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你怎麽就不能原諒我?
宋禮卿被解了枷鎖,立在天牢外,腳下有些浮。
他伸出一只手,感受一下陽光的溫度。
“……禮卿。”
這是君麒玉的聲音,他語氣不那麽咄咄逼人,顯得溫柔了好多。
宋禮卿差點聽錯了人。
君麒玉親自駕着馬車來迎他。
“我來接你了。”
宋禮卿聽到,臉上沒什麽表情,對于君麒玉突如其來的溫柔,他既沒有悲哀也沒有開心。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所以君麒玉才會态度轉變。
“我父親呢?”
宋禮卿沒有聽到宋青的聲音,未完全放下心。
“他已經回大将軍府……嗯,他洗清冤屈,官複原職,爵位也無損,一切和以前一樣。”
和以前一樣……
說來輕松,可是宋禮卿覺得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想回家,見見我父親。”
雖然這樣說,但見是見不到了,能聽聽宋青的聲音,宋禮卿也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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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家在麒麟府,你跟我回去吧。”君麒玉頓了頓又柔聲說,“你如果想見他,我可以讓他來麒麟府看你。”
“可是我想回家。”
宋禮卿執拗起來。
君麒玉被人逆反,稍有些愠怒,但他按捺下來。
“你堅持要回将軍府,是不想回家,不想見到我嗎?”君麒玉耐着性子說,“先前的事是我不對,我誤會了你,也不該對你用重刑,但我是關心則亂,才做了錯事,你要是賭氣,我現在就跟你賠禮道歉,可以嗎?”
“我不賭氣。”
宋禮卿淡淡地回了一聲。
他哪裏還有精力和時間賭氣?
“那你就乖乖跟我回家。”
君麒玉走過去,牽住他的手。
宋禮卿眉心擰了一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
君麒玉落了空,手被晾在了空中。
“你在躲我?還說不是賭氣?”
“碰到會疼。”
宋禮卿找了個合理的由頭。
君麒玉看了一眼他半攏在袖子裏的手指,沒有再說什麽,而是解下自己的鬥篷,披在了宋禮卿身上。
“冷嗎?”君麒玉壓着嗓子說,“禮卿,你一時不原諒我,我能理解,咱們不要在外頭鬧脾氣,讓我下不來臺,行嗎?”
君麒玉說話時,貼得很近,宋禮卿略感不适,幹脆往前走躲開,但是他前面便是臺階,一腳踏空,失重往前傾倒。
君麒玉畢竟多年習武,眼疾手快,攬住了他的腰,摟在懷裏。
宋禮卿站穩後,推開了君麒玉。
但朗朗乾坤下,不可能看不見臺階,宋禮卿性子沉穩,不是冒失的人,君麒玉才生了疑,他看向宋禮卿的眼睛,始終是瞳孔失神的樣子,君麒玉還以為他是不想直視自己,現在看來……
“禮卿。”君麒玉試問,“你的眼睛……”
“嗯,我看不見。”
宋禮卿說着便側過了臉,他不想讓君麒玉盯着看他,也根本不需要靠此惹他同情。
君麒玉卻驚愕非常,宋禮卿最重要的,是他的手和眼,雙手可以握筆,眼睛可以看書,現在……現在都有了傷病。
如果治不好,以後他都不能再讀書寫字,他前半輩子嘔心瀝血取得的功名,一切都煙消雲散。
君麒玉知道他很在意這個,可他為什麽還能這麽淡然?
“他們……他們用刑傷到你眼睛了?!”君麒玉質問。
“殿下莫要自責,是我這些年熬壞了眼睛,舊疾發作罷了。”宋禮卿又想起什麽似的,像是自嘲地說道,“以前總愛流淚,哭壞的也說不準。”
“以前?為什麽我不知道?你沒告訴我你有眼疾。”君麒玉關切地問。
宋禮卿笑了笑,沒有答話。
君麒玉卻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他是在說自己根本就沒有關心過他。
“無……無妨,我們回家就治。”君麒玉安慰地說道,“我已經讓齊邈在麒麟府等着了,他醫術高超,你不是也信得過他嗎?”
未等宋禮卿說話,君麒玉就将他橫抱起,宋禮卿雖然抗拒,但他哪裏反抗得了君麒玉的力氣。
但君麒玉抱起他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宋禮卿不習慣被他這樣抱着,所以催促他。
“怎麽不走了?我太重嗎?”
“你……”
君麒玉沒說出口,他太輕了!
輕到君麒玉愕在了原地,宋禮卿并不矮,卻只有一個小孩的體重,輕飄飄的,仿佛秋風一起,可能就随風而逝一般。
宋禮卿在車廂中,靠着椅背,一路都閉着眼睛。
君麒玉幾次想開口,都沒能找到話,只是眼睛沒離開宋禮卿。
他膚色很白,但從天牢出來,便泛着青,倦容滿面,整個人精神恹恹,說話呼吸都輕輕的。
回了麒麟府後,君麒玉依舊抱着宋禮卿,将他輕放在床上。
“多謝殿下。”宋禮卿說。
君麒玉不悅道:“你我如同夫妻一體,以後不要說這種客套話。”
齊邈等候多時,他手指搭上宋禮卿的脈搏。
才幾個呼吸,齊邈就擡起頭驚呼出聲。
“禮卿!”齊邈又暗暗改口道,“太,太子妃,你……”
“噓——”
宋禮卿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噤聲。
“你……”齊邈驚得難以自持。
宋禮卿反手握了握齊邈的手腕,懇求道:“我知道,不必說給旁人聽。”
齊邈知道,宋禮卿這個“旁人”,指的是君麒玉了。
“你都知道?”
“嗯。”
宋禮卿點頭,自己的身體他自己最了解,血竭病已經壞透了,接近油盡燈枯。
齊邈卻沒辦法像他這樣雲淡風輕,他壓抑着自己的悲哀,卻越忍,越是眼眶泛紅。
“為什麽?”齊邈低低地問,“你太苦了禮卿,你該告訴他。至少他會對你好一些。”
“他不配知道。”
宋禮卿斷然吐出這句話。
君麒玉既不配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自己也不需要他的憐憫度日。
齊邈最終依了他。
君麒玉喝了一口茶之後,便走了過來,齊邈忙抹去了眼淚。
“如何?”君麒玉問,“禮卿的手還能痊愈嗎?”
“皮肉傷容易愈合,傷及筋骨的地方假以時日也能恢複。”
只是……宋禮卿沒有了“假以時日”。
“那太好了!禮卿你聽到了嗎?你的手不會荒廢,一樣可以提筆寫字。”
君麒玉聽了很高興,喜笑顏開。
“那眼睛呢?”君麒玉又問了句。
“能……能治好。”
齊邈沒辦法撒謊,他怕多說一句就露餡。
“殿下,我現在就回太醫院,我想再找一些補血益氣的藥,說不定太子妃很快就……就恢複如初。”
“好,等你治好太子妃,我再嘉獎你。”
齊邈一走,宋禮卿便要和君麒玉單獨相處,小笛進來給宋禮卿擦拭傷口污穢,都被君麒玉搶了活,他要親自給宋禮卿擦洗。
但他做這種細活,手顯得十分笨拙,他一輩子養尊處優,哪裏伺候過別人。
當君麒玉拉起宋禮卿的袖子,看到他手臂上的烙印時,神情凝滞了一下。
“還疼嗎?”
君麒玉有些愧意。
“疼。”
宋禮卿只說了一個字,口氣卻平淡得仿佛不是在說自己。
君麒玉又碰了釘子,面色自然不好看。
“我累了,殿下讓我歇息一會兒吧。”
“好吧,你睡。”君麒玉坐在床邊說,“我在這兒守着你。”
宋禮卿也無力幹涉他,自己轉過身,背對着君麒玉。
君麒玉一時有些失落,看着宋禮卿瘦削的背影,垂頭喪氣起來。
他還是這樣避着自己。
“禮卿,你氣我也好,恨我也罷,事情至此不可逆,你想要我如何賠償你才解氣?只要你說,我都盡力去做,行嗎?”
“我知道你不是睡,是不想面對我。”
“禮卿,我已經放下姿态,誠心和你認錯了,這件事情就不能翻篇嗎?”
“你不言語是什麽意思?你明知道我讨厭別人冷落我。”
“好,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等你氣消。”
君麒玉憋不住話,但宋禮卿這麽一聲不吭,他跟自言自語沒有區別。
宋禮卿并不像他以為的在逃避,他是真的困倦無比,在天牢他日日受刑,沒有一分鐘是不提心吊膽的,他心力交瘁,根本沒聽君麒玉說幾句,便沉沉睡去。
宋禮卿睡到翌日晌午才醒,他看不見,但眼睛能感知到白霧蒙蒙,應該是白天。
他摸索着下床,手卻碰到了君麒玉的臉。
君麒玉真的在床邊守了一天一夜。
君麒玉頓時醒來,揉着眼睛道:“禮卿,你餓了沒?我讓人準備了最好的藥膳,齊邈也說了你要進補。”
宋禮卿被他強行拉到桌旁,君麒玉夾了一塊肉食,放到宋禮卿的唇邊。
麒麟府的廚子是京城最好的,但宋禮卿太敏感,只聞到一股肉腥味,他就胃中痙攣不止,幹嘔出聲。
“禮卿!”君麒玉慌慌張張地給他拍背,“是這菜做得太差?我立刻把廚子叫過來問罪!”
宋禮卿壓住心口,喘了兩口氣才能說話。
“是我聞不了血腥,殿下不要再殃及無辜了。”
“那把這些葷腥都端下去!”君麒玉貼心地舀了一調羹藥粥,“那吃一米粥吧,乖,張嘴。”
“我吃不下,殿下自己用膳吧。”
君麒玉放下調羹,看着宋禮卿漠然的神色,耐心終于耗盡了。
“禮卿,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你的傷都可以治好,你怎麽就不能原諒我?”
作者有話說: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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