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緣來竹馬

可能因為是初一最後一堂答疑課，原本那些看着嚴肅、不招人喜歡的老師在同學們眼中忽然變得慈眉善目起來。

老師們同樣如此，從前總是動不動訓斥學生、維護本就不算太差的課堂紀律，而今天，他們三句話不離“以後到了新的班級，這個問題可不能再錯了啊”“再錯的話，也別跟你們老師說曾經是我教的你們這門”。

有學生說：“萬一初二還是你的學生怎麽辦？”

班主任說：“那就看運氣了，看我能不能抽到教你在的那個班。”

根據公告欄的排名，大家基本都能算出會被分到哪個班，但任課老師和班主任不一樣，他們需要通過抽簽決定未來一年在哪個班教學。

顧景早就知道，所以在看到排名的那一刻他心中雀躍了幾秒。相比得到第一名，他更開心的是，未來一年，他跟沈齊會是同班同學。

然而幾秒之後，一直到現在，他又陷入了迷茫。

窗外陽光刺眼，這是他最後一次坐在這個位置上，卻不會是他最後一次迷茫。

發現問題，自查反省，可能因為無果而迷茫，也可能因為解決而暢意。這在成長過程中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顧景此刻屬于前者。自查找到了根源，卻又無法通過調整解決，所以迷茫。

“最後一題也講完了。”班主任同時也教他們數學，問有沒有別的問題，沒人吱聲，于是他合上卷子，“下課。”

班長喊起立，全班同學站起來說：“老師再見。”

“有緣再見了同學們。”一向嚴肅的班主任笑起來是那樣慈祥，“你們可別再落到我手裏。還有，待會兒誰都別給我跑了，全體留下大掃除。”

一年一次，只要分班就有離別，顧景适應得很好，其他同學卻表現出不舍。

同學們都在回憶哪個老師哪裏好，給出“上他課可以打盹”“他近視看不見我玩手機”等等評語，顧景只能想起那個老師的臉，以及對方教課的方式水平。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沒有不舍，甚至盼望着早日換到新的班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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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懷歉意，于是在最後一次全班大掃除中，顧景選擇了最累人的挑水工作。

張宇豪看他細胳膊細腿兒的，怕他拎不動：“要不咱倆換換，你爬上去擦窗戶，我給你挑水。”

教室後面有兩只紅色水桶，顧景提起一只：“沒事，我自己可以。”

“那你得來來去去好多趟呢。”張宇豪說，“洗抹布洗拖把，那些人都懶得自己去，全靠這倆水桶。”

另一個男生過來了，拎起剩下一只水桶，他的表情就不情不願，嘴裏抱怨道：“都知道搶輕松的活，我的命怎麽就這麽苦，成挑水工了。”

他們班離一樓廁所最遠，等拎着桶去了，兩個水池早被其他班的拖把給占了。

怎麽辦，不能幹等着吧，顧景和另一個同學只好往上走了一層。

幸好，還剩一個沒在用的水池。

那同學眼疾手快地把桶放在下面，擰開水龍頭，轉頭對顧景說：“你再往樓上走一層看看吧。”

再走一層倒不是問題，就怕樓層太高，到時候下來不穩踩空。

顧景想了想，說：“我等等你這個。”

“別等了，”同學說，“洗拖把的桶不能洗抹布，兩個桶要同時到位。”

顧景聽完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那我去別的地方接水。”

然而顧景剛一離開，那位同學就笑了聲：“傻子。”

其實他對顧景沒多大意見，只是剛才撞見張宇豪說要幫顧景，他心裏不平衡。誰知道他随便說了一句，就把顧景給唬住了。

旁邊有人也在接水，看熱鬧似地說了句：“是挺傻的。”

跟顧景同班的那人表示贊同：“對吧，這麽傻的人居然能考年級第一，想想都挺好笑的。”

他話音才落就遭到了一記猛打。

想罵人，回頭見是沈齊，不敢吱聲了。

“說什麽呢？”沈齊剛在樓梯上看到顧景離開，下來又聽見這些，差點沒忍住把這人摁進水裏，最後只是拍了一下後腦，“欺負同學有意思嗎，信不信我——”

他作出要打人的姿勢，那位同學下意識擋着臉。

揚起的手沒放下，沈齊繼續指着另外一個看熱鬧的人，冷聲道：“還有你，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們自己小心點兒。”

他們如今才知道，原來與沈齊對視真的會感到壓迫，原來之前看到他與顧景相處，表現出來的并不是他真實的樣子。在他們面前，沈齊還是那個傲慢兇狠的富家子弟。

顧景去了教學樓後面的水池，那裏一般是園丁澆灌使用的，水池建在草地旁邊，還能方便打籃球的學生。

他到那兒時，幾個別班的學生正洗好拖把離開，卻沒想到，今天竟然還有人從操場出來。

“真是的，才溜出來就被叫回去打掃衛生，班上三十個人呢，用得着這麽多掃地的嗎。”王昱恒把籃球裝進網袋裏，挂在水池的邊角上。

莊廷希擰開水，慢條斯理地清洗手心：“我早說了，等放假回家，你想怎麽打怎麽打。”

一起打球的同學也七嘴八舌地說着，王昱恒見他們過來便往裏走：“我是為了發洩內心的狂躁和郁悶。”

莊廷希輕笑：“狂躁就狂躁，郁悶就郁悶，又狂躁又郁悶，你精神分裂啊。”

王昱恒擰開了與顧景相隔一個空位的龍頭，也剛巧看見他，打了個招呼，繼續說回剛才：“不能跟女神一個班，我可不就快精神分裂了。”

“誰讓你比我高一分。”莊廷希說着嘆息了一聲，“你和沈齊還在一班。”

顧景回想了一下，莊廷希年級排第八，估計會被分到二班。

莊廷希這時也注意到了顧景，只瞅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

“對了，你和秦玖都在二班，你以後得幫我看着，誰敢動她，我跟誰拼命。”雖然分班公告還沒貼出來，但結果大家都知曉了，王昱恒就想讓莊廷希幫幫自己，照顧一下與他同在二班的女神。

莊廷希聞言，直接賞他一記白眼：“沒事去看看腦子吧，人家用得着你去拼命？”

這個年紀，說喜歡太過，王昱恒只是對秦玖稍微有點好感，雖然人家從沒理過他，但他就愛往跟前靠。

怎麽說那都是沈齊的表姐，要是真有一天，他做了他兄弟的姐夫，那可真是便宜占大了。

光是想到沈齊要叫自己姐夫，王昱恒就樂得不行，他推推旁邊的顧景，又對着水池邊衆人說：“你們想想，要是我真追到了秦玖，沈齊他是不是得叫我——”

傍晚陽光不算烈，但正正好好從後照在脖子上，顧景前一秒還感覺熱，下一秒就被什麽冰了一下。

他縮了縮脖子，回頭看見沈齊豎起手指在嘴邊，意思叫他不要出聲。然而身體的反應太快，他向後縮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王昱恒的胳膊，還是叫王昱恒察覺了。

沈齊也不裝了，直接問他：“我得叫你什麽？”

王昱恒：“這個嘛……”

顧景摸到後頸濕了一點，視線自然落在沈齊手裏的飲料上。沈齊與王昱恒對峙的時候分了一眼給他，把一瓶汽水遞過來。

沈齊手上其實有兩瓶，本來打算自己喝的，誰知莊廷希也在。

要是只給顧景不給他，他肯定心裏又不舒服了。

于是抛給了他。

莊廷希甩了甩手上水珠，打開沈齊給的汽水喝了口：“繼續說啊王昱恒。”

其他人跟着起哄：“是啊，別停下來，接着說。”

“說呗王昱恒，你是最勇的。”

“我王哥就沒在怕的。”

“不是，我剛開玩笑的，女神哪能看上我呀。”王昱恒慫了，沖着沈齊笑了笑，然後做了個加油的手勢，“我是姐姐的小粉絲！永遠都是！”

“少說些讓人誤會的話，不然她削你我可攔不住。”沈齊說。

王昱恒點頭：“那是那是，姐姐沒脾氣就不是姐姐了。”也不想閑聊晃蕩了，他拎起挂在旁邊的籃球，“我先走了啊，熱愛班集體，我得趕緊回去掃地拖地。”

“瞧他那沒出息的樣子。”莊廷希說完看向沈齊，“一起走嗎？”

沈齊攤開手掌：“出汗了，洗個手。”

“你也躲懶。”莊廷希搖搖頭，以為自己看穿了他，“好吧，反正你的活兒總有人幫你幹。”

待到衆人離開，水池邊就只剩下兩個人。

池中的水桶即将盛滿。

洗東西是不需要這麽滿的，而且這麽多水，運輸起來會很不方便。

顧景那會兒又是聽他們說話，又是被沈齊的一瓶水打斷，現在才發覺，趕緊擰上了水龍頭。

“多了，”沈齊低頭看了眼，問他，“拎得動嗎？”

顧景嘴硬道：“當然。”

“我看費勁。”沈齊直接扶着桶，倒去了一部分水。

顧景看着沈齊倒完水，将水桶拎出來放在地上。他試了試，不算重。

“你先走吧。”沈齊站在原地，“我真是來洗手的。”

顧景“嗯”了聲：“我沒不信你。”

沈齊洗完手，發現顧景還在等他，便指了指：“汽水，不喜歡？”

顧景看了眼手上：“喜歡。”

“那怎麽不喝？”

“回去喝。”

“現在就喝，”沈齊說，“我也渴了。”

顧景擰開瓶蓋遞過去：“你先。”

沈齊開玩笑說：“既然給你了，肯定是你喝剩下的我才能喝。”

顧景舉起喝了一口，再次遞過去：“分享。”

沈齊愣了愣：“你還……挺會說的。”

接過，仰頭灌下幾口，擰好蓋子。

那瓶汽水又被送到了顧景手上。

小小的交接之後，顧景再低頭，發現水桶不見了，他小跑幾步，追上前方的沈齊：“還給我。”

“還給你了呀，”沈齊指着那瓶水，“在你手上。”

瓶身的水珠流進指縫，顧景輕輕蹭了蹭：“幹嘛突然這樣。”

“別磨叽了，走快一點。”沈齊說，“我擔心你們班等你這桶水等到頭發白。”

到了顧景班後門，沈齊把桶放下，本想潇灑離開，想了想，還是回頭說了一句：“放學記得等我，別再跑了。”

顧景盯着沈齊掌心被勒出的痕跡，他知道不會很痛，但還是心中一動。

“謝謝。”他說，“我會等你的。”

那一瞬，顧景好像明白了自己為什麽不能調整好正确的心态。

在這裏，他只有沈齊一個朋友，而沈齊的人緣不是一般地好。

當付出的友誼得不到及時回應的時候，他內心的想法就會産生偏差，覺得對方是不是因為別人忽視了他。

他發現了這個問題，卻又被自私的心理限制、阻礙他的自我調整。

想要淡化這種心理，關鍵不在他身上，而在沈齊。只要沈齊不再對他那麽好，他應該就能完成這次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