、面目恐怖的喪屍鬥争；讓他們去看看從附近城市逃過來的人是什麽樣子，又都經歷了什麽。

Advertisement

國家體育館是北京最大建築之一，最多是可容納将近十萬人，由于現在情況特殊，反而不算上軍隊有幾萬市民，密密麻麻的聚滿了整個場地，就連最中間的足球場都紮滿了密集的帳篷，原先的球門，已經被移到了一邊，此刻柳意正靠在球門的柱子上，眼神淡漠的看着不遠處的一切，仿若看一場鬧劇。

那裏圍着一堆人，幾個帳篷已經被掀翻在地，一些淩亂的東西滾了一地。顯得無比哄鬧。末世之中，物資缺乏，在最開始就有表現出來，雖然不缺少食物和飲水，但也不會好到哪裏去。而且，既然有那麽多人呆在一個地方，洗澡什麽的就別想了，就連柳意，一般都是在空間中洗澡的。缺水，自然不是，只是缺少洗澡的地方而已，因此，就算是露天，整個體育館還是彌漫着濃重的汗臭味和尿騷味，混合着吵鬧聲，在柳意耳邊嗡嗡作響，不一會兒，竟然有一些頭暈目眩的不适感，內心更是顯得有些煩躁。

柳意跳到柱子的上面，終于看清楚了那邊的情況。這裏雖然是最邊上，可人并不少，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柳意的動作，幾個人看到柳意身上的軍裝，反而狠狠白了一眼，有的人則是漠視的看了一眼，繼續做自己的事。

柳意自然感覺的到他們的目光和切切私語，如果在重生之前，柳意一定會生氣，會上前理論。可是，重來一次，柳意整個人的平和了很多，與其說是平和，不如說是冷漠，對其他人的冷漠，對除了自己和守護的東西以外的漠視。

這是末世之後幾乎每個人都會有的特性，而且，在前世經歷過最大的背叛和謊言，使得她整個人都帶着一股滲入的寒意，特別是這幾天已經将她內心暴虐血腥的一面喚醒了。

那邊圍着的是一個男子，大概是三十幾歲，舉止張狂，對着身邊圍着的一群人大聲說着什麽，可能是由于太久沒有清洗的原因，油膩的頭發已經一塊塊的粘在臉上，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淩亂不堪，鄒巴巴的成了一團，配上臉上青筋露起的猙獰的神色。

柳意精神力驚人，在這嘈雜的環境中也能清楚的聽到那個男子的聲音。

“外面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怪物，還不是因為各國政府研究的生化武器，讓我們的同胞，家人，全部成為那些野心家、政治家的犧牲。他們的錯誤，為什麽要我們全人類為他們買單……”此時，他已經全身顫抖，周身都是無法抑制的瘋狂，嗓子已經嘶啞破碎的像龜裂的銅鼓，發出懾人可怕的聲音。就算是隔了好一段距離，柳意也能感覺的到那個人的精神已經崩潰。

身邊的嘈雜聲和附和聲越來越響，就算那個男子口中的話漏洞百出，人們也下意識的去相信，因為看起來，這的确是最好的理由。而且，在末世之前，對于政府的種種失望，人們也會選擇去相信，為自己的不幸找一個理由買單。

人是世界上最容易被煽動的動物，柳意想，那些高層從來都沒有痛恨過這一特點。

就在那邊喧鬧聲越來越響的時候，很快出現了幾個荷槍實彈的軍人，将那個男子強行拖了下去，只是這個男子還在叫嚣：“這就是證據，他們不敢讓我把真相公之于衆，人類已經要滅亡了，這是世界末日……”

原先被槍械所震懾住的群衆隐隐又有喧鬧的樣子，柳意想，這些市民之所以有恃無恐，他們所依仗的不過是這些軍人不敢開槍而已，中國的制度和其他國家不同，對于槍械的管理比其他國家嚴格很多。在很多人眼中，槍械是執法的象征，它已經被神化了，對着的是罪大惡極的犯罪者。而這裏是北京，是國家的首都。就算是明白社會不像他們所看到一樣的清白幹淨，也有黑暗，有不公。但是這怎麽說都是法制社會，法制社會，就不敢正大光明的開槍。

這就是大多數人的想法，可是，他們這樣喧鬧的原因是因為世界末日，人類的危機。那麽，便要有覺悟，特殊的時候，處理的方式也是不一樣的，在這個時候，需要的是強權。

如果是前世，領導人也許不會這麽正大光明的震懾，可是，現在處理北京事物的是和柳意一樣知道末世五年的柳正承，自然是明白早期時間的重要性，那麽，市民的情緒反而就不那麽值得關注了。

柳意看着似乎更加瘋狂的人群，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幾個士兵已經有些抵擋不住一哄而起的人群了，終于接到了命令，舉起了手中的槍械，對着前方最為煽動的人扣動了扳機。

幾聲劇烈的槍響，前幾個市民幾乎都倒下了，鮮血濺出來，流了一地。後面的人驚慌下吓得全部往後面退去，和後面想要往前面沖去的人撞在一起，一堆堆人跌倒在地，顯得狼狽不堪、可笑之極。

柳意想，真應該讓他們去看看其他省份城市的情況，有多少逃出來的人沒有和喪屍進行過搏鬥，有多少人丢了性命，而這些人看到鮮血就如此驚慌恐懼。

今天，他們還有力氣在這裏發表這些無聊可笑的宣言，不過是因為，他們所呆的城市叫做北京而已。

很多人往後看去，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無數的槍管已經對準他們，防止再有人騷亂，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他們扣着扳機的手會不會按下去。

像這樣血腥鎮壓發生在幾個不同的暫居地，在這之前吵鬧的市民也漸漸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巨大的廣場就顯得死寂一片。

這件事，國家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在人最多的時候，沒有絲毫的隐瞞，沒有絲毫的掩飾。

這不是安撫，而是震懾。

沉寂了很久，看着十幾具屍體被擡出去，看着周圍比平常多了不止一倍的士兵，看着還在地面上沒有擦幹的鮮血，很多人終于隐隐的有了覺悟，以前那樣的生活，那樣的世界，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一早，還沒有回過神來的市民就接到了通知，每一個18歲以上，55歲以下的人都要進行不同的工作來換取每天的食物，包括建設北京基地，打掃以後的居民區，甚至接受鍛煉為以後和喪屍戰鬥做準備。

軍人們有其他工作需要完成，而且，他們損失已經太大太大了，急需要補充新鮮血液。

仿佛只是一瞬間，就從現代化社會回到了計劃經濟時期一樣的情況，柳意知道，不僅僅是如此，就算是人類和喪屍在鬥争中戰勝，人類的經濟和文明，也起碼倒退一百年以上。不過這一切，在生死存亡面前，也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人的潛力有多大，柳意想象不出來，不過在很多時候，人都可以創造奇跡，生命力的頑強能力和适應能力，在很大程度上，遠遠超出了人的想象。

在最初的吵鬧過後，在嚴酷的鎮壓之後，在見到了外面的情況之後，在見到了無數的死亡鬥争犧牲之後，在時間的流逝之後，所能做的不過是接受現實罷了。

這樣一場民變，在內心的态度轉變之後，就輕易的平息下來，包括幾天之前的那一場場鎮壓，包括那些被槍殺死去的人，就這樣被人遺忘在角落，不在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