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是誰糾纏在回憶裏呢

後面再無聲音，于是她試着回過了頭。

他還是保持原樣的趴在床上昏昏睡着，安靜寧和。

那麽剛才那一聲，也許只是一聲呓語，只是這一聲呓語，剛好是清晰的喊了她的名字。

深秋的夜幕還是帶着些凜瑟的涼意，尤其這會兒是在郊外，夜風一吹，冷的人發顫。

他醉了，就這麽和衣而睡，即便抛去不舒服，明早起來時，恐怕也躲不過一場浩浩蕩蕩的頭疼感冒吧。

想到這裏，蘇靜好回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門把手，腿卻還是不聽使喚的往床邊邁了過去。

唉……至少給他蓋個被子再走吧，不礙事的，他睡着了，動作輕一點兒，就好像她從沒進來過一樣，她可以的。

可倒黴的被子被穗岳的身子壓着，她輕着力氣拽了拽，拽出來的被子，面積也不過只能勉強蓋到他的腰上。

這讓她有點洩氣，轉身的時候還手忙腳亂的碰倒了床頭櫃上的茶杯，滿滿的一杯水全都灑了，一大部分潑到了她的褲子上。

她有些慌，立刻在床邊低着頭蹲下去擰褲腳的水，突然從肩膀滑落的幾絲頭發，掃的她的臉頰直癢。

她擡起手來去別頭發，突然鼻頭開始酸澀的厲害。

順着眼角掉在地毯上暈開的那兩滴，與剛才散了一地的水不同，那是熱的。

五年了，當你重新近在咫尺，在夢裏喊了我的名字的時候，我竟然又恣意的讓自己泛濫在回憶裏。

是我放肆了。

可那又怎麽樣呢，又不是所有的委屈都能被同情，你把關于我的回憶全部撇清，一筆帶過的時候，那些年少輕狂時候的嬉笑歡鬧忽然就燃盡了，熄滅了……留下的，不過是一地蟬鳴大雨後澆滅的灰燼。

她輕聲呼了口氣，然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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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了，我已經好了。

她瞟了一眼半掩着他身子的被子，心想就這樣吧，其實明明可以把窗子關好擋住風，自己這又是何必呢。

呵呵。

蹲着愣了一會兒，起身的時候腿是有些麻的，裹着濕透的褲腿更加難受的厲害。

她悄然嘆了口氣，撐着床邊站起來準備走的時候，胳膊陡然間被身後一雙手用力給拽了回去。

……

那個力道把她拽着坐到床邊的時候，她整個人還是懵的，下意識的使勁兒掙了掙卻甩不掉在手腕上緊攥着的手。

那手很涼。

當那帶着瑟瑟涼意的痛感順着神經線刺激到大腦的時候，她才一下子意識到，哦，他醒了。

或者，他什麽時候就已經醒了的。

“那個，我，我其實只是走錯了房間，可能老張，老張她告訴了我錯誤的房號，我進來的時候你沒有蓋被子，我覺得你會着涼感冒，所以我……”

“蘇小姐，這裏不是法庭，你不必像陳述案情一樣跟我解釋你為什麽在我的房間裏。”穗岳保持着側臉趴在床上的姿勢篤定道。

唉，又是“蘇小姐”。

現在的他，倒是總是會用一句話無比理智的提示她，她的局促是多麽的尴尬又可笑。

……

好吧，這句由衷的“蘇小姐”反倒讓她一下子釋然了。

就像個陌生人一樣。

“那個，其實我要出去的時候，聽見你喊了我的名字。你睡着，好像是在說夢話。”

是的，是你先喊了我的名字！怎麽樣，即便你不承認我來幫你蓋被子的好心，我也只是過來确認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在喊我而已。

“的确，剛才做了個噩夢。”

這樣平淡而毫不帶感的敘事語氣讓她很惱火。

她并不是罪人，即便當初的她年少無知時，在自尊心的驅使下做了錯誤的判斷，可他又知道什麽呢？事出因果？還是她這五年的遭遇？

一個大男人，非要這麽的挑剔又懷恨在心嗎……

“那你這噩夢什麽時候醒的。”

她問的毫不客氣。

“在你把茶杯的水弄灑的時候。”

他起身，坐在床上伸手揉了揉額頭，拽着蘇靜好的手卻片刻也沒松開。

“蘇靜好，不管多簡單的事在你手裏都會搞砸。這麽多年，咋咋呼呼的毛病真是一丁點兒都沒改！”

蘇靜好，這麽多年，沒有我的日子，你究竟是怎麽過的……

他握在手裏的她的手腕又緊了緊，生怕松了以後，眼前的人又是一場醉生夢死後的泡影。

這……是叫了我的名字嗎？……

而不是蘇小姐？蘇律師？她想。

她聽着身後穗岳從床上起身，拿起桌上的另一只水杯倒水的聲音，這才端起自己剛剛被放過的那只可憐的手腕子揉了揉。

老張在農莊的裝修上下了功夫，客房的床頭燈被設計成了古色的煤油燈，也不知道她從哪裏淘換來的。

幽暗的燈光下，仍舊能看出手腕子被攥出的幾個鮮紅的指印。

這是多麽大的深仇大恨啊……

她沒有回頭，卻也沒急着起身走。

如果說在他睡着的時候她還可以步履匆匆的逃離現場，那如今他醒了，匆忙和慌張只會扯壞她最後一點點帶着些尊嚴的防備。

“怎麽會突然喜歡上飙車了，我記得，你當初明明是個貪生怕死的人。”

背後是他拉開椅子坐下的聲音，他靜如止水的語氣裏，帶着生硬夾上的輕蔑。

“嗯，幾年前，是個偶然的機會，跟朋友一起……我……”

“朋友？！是宋毅嗎……”

……

是宋毅嗎？……

她驀然擡頭，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一句潦草的問話問得一怔，盯着床頭上煤油燈裏跳躍的燭火出了神。

我們倆，究竟是誰糾纏在回憶裏不肯放手呢……

“并不是，其實……”

“蘇靜好！”

穗岳忽的喊住了她，身後的聲音越發的顯得有些被其沉重的說：“當年，盛唐給牧海的那筆投資，真的是因為那場車禍，對吧……”

車禍？投資？！他怎麽會知道這些？這些她小心翼翼藏好的秘密，他……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累了，老張她們真是胡鬧，我要回去了。”

說完，蘇靜好起身就要走，卻被身後不知何時走近的穗岳順勢一推，緊緊地鎖在的牆角，動彈不得。

“你還要瞞着我到什麽時候？！”

他忽然發了瘋似得，沉悶的嘶吼着……

“蘇靜好！你就這麽想甩開我麽？你打算一輩子不見我麽？我沒說出口的話，你真的不懂麽？！”

她靜靜地別過頭去，緊緊皺着眉，呼吸越發的急促起來！

心頭一股熱流暗湧着，像是要湧上眼眶，卻被她的意志緊緊的壓抑着。

“穗岳，你別自作多情了，那場車禍，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什麽投資？什麽盛唐，我根本就不……”

一個急促兒濃重的吻忽的吻上了她狡辯着的嘴唇……

幹澀而溫熱的在她有些涼絲絲的唇上肆意的洶湧着，攻擊着她殘存的意志……

在她的掙紮下，才意猶未盡的離開。

眼前，是胸口重重起伏着的他，喘着粗氣，聲音稍微軟了軟的，溫柔又悲涼的望着她。

“你的初吻，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就像你一樣，這是宿命，我們倆的宿命，你以為，逃得過麽？”

……

蘇靜好的淚珠子在眼眶裏打着轉，胸中翻湧着一股說不清的情緒！

“穗岳，我們……到此為止吧！”

清清淡淡的話，轟轟烈烈的傷！

穗岳額間緊了緊，抵在牆上的手不自覺的攥緊了拳頭，幽怨的眼神沉沉湛湛的望着眼前他再熟悉不過的這個女人。

蘇靜好的胸口悸動的厲害，心髒不受控制的狂躁着，她皺了皺眉，道：“以前的我，總覺得我想做的事，從不怕任何人阻擋！可現在，竟然是我先投降了！呵呵，真可笑！”

她說罷，穗岳忽的笑了，帶着些苦。

他躲開蘇靜好，背過身去，轉身緩緩走開。原本被穗岳濃烈強勢的氣息包圍着的蘇靜好，像是失了魂似得，整個人癱軟無力，靠着牆邊瑟瑟的蹲了下來。

穗岳繞過床邊，走到方才的桌邊坐下，拿起手邊的杯子喝了口水，面色歸于平靜，別過頭去望着有黃的燈光，淡淡的說：“你走吧。我只是喝醉了，全當是一場噩夢，反正這樣的夢，這五年，我也不知做了多少！”

“穗岳……”

“出去！”

靜寂的房間裏，穗岳突兀的低吼驚得蘇靜好的身子輕輕地一顫，也就再也沒有多言。

……

不知走出多遠的路，蘇靜好回頭望了一眼。房間的燈還開着，黃戚戚的，透着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