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緣來竹馬

顧景不知道以後，只知道現在，他被沈齊抓住了。

沈齊很聽秦阿姨的話，真的有在照顧他，詢問他吃喝，親自帶他熟悉房間，包括衣帽間都大方地跟他分享。

“看吧，我校服多得是。”手指從一排衣架上摸過，沈齊挑了件新的塞給他，“你明天可以直接穿去學校，不用回家換。”

他們初中部的校服，只在白短袖左側口袋上方繡着“春溪一中”，再就是一枚校徽，沒有特制銘牌，不用擔心出現名字對不上人的情況。

沈齊想得周到，他以為顧景沒有理由拒絕，誰知顧景當着他的面兒就把衣架挂了回去：“謝謝你，但不用了。”

每人兩套的校服，沈齊為什麽會有滿滿一衣櫃？

顧景不打算問，接着上句解釋：“我書包在家裏，明天早上我還是要回一趟家的。”

好意被拒，沈齊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出失落：“随你的便。”

“嗯，”顧景覺得他像是有點不高興，緩慢地點了點頭，“那我就先睡覺了，晚安。”

“……”

沈齊瞬間恢複了以往對他的态度，懶得搭話，扭頭就走。

顧景回房間躺在床上仔細地回想，他剛才并沒有哪句話得罪沈齊，怎麽沈齊翻臉比翻書還快？

住在別人家裏本來就很難睡着，他又可勁兒想些難以想通的問題，睜着眼睛一個小時就過去了。

他失眠了。

不過他不再只想着沈齊，他想起從前還在揚州的時候，有年夏天，爸爸媽媽帶他旅行露營，他等到螢火蟲停留在指尖，卻只有瞬間。

就像爸爸媽媽共同陪伴他的時光，他記得的，也只有那一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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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窗外的蟬又在鳴叫了。

夏天總是這樣，讓人又愛又恨。

今夜沈齊就沒打算睡覺。因為下午的走神，沒看住弟弟，讓他貪吃生了病，沈齊是最自責的那個，不等到姜羽好轉的消息，他安不了心。

真該記住顧景的提醒，不對，他從一開始就不該放松對姜羽的管教，他這唯一的小表弟，只要得意了肯定會忘形。

手機屏幕熄了又亮，數不清第多少次了，沈齊想要撥出那通電話，可是萬一姜羽哭哭啼啼地埋怨他，他是該将他痛罵一頓，嘲諷他自作自受，還是該順着他的話，将過錯全攬？

各懷心事的少年最終在觀星房相遇。

有些意外，所以沈齊鋪好墊子坐下時，調侃了一句：“你不是很守禮嗎，怎麽在別人家随意走動。”

聲音從正前方傳來，顧景緩緩擡眼：“主人同意的，不随意。”

——六層是我的領域，在這範圍你去哪兒都行。

這是沈齊的原話。

顧景身上還穿着他的睡衣，他別開了視線：“你睡不着，因為在我家？”

“你也睡不着，因為想你弟弟？”顧景低頭抱着膝蓋，“下午我跟你說了的，不能給他吃那麽多冰淇淋。”

“你——”

“別擔心，急性腸胃炎會好的，及時就醫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

他說得輕飄飄，沈齊沒好氣：“你怎麽知道？”

“你看我，”顧景數完了地上的星星，“我現在不就好好的。”

擡頭的瞬間，星星的殘影未及消散，沈齊在他眼裏看到了一抹光。

“我沒騙你，不信你可以上網查一查。”顧景又說。

這個沈齊是相信的，但他仍有不安：“我弟弟他、他跟普通人不一樣，他生下來就多災多病，好不容易治好了，萬一因為這次，身體又……”

“不會的。”顧景打斷道。

沈齊從剛才起就一直看着前方。

沒由來地，他又信了他，笑笑說：“你又知道了。”

顧景跟着笑：“我就是知道。”

然後就陷入了沉默，他們似乎沒有共同話題可聊。

在這裏坐得久了，顧景手掌在膝蓋上摩挲了幾下：“我想……”

他想說回去了，結果沈齊突然走到他身邊：“想看星星嗎，我把屋頂打開，這裏有天文望遠鏡。”

想了想，顧景還是決定補全剛才的話：“其實我想回房間睡覺了。”

沈齊握着遙控器，一時沒接上話，反應過來後，扭頭對着他：“你這人怎麽這麽讨厭？”

“我讨厭？”顧景指了指自己，懷疑道。

遙控器躺在地面上打轉，沈齊捏了捏食指關節：“我請你看星星，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顧景問：“意味着什麽？”

沈齊徹底服了：“我真懷疑，你這樣的人能有朋友？”

顧景卻認真回答道：“以前在揚州有的，來了春溪就沒有了。”

這話說的，變相地就是在賣慘。

沈齊偏吃他這一套，在心裏說服自己，別跟這個沒見識的小子計較。

于是沈齊主動遞臺階：“那揚州話‘朋友你好’怎麽說？”

顧景不假思索：“朋友，你好。”

“嗯，你好。”說完卻見對方一臉平靜，沈齊真想掐着他的肩膀把他晃醒，“我都提示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要我再說一遍？”

顧景撓了撓鼻尖。

沈齊怎麽又發瘋了，他到底想說什麽？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爸媽是誰嗎？你個揚州小子，不會不知道在春溪……”沈齊盡量平複着怒氣，“算了，不說別的，就說咱們學校，食堂、教學樓、圖書館、體育館，那些全都是我家捐錢翻新的，包括明年要建成的游泳館，你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啊，但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沈齊突然說這個又是要幹嘛，炫富嗎？

轉學過來的第一天他就聽班上同學說了，一班的沈齊，他家是春溪首富，盡人皆知的事，沈齊犯得着現在跟他顯擺？

顧景的迷茫把沈齊氣得夠嗆，他幾乎把肉送到人嘴邊了，但那個人就是不動筷子。

他可是沈齊，別說在初中部，就連高中部，那些學長學姐，哪一個不想結識他？這個顧景倒好，無視他就算了，居然還讨厭他。

根據之前的種種推斷，顧景應該是不怎麽喜歡他，但誰讓他正缺一個敢跟他争高低的朋友，那他就主動伸手呗。

從第一次在補習班遇見，故意說話吸引注意，後來又在學校不停地刷存在感，他主動得夠多了，人家就是愛搭不理，他再巴巴地湊上去就真的太掉價了。

“是沒關系，以後也沒關系了。”

沈齊突然起身，走時一腳踢開了地上的遙控器，黑暗處發出“咚”地一聲響，不知砸到了哪裏。

顧景眼睫猛地顫了顫，心想，學校裏的傳言果然不虛，這個人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