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我好冷
聽到父親的名字,宋禮卿眼眸凝縮了一下,他爬起來要抓住君麒玉,君麒玉将他的手踢開。
“我父親……這跟我父親無關!君麒玉,你讨厭我,恨我……跟我父親無關啊!你把他怎麽樣了?!”
君麒玉睥睨着宋禮卿,說道:“宋府上下包括仆役,三百七十三人,均已獲罪入獄。”
父親宋府……為什麽?一夜之間,變成了這樣?
宋禮卿無法想象,父親是玄帝同生共死過的手足啊!君麒玉他怎麽能……
宋禮卿焦急如焚,心髒快要迸裂,無邊的痛苦,但他淚水已經幹了,他喉頭發出“呃……啊”的聲音,無處發洩。
“我父親是……是一代忠良,他為景國立下不世戰功……他和皇上出生入死,不該是這樣的,他不該被這樣對待!”
君麒玉對他的陳情無動于衷。
“他們都是你的黨羽同謀!罪當……滿門抄斬!”
宋禮卿心髒驟停,眼前一黑,耳朵裏嗡鳴的聲音直往腦袋裏鑽。
一瞬間,他看不到也聽不到,仿佛處于混沌之中,他是一塊石頭,一直往下沉,淹沒在海底深淵,渾身冷透了。
黑暗中,宋禮卿耳邊回蕩起君麒玉聲如洪鐘的“滿門抄斬”。
滿門抄斬……
宋禮卿恨自己,父親養大他,最後竟要落得被他拖累到滿門抄斬?
可他想不通,他怎麽一步一步陷入的這個深淵的?
是他的命中劫數?還是他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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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麒玉看他張着嘴無聲地哭泣,這痛苦的樣子不像作假。
“宋青不過是你的養父,你尚且知道痛不欲生。父皇是我的血脈至親,我為他也同樣什麽事都可以做得出來!”
宋禮卿聽到了君麒玉走出監牢的聲音。
“等等……君麒玉!我認罪!我認罪!”
宋禮卿抓着地面,往君麒玉的方向爬。
“是我下的毒……跟我父親,跟宋家無關!你要治罪,便殺了我吧……我是罪魁禍首!是我該死!你放了我父親,我求求你……我給你磕頭!”
宋禮卿哪裏還能跪起來,他只能擡起頭,重重往地上磕,一遍一遍磕頭。
“宋青三日後問斬,你要救他,就在此之前,告訴我父皇中的是什麽毒。”
君麒玉離開黑暗的天牢,牢門關上,是鐵鎖撞擊的聲音。
“君麒玉……君麒玉!!!”
宋禮卿聲嘶力竭的吼叫隐沒在黑暗之中……
……
君麒玉回到太和殿的時候,群臣都候在大殿上。
“你們不恪守自己的職責,都聚在宮裏幹嘛?”
君麒玉穿過人群,走到龍椅前。
老臣帶頭道:“臣等擔心聖上安危……”
“嗯。”君麒玉面對衆臣道,“諸位有心了,父皇是天子,自有天佑,必定逢兇化吉。……還有別的事嗎?”
老臣跪下來道:“太子殿下,聖上遇害的真兇尚未查明,太子妃畢竟也只是嫌疑,沒有證據,宋将軍卻因此獲罪,您還下令三日後問斬,臣等以為操之過急,難免會釀成冤屈……是不是等聖上痊愈後,再從長計議?”
“當務之急是父皇能安然無恙!”君麒玉厲聲道,“父皇尚未脫離險境,你們就迫不及待為宋家求情!還是說你們以為父皇不在,我不配做這個主?”
“臣等不敢!”
殿中齊刷刷跪了一半,無人敢再求情。
君麒玉看向另一半人道:“你們呢?也是為宋禮卿來的?”
“臣禮部郎中,三日前,臣上奏的折子……呃,陛下還沒有批閱。”和宋禮卿同屆的狀元舉着牙笏啓奏。
君麒玉問:“折子上奏的是什麽事?”
“秋祭安排的事宜及……撥款數額。”狀元回道。
君麒玉不耐煩地叱道:“區區小事,你們禮部決定就好,也用得着來煩我嗎?”
狀元悶聲退了回去。
接連又有好幾個大臣上奏,事情天南地北,有大有小,君麒玉一時間頭昏腦脹。
“行了行了,你們的奏折我今夜會代父皇批閱完,散了吧!”
朝臣們退出太和殿,幾位老臣互相對視,留了下來。
“殿下,我們幾個老頭說的話,您或許不愛聽,可正所謂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聖上生死未蔔,您肩上終将要扛起這個擔子,僅憑武力蠻橫如何能治國?若您還是跳脫貪樂……景國怕是再不複玄帝盛世,這是老臣的肺腑之言。”
君麒玉有一瞬的茫然,他還沒想過玄帝會倒下,所以在玄帝羽翼下他可以肆無忌憚。
玄帝一倒,他好像獨木難支,他頭一回理解玄帝為什麽總逼他讀史書學文章。
“嗯,我明白了。”
君麒玉沒有發怒,應諾了。
他看望了一下昏迷不醒的玄帝,看着桌上可以埋人的奏折,頓時焦頭爛額。
他沉下心來,一本本翻閱。
可是他心不靜,總在分神,不是擔憂玄帝的安危,而是宋禮卿。
“麒玉,你以後做了皇帝,處理政事是必須學會的,總不能老讓人代勞,這是昏庸的做派。”
“麒玉,百姓的事沒有大小,或許你覺得赈災撥款不痛不癢,可對百姓來說,興許是一家老小的性命。”
“麒玉,你不要沒有耐心,對你而言,這些奏折不過是些文字,可正是這些瑣事加在一起,叫作天下蒼生。”
“麒玉……”
君麒玉越看奏折,心裏的聲音越想,到最後他甚至出現了幻聽,總覺得宋禮卿就在殿內,就在他的身邊,一遍一遍地囑咐他……
君麒玉的批閱越來越潦草,他想不出要如何回複奏章了。
“南方旱災,號稱天下糧倉的江南今年怕是賦稅要減半,可戶部說國庫告急,幾年才到秋,支出就已經是去年全年的數額……”君麒玉下意識地回扭頭,“禮卿,你覺得……”
身邊空空如也。
君麒玉的手愣在了空中,他一瞬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宋禮卿已經不在了,早被他打入了天牢。
君麒玉懊喪地撕掉一張宣紙,解恨般地扔在了地上。
“世上可不止你一人讀過書,我沒了你,就做不好這個太子了?!”
君麒玉在氣,可也不知道在氣什麽。
他努力把精神放在奏折上,可成山的奏折沒完沒了,他剛批閱到一半,天已經大亮,他被外頭的陽光刺得眼睛有些昏花,玄帝身邊的公公進來,又抱來一大摞奏折。
“怎麽就這麽多事?!”君麒玉手掌撐住額頭,“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殿下。”大太監好心勸慰道,“您已經三天沒有合眼了,要不先歇一會兒,奴才擔心您熬壞了身子。”
君麒玉忽然轉過頭盯着大太監,大太監以為他又說錯了話,誠惶誠恐地跪下來抽了自己一下。
“奴才多嘴。”
“我沒怪你。”君麒玉讷讷地問,“宋禮卿……我是說他們讀書人,也是這樣日夜苦熬嗎?”
大太監放下心來,笑道:“鑿壁偷光,懸梁刺股,他們何止是苦熬,最難的是讀一輩子書,也不知道能不能出人頭地。殿下怎麽這麽問?”
“沒事。”
君麒玉心裏酸得很,又不想承認。
“你下去吧。”
宮殿裏頭空空蕩蕩,君麒玉眼睛有些花了,他閉眼揉了揉,忽然耳畔響起了一個聲音:
“君麒玉……我不愛你了!!”
君麒玉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抓着拳頭,啪地一聲捏斷了一支狼毫筆。
“真是陰魂不散……”
……
天牢的門被推開,牢頭迎進來一個穿黑色鬥篷的人。
“你快一些,殿下可吩咐了宋禮卿不許任何人探望,要不是你有皇上賜的令牌,我是萬萬不可能冒着殺頭的風險讓你進來的。”
“多謝大人。”
裴星煦解下鬥篷,摸出一枚金錠塞到牢頭手裏。
牢頭不着痕跡地收到自己的腰包:“他在最裏面那間。”
裴星煦不再耽擱,直奔最後的監牢。
當他看到殘敗如蒲柳的宋禮卿時,一瞬間呼吸都凝固了。
“禮卿……”
裴星煦甚至都不敢發出太大聲,他怕一點點動靜,就能要了宋禮卿的命。
他打開牢門,跪在宋禮卿的身邊,手再不能再輕地去挽起他,把他抱在懷裏。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傷口。
裴星煦強忍着,也沒能阻止兩行淚落下來,他做夢都想護得周全的人,此刻正遍體鱗傷地躺在他的懷中。
“禮卿……”裴星煦說不出別的話,只有壓抑至胸腔的哀嚎,“嗚嗚……”
裴星煦想把他摟緊,卻又不敢,只能輕輕撫着他的身體,他肩膀瘦得幾乎只能摸到骨頭。
他的臉,裴星煦第一次見他時,驚為天人,此時卻臉頰都陷下去了,顴骨分明,只看他這副樣子,說這是當今的太子妃,誰也不會信!
風華絕代的臉,竟蒙上了一層死氣……
“唔……”
宋禮卿在他懷裏動了動,像是一只氣息微弱的貓兒,他沒有力氣睜眼,只是皺着眉,縮了縮身子,想把自己藏起來。
“我在,禮卿,你別怕。”
興許宋禮卿分辨出了他的聲音,才眉頭漸漸舒展開。
“星煦……我好冷……”
宋禮卿呢喃着。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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