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爬牆虎和天空

這是尤伽映短暫人生中第一次進警察局,他做完筆錄坐在凳子上,一旁上了點年紀的大爺給他拿了杯水,尤伽映愣了幾秒接過來,小聲說謝謝。

“唉,雖然知道我說再多你們年輕人也聽不進去,但是交朋友真的得謹慎,你看看你好好的大學生,跟着小混混都弄到局子裏了。”

“人是我打的。”尤伽映攥着手裏的紙杯,“不是他。”

他和阮則交出了完全不同的兩份筆錄,他說的是真的,但實話沒人相信。阮則坐在旁邊,身體軟綿綿地癱在椅子上,兩條腿來回晃。

“叫家裏人過來吧。”

“來不了。”阮則笑了笑,“我爸十幾年前就跑了,我媽在戒毒所還得再待幾個月呢……您要是非要見,只能自己打個車。”

尤伽映按着阮則的手臂,從椅子上站起來:“人不是他打的,是我脾氣一下子沒收住,不信你們可以調監控……”

“沒監控。”在旁邊站着的大爺點了點桌上的布局圖,“上個月壞了還沒修……這不是講義氣的時候啊孩子。”

“差不多就行了,這不是你能頂的了的事兒。”阮則笑着搖頭,轉過頭和尤伽映對視。

磚頭上有兩個人的指紋,阮則的要比他的清晰得多,背景調查結束之後,所有人都相信這個善良的大學生是想替人頂罪。真話被當成假話聽,尤伽映說的次數多了之後,警察局的大爺耐心消耗殆盡,檔案本往桌子上一甩,扯着嗓子沖他吆喝:“閑的他媽沒事兒就滾回學校上課!”

“所以那個被……被你打的人還沒醒?”尤伽映的敘述斷斷續續,李程風聽了個大概,最後總結出被忽略的重點。

尤伽映坐在沙發上,停了好一會兒才搖頭:“醒了,但是他說當時事情發生的太快,他也記不起來最後是誰打的人。”事情到這裏好像就進入死胡同,傷者家屬三天兩頭去警察局鬧要阮則償命,阮則偶爾會在對方發洩結束之後問看守的人要支煙,但大多時候只是低頭坐着聽。

李程風沒再說話,嘴裏的槟榔嚼的沒味道,他環顧四周,再一次打量尤伽映從宿舍搬出來之後找的落腳地。是個老房子,一室一廳,基本沒什麽裝修,面積不大的客廳擺了一個沙發和玻璃茶幾,電視機被放在角落,尤伽映從他這兒買來的二手投影儀成為整個房子裏唯一的高科技産物。

但擺在窗臺上的薄荷長得好,綠的晃眼。

“這樣也好……反正你也是因為他才打的人。”李程風和尤伽映對視了一眼,死命嚼了兩下嘴裏的槟榔才接着說:“你搬回學校住吧,這事兒就這麽着了,他在社會上混了這麽久,肯定自己能處理的。”

外面又開始下雨,是阮則讨厭的天氣,黏膩的空氣,鉛灰色的天。

“我打算給我爸媽打電話,叫他們過來一趟。”尤伽映的聲音帶啞,李程風的眉頭皺起來,好像要說什麽,但最後忍了忍又憋回去。

“你剛剛說的也沒什麽不對,阿澤肯定也是這麽想的,他想我搬回學校宿舍,好好學習,認真聽課,将來賺好多好多錢,前途一片光明。”尤伽映的臉上短暫地出現笑容,“但我做不到。”

如果不是他一直粘着阿澤,哪怕阿澤的前途不是一片光明,也應該是平靜又安心的。

夾在噼裏啪啦的雨聲裏,李程風嘆了口氣:“你給你爸媽打完電話,他們一定是會知道的,到時候萬一他們接受不了怎麽辦?他們年紀也不小了,你非得把自己的生活攪的一團亂收手是吧?”

李程風是真的把尤伽映當好朋友,哪怕确定朋友不太正常的性取向之後也守口如瓶,他只當尤伽映被帥哥迷了眼,新鮮勁兒過了總會反應過來。但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這樣,上來之前他就看到了種在樓下的小樹苗,比樹苗更顯眼的是插在土裏,歪歪斜斜地寫着兩個人名字的木牌。

李程風原本有好多話想說,但在尤伽映開口之後,那些有點惡毒狠心的用詞好像成為春日棉絮,堵着他的喉嚨快要窒息。

尤伽映說:“你知道阿澤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他對我說,你的未來比我值錢。”

這怎麽狠得下心,李程風背過身,不去看尤伽映布滿血絲的眼。

尤成軍和王冉來的那天是入秋以來的最高氣溫,尤伽映站在樓下頂着灼熱的日光等,看着尤成軍和王冉從出租車上下來,小跑到他面前。尤成軍淺藍色的襯衣被汗浸透,王冉盤在腦後的頭發松松垮垮,每跑一步,過分黑的碎發就掉出一縷。

在電話裏尤伽映把情況描述得很嚴重,現在看見自己的兒子完好無損,尤成軍和王冉松了一口氣,他們沒計較尤伽映亂說話,只是無奈地笑着說要他以後不要再随便謊報軍情。

尤伽映也笑,他垂眼盯着地面,小聲問他們吃飯了沒。

“早上吃得多,今天又熱,現在也沒啥胃口。”

“那就好。”尤伽映小幅度地點頭,然後擡起眼,身體站的筆直,“爸媽,我想跟你們說件事。”

尤伽映說的簡單,尤成軍和王冉的熱烈的神情一點點冷下去,最後的結果依舊是亮的發白的天空,逐漸枯萎的爬牆虎,還有尤成軍高高揚起卻始終沒能落下去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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