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反悔

公交車在雨天開的更莽撞,阮則看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點出神,盡管思緒放空,但還是有一個身影不斷在餘光裏出鏡。阮則轉過頭,拽着扶手的尤伽映正在随着車子搖搖晃晃,手裏拎着的塑料袋和腿輪番碰他的膝蓋。

十字路口的黃燈變紅,司機的剎車踩得急又猛,看着塑料袋又要撞上膝蓋,阮則伸手擋開了。尤伽映大概也覺得塑料袋礙事,站穩之後低頭看阮則,笑着問他:“該不會拎個塑料袋也收費吧?”

“二十。”阮則看着尤伽映,開始懷疑他是大學生的真實性。

尤伽映沒有質疑,十分自然地把袋子放在阮則腿上,兩只手拽着拉手環,腦袋從手臂之間鑽出來,鬓角的碎發被弄亂:“那我一會兒蝦滑就點半份好了。”

或許是尤伽映看起來總是很開心,阮則突然想看他生氣是什麽樣,所以下車之後他搶了尤伽映的傘,點菜的時候也沒有點蝦滑。尤伽映沒有讓阮則如願以償,哪怕淋到雨,尤伽映也在為白吃的火鍋跟在他身後傻樂,點菜的時候向服務生要了一個生雞蛋,看着他說雞蛋清的口感和蝦滑類似。

阮則沒接話,他低頭在鍋底那欄打勾,筆尖剛剛挪到中辣,就聽見尤伽映說:“我最近上火的厲害。”尤伽映撐着手臂湊近了一些,掃了一眼鍋底,好聲好氣地對阮則說:“點個鴛鴦鍋吧,好不好?”說話的同時,水珠順着發梢砸在桌面上,尤伽映伸手把水抹掉,重新看向阮則。

也是沒必要跟個小孩較勁,阮則這麽想,剛打算在鴛鴦鍋那欄打勾,忽然有人握住手裏的筆,阮則擡眼,對上尤伽映笑眯眯的臉。

“吃番茄鍋吧,比清湯的有味。”尤伽映看阮則不動,便自己把筆抽出來,倒着在方框裏打了一個歪歪斜斜的對勾。大概是看到了尤伽映過分紅的嘴唇,阮則沒有拒絕,由着他又加了一壺冰糖菊花茶還有一盤紅糖糍粑。

鍋底和紅糖糍粑一起端上來,糍粑還冒着熱氣,尤伽映連着吃了兩塊,把放在中間的盤子往阮則那邊推了推:“這個好好吃。”尤伽映說話的時候阮則正在倒水,聽見尤伽映的推薦,阮則唔了一聲,把盤子又推給尤伽映,說:“那你多吃點。”

尤伽映不負所望,自己一個人把那盤糍粑都吃掉了。

在他大快朵頤的時間裏,兩邊的紅色湯底都開始冒泡,尤伽映看着阮則把每份菜分成兩半下在鍋裏,一盤土豆片被阮則分出了楚河漢界,明明面對面坐着,尤伽映卻有種他們坐的很遠的感覺。

“你要是喜歡吃土豆可以多下一點到你那邊。”尤伽映想了想還是說。

阮則沒接話,把土豆按照最開始分的分量下進鍋裏,用公筷在番茄鍋裏撥了兩下,聲音很低地說:“豆腐熟了。”尤伽映把阮則夾過的那塊豆腐放在碟子裏,用筷子分成不太平均的四小塊,熱氣往上冒。

“你們這個行業是每天都要上班的嗎?”尤伽映夾了一塊豆腐放進嘴裏,但比他想象中還要燙,他連着呼了好幾口氣,又含糊不清地問:“節假日上班算加班嗎?會不會發補貼之類的。”

阮則靠着椅背看他:“想和我做同事?”

尤伽映被阮則的話吓了一跳,夾起來的豆腐啪嗒掉在桌上,尤伽映搖了搖頭,說:“我不行,我幹不來這一行的。”

“怎麽不行。”阮則坐直了些,手肘撐着桌面,眼睛帶笑地說:“漂亮大學生吃香的很。”

這句話引起歧義的部分有好幾個,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阮則臉上罕見的輕松打亂,他只捕捉到了漂亮這個詞。盡管平時他對相貌并不太在意,但這個時候他居然有些沒頭沒腦地問阮則:“你覺得我長得漂亮?”

鍋裏的紅色番茄湯變得濃稠,火開的很大,金黃的土豆片翻起又沉下,阮則把火調小了一點,喝了一口啤酒,對尤伽映說:“開玩笑的。”

“大學生還是好好學習,少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混。”阮則站起來,煙盒拿在手裏,低頭看了他一眼:“我出去一下。”雖然牆上挂着禁止吸煙的牌子,但火鍋店的每張桌子上都放了煙灰缸,隔壁桌的男人手邊的煙灰缸扔着不下十個煙頭。

這個時候,阮則表現的就像國家十大優秀青年。

在阮則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尤伽映突然站起來跑過去,對站在門口的服務員說:“不好意思我們出去抽根煙,包麻煩幫我看一下。”尤伽映說完轉過頭,發現阮則正在看他。

“我得跟着你,萬一你逃單怎麽辦。”尤伽映自認這句話講的幽默,阮則也很給面子地笑了一下。

外面的雨還在下,火鍋店的門臉不大,房檐也窄,大顆大顆的雨水順着藍色的塑料板砸在地上,阮則抽兩口煙的功夫,尤伽映的肩膀已經濕了。或許是從小陳珊的灌輸,尤伽映不太喜歡雨,尤其是那種濕漉漉黏糊糊的感覺。

他轉過頭,阮則看起來比他還要狼狽,或許是專注抽煙的緣故,阮則右半邊袖子都濕透了,但他好像不在意。手裏的煙抽到一半,一大顆水珠啪嗒掉在阮則的手背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煙卷,阮則皺着眉,有些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吐出的白煙飄到尤伽映臉上。

二手煙帶給尤伽映鬼迷心竅的錯覺,所以他問:“你上次是不是說只要我錢夠數,随時都可以再去找你?”

阮則手裏的煙快要抽完,路邊開過一輛貨車,車速很快,轟隆隆的,輪胎卷起大片渾濁的水花。

“剛剛我在裏面說了什麽。”阮則把煙扔掉,轉頭問尤伽映。

尤伽映愣了兩秒,像是臨時被老師抽中回答問題的高中生,大腦迅速回想之前講過的知識點。可惜他在阮則面前是個差生,支支吾吾地什麽也沒說出來。

“少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阮則對他說:“不三不四的人,也包括我。”

“你之前說我付錢就可以随時去找你。”

“嗯。”阮則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我現在反悔了。”

雨停了下來,阮則對尤伽映說:“成年人可以随時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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