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只見他一面

他像是還沉浸在虛幻的夢裏,腦海裏全是他未過完的生日。

此刻,記憶仍舊清晰得如同真實發生過一般,他剛和寧韞一起看完電影回家,正打算切蛋糕。

寧韞一直看着他,目光溫柔而缱绻。

“少爺,你......你現在還好嗎?”旁邊的人喚他。

他沒有出聲,只将臉頰埋在了自己的臂彎裏。

柯宏郎出門前吩咐過傭人,要是柯弋沒有大礙就讓他一直在祠堂裏跪着,每天只準許吃齋飯。

見他沒有動靜,傭人又将一沓紙和筆放在他的跟前,道,“柯總讓你晚上八點之前抄完五百遍祖訓。”

“......”

柯弋這才有了點動靜,仰起泛紅的眼對傭人說,“能不能讓我出去一趟,我很快就會回來......”

“......”女傭嘆了口氣。

“我想見他,我想見他......就讓我再見他一面吧......”柯弋的情緒近乎崩潰,他歇斯底裏道,“求求你了......我只見他一面就回來,我爸肯定不會知道......”

“外面有人看守,你出不去的。”

昨晚的陣仗,驚壞了別墅裏所有的人,畢竟上午吃早餐的時候都還是其樂融融的模樣,怎麽忽得到了晚上,柯弋就被抓回來關在了柯家的祠堂裏,門口還有好幾個人輪流看守着。

傭人做完了吩咐自己的事情,就準備出去了。

她剛将門打開,柯弋就在後面打算趁機跑出去,可他的腿跪了一夜,幾乎都還是麻的,他情緒失魂落魄,又哪裏還是門外壯漢的對手。

傭人沒敢多待,畢竟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柯宏郎怎麽可能不知道柯弋的性子,早就将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請你不要為難我們。”站在門口的保安道。

柯弋被擒住了雙臂,被架着身體退了回來,他目眦欲裂,眼睛裏浮着通紅的血絲,“放我出去!!!”

“等柯總回來了再說,這件事我們也做不了主。”

“……別關門!!!你們別把門關上......!”

他用手指扣緊了門縫,可又被外面的人給掰開,如此反複,最後是他先表現得體力不支。

他看着這扇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次被反鎖上了。

頹然的無助感侵蝕着他。

他何嘗有過如此懼怕的時刻,昨晚聽見醫生的話後,他就惴惴不安到了極點,看見寧韞唇邊被鮮血覆滿,他就猜測到了不對勁,只是他沒料想到,情況居然會嚴重到這般地步……

寧韞都還沒有陪他一起切完蛋糕……

後來他似乎還是将被他掃在地面淩亂的禮品盒給拆了,手指随意掏了點奶油,将被細心裱好的“前程似錦”四個字攪得稀亂,而後直接将寧韞按在了茶幾上,身下的人愈是掙紮,他下手愈是不知輕重。

他看着平日裏霁月清風的男人,在他眼前變得如撕碎的布帛,髒亂殘破。

原有的掙紮和反抗,都逐漸變得微弱。

這才是他後來真正所做的一切,也是從這天起,他和男人的關系徹底變質。

他當時只随意睥瞥一眼,可“前程似錦”幾個字此刻猶如印刻在了他的腦海裏,他當然清楚,他還年輕,未來自然是無可限量,待他擁有一切的時候,也就該将寧韞抛下了。

寧韞在忐忑踏入蛋糕店裏定制生日蛋糕的時候,也一定不知道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是如何。

昨日下午夏名薇過來後,他并沒有吃太多東西,現在胃裏隐約燒灼得疼,他的目光望向不遠處的米粥素菜,他還要留着體力去見寧韞。

他要是表現得好一點,也許柯宏郎就會願意放他出去了。

自從念初中後,他就再也沒有了如此乖順的時候,米粥沒有任何滋味,他也像是難過的失去了味覺,柯宏郎确實是有心責罰他,這大抵是他這輩子,吃過最粗糙無味的飯菜。

中午也是如此,傭人将早晨的餐盤收了出去,見他坐在一旁安靜的抄寫祖訓,歪七扭八的幾個大字,神情卻是認真的很。

大抵是清楚了,不論自己如何鬧騰,都不可能踏出這扇門,所以才會選擇退而求其次。

他手都抄得酸澀不已,卻也還是沒有停下來。

想着這樣便能見到寧韞,就都忍耐了下來。

晚上柯宏郎是同蘇楠一起回的家,蘇楠知道這件事後,也是驚愕到了極點,他沒想到柯弋居然會生出這麽荒謬的想法,并将這一切加之在一個完全無辜的人身上。

他們先去醫院裏探視了寧韞,蘇楠記得前年見面的時候,寧韞雖然話少,和他們相處卻也還算談笑風生,那時寧韞的唇色是淡淡的粉,如此躺在病房裏,灰白的好似不像是個活人。

每天探視的時間有限,他們不能逗留太久,更何況,這件事他們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季成晏将公司裏的工作大部分都先交給了副總,見到季成晏,柯宏郎也只感覺到羞愧難當。

季成晏道,“他也許熬不過這個星期了。”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有需要我的地方,也請告訴我。”

“不用了,他之前就打算離開星城,想回到景鄉安度餘生,我也會滿足他最後的心願。”

“……”縱使是看盡了世間百态的柯宏郎,也忍不住生出了悲哀,蘇楠掐着他的手臂,目光都不忍再看向躺在病榻上的男人,單薄瘦弱的像是只餘下了一具枯白的皮囊,臉頰凹陷,和柯弋相識的短短數月,就徹底摧殘了他的人生。

從病房出去後,蘇楠長嘆一口氣,“唉……”

“要是我能早點知道就好了,他恐怕也是不想我為難,他這輩子,總是太為別人考慮了。”

蘇楠眼圈蒙了層紅,“确實是我們以前太疏于管教了,他怎麽能……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唉……”

這不知道是今天嘆息的第幾聲了。

從機場出來後,柯宏郎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她,原本她還想着這段時間麻煩了寧韞,得空了請寧韞吃飯的。

柯弋見祠堂的門被推開了,蘇楠站在門口。

柯弋連忙放下手裏的筆,走到蘇楠的面前,“媽……你讓他們放我出去好不好?”

“這件事,我和你爸商量過了,你先待在這裏好好反省,別以為我好說話,你要是質疑什麽,難道不會先打電話問我?”蘇楠道。

柯弋愣了一秒,啞聲道,“我打的電話,你有時間接麽?”

“……”

她工作起來,都會将手機靜音放在一旁,有時候看見未接電話,都已經是半夜裏了,這種時間尋常人早該歇息了,她也就沒有将電話回過去,只是偶爾看見比較多的未接電話,才會給柯弋回複一條短信。

她是如此,柯宏郎也是如此,他們以為提供給柯弋足夠的物質基礎就可以了,反正學校裏有同學一起,家裏不是也有傭人陪着麽?

“确實是我的不對,但這些不能成為你傷害別人的理由,柯弋,你也不算年齡很小了,有些事情應該也懂,你怎麽能……怎麽能強迫他。”再多的話,蘇楠也不忍說出口了。

“……”

“他一向都對你很好,以前來家裏總會給你帶禮物,但他以為你們之間有隔閡,那時也不讓我們告訴你,以前你很喜歡的遙控賽車,就是他買的。”

“……”柯弋在記憶裏搜尋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來了,初一上學期學校裏舉行運動會,他跑步拿了第一名,回家後蘇楠遞給他一件玩具。

他當時還以為是自己比賽的成績被他們知道了,蘇楠提前給他準備的驚喜,所以他對那輛賽車愛不釋手,直到随着年齡的增長,他不再喜歡玩這些幼稚的玩具,可這件禮物一直都被他擺在的屋裏,多年來未曾改變的習慣。

是啊,他大概忘了,蘇楠根本就沒有時間逛玩具店。

門關上,蘇楠出去了,他抄了許多遍祖訓,晚上柯宏郎來檢查了一遍,面色凝重的沒有開口同他說話。

他問,“我什麽時候能出去?”

柯宏郎沒有回答他的話,只道,“明天認真點抄。”

“我抄完了,就能出去見他了嗎?”他又問。

柯宏郎眉頭深蹙,緘默不言。

柯弋以為是自己表現得還不足夠好,他之後一天比一天抄寫得用心,想見男人,已經成了他新的執念,整日盤踞在他的腦海裏,就連夢裏也是。

他眼睑下蒙了一圈黑,這些天,他不僅無法将男人擁在自己的懷裏入睡,甚至連有關于男人的消息,他都無法知道只言片語。

他想寧韞,想得快要發了瘋。

崩潰到極處,就像是出現了幻覺,看見十多歲的時候男人小心翼翼讨好他的模樣,無論多麽示好,他都表現得輕蔑和冷淡,也難怪剛去星城大學報名時,男人對他的示好會如此欣喜了。

恐怕真的以為,他們冰釋前嫌。

其實從他和男人認識的第一秒開始,他就未曾有過真心。

如今他滿腔的思念,無處宣洩。

他從未這麽久沒有見到過寧韞,已經快要半個月了,他抄寫的祖訓已經疊成了厚厚的一摞,也許遠遠超于柯宏郎所讓他抄寫的一萬遍。

他要瘋了,瘋了似的寫,瘋了似的跪在祠堂裏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這些表現柯宏郎都看在眼裏,也許沒多久,柯宏郎就會準許他見寧韞一面。

尋常時間,柯宏郎都是在晚上八點左右才過來檢查,今天卻是下午五點就過來了。

他連忙将自己寫好的東西遞過去,執拗的問,“夠了嗎?我能不能出去了???快讓我出去!!!”

柯宏郎眼睛酸澀,道,“他走了。”

他下午在公司裏得到的季成晏的通知,寧韞到底還是沒有熬過去,苦難了一輩子,就連人生的末尾,都是過得如此悲哀不幸。

“……你,他是離開星城了嗎?”柯弋問,神情卻是驚吓到了極處。

柯宏郎搖頭,他不太願意說出那個字。

答案不言而喻。

像是一張緊繃拉滿的弓,忽得一下折斷了。

柯弋眼前一黑,直直的栽倒在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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