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緣來竹馬

椰子凍入口綿密,比起清爽的椰子水,它多了層奶酪香,口感也更加豐富。

顧景吃了一口,再去舀第二勺時,看見擺在一邊的項鏈,兩條牽連在一起了,他拿起一條帶起另一條:“怎麽到了這裏?”

“可能是阿姨剛才放的。”沈齊從躺椅上坐起,接過來,動手解開纏繞的部分,“有時候真的,我媽的品味真挺優秀,白色蝴蝶蘭……”

顧景忽然說:“銀色。”

“好,銀色蝴蝶蘭。”沈齊将兩條項鏈的吊墜部分放置掌心,細細觀察着,“也不知道是哪個設計師的作品,還有可能是出自我媽的腦洞。她呀,總是喜歡把什麽都打上記號,尤其喜歡刻上名字。”

顧景目光看向那兩條項鏈,問:“是怕丢麽。”

“或許是吧。”沈齊說,“畢竟她當年就差點丢了我爸。”

“嗯?”顧景來了好奇,坐起來聽他說。

“他們是在外留學認識的,我爸比我媽大一屆,那時候他喜歡上了我媽,但怕顯輕浮,羞于開口。畢業前夕好不容易給我媽寫了一封情書,裏面還附上了他的聯系方式,結果一年過去了,我媽都沒聯系他。”

顧景追問:“後來呢。”

“接下來才是重點。”沈齊握起了手中的項鏈,“突然有一天,他收到了一條陌生人的短信,內容很簡短,她說:‘你好,我是秦詩愛。’”

顧景說:“為什麽會這麽突然。”

沈齊回道:“才不是突然,我媽其實早就喜歡上我爸了,但她不是愛情至上的女性,她有很多顧慮。”

“一來,她覺得喜歡一個人是一瞬間的感覺,或許因為某個行為,讓她對那個男生産生了愛慕,可她并不了解真正的他,她需要時間觀察。”

“二來,也就是後來,她觀察發現,那個男生的家庭比她想象中遙遠,那個男生也比她想象中還要優秀。她不希望被安上攀高枝的名頭,她自己本身也不想在求學期間被愛情絆住手腳,像這種偷偷觀察的行為,她不想再做了,她開始一心投入學習,她想讓自己變得比所有人都要優秀。”

“所以在那之後,盡管她收到了情書,她也沒有回應他的示愛。”沈齊頓了頓,嘴角泛起笑意,“直到畢業一年之後,她聽說他被家裏逼着去相親,終于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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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能想象到後面了:“所以是差點丢了。”

“對啊,就差一點。”沈齊松開手指,将項鏈舉到眼前,夕陽镂空吊墜躍上他的眼睫,“我爸當時說:‘如果等不到秦小姐,那麽跟誰相親又有什麽關系,不過就是家族安排的聯姻罷了。’”

他并不想跟顧景高談闊論愛情,只是突然想到,就分享了他父母的故事。

顧景聽完有感觸,但感觸的層面尚較膚淺,就比如“一瞬間的感覺”,到底是什麽樣一瞬間的感覺才能叫愛情。

他想了想,想不通,也不再想了,對沈齊說:“以後有時間,我也可以告訴你我爸媽的一些事。”

“也像這麽浪漫麽?”沈齊對他父母愛情的評價一直如此。

顧景對浪漫沒有多大感觸與了解,想了一會兒,說:“他們可能更為了追求自由,自由的愛人,自由的自我。”

沈齊笑了一下:“行,等以後再說。”他站起來向屋內走,“我先帶你翻兩本漫畫,在我房間。”

顧景不露聲色地看了眼他的手,心裏想他怎麽不把項鏈還回來。

可能是暫時忘了。

“跟我來。”沈齊推開玻璃門。

顧景舀了勺椰子凍放進嘴裏,跟在他後面。他們沒走電梯,甚至沒穿室內拖鞋,從泳池進入屋內,就這麽一級級臺階往上走。

不趕時間,所以走得很慢,路過一層轉角平臺時,顧景腳步微頓,他的角度正對着間屋子,能看到屋裏有人在擦拭一架鋼琴。

沈齊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好奇他在看什麽。

顧景的目光不像是落在鋼琴上,更像是落在打掃那人手上。

即将落布的地方擺放着一個窄口花瓶,于是他看見,一朵不複鮮豔的玫瑰盛開其中。

打掃的阿姨将它拿起,再放下,這一動作也被沈齊看見。

他怔住片刻,張口解釋:“那是……”

“我好像見過它。”顧景說着看向沈齊,“是我摘的那朵嗎。”

沈齊呼了口氣,轉頭繼續向上走:“是又怎麽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偷摘了學校北門外的玫瑰。”

顧景成功被他轉移了話題,追過去說:“不是偷摘的,我後來問了門衛叔叔,他說可以摘,只要不連根拔起,明年花還會再開的。”

“随你怎麽說喽,我又不會去問。”

“我說的是真的,沒有騙你。”

沈齊背對顧景,嘴角弧度許久落不下,轉進房間,推來一個紙箱讓他挑:“看看吧,哪些是你感興趣的。”

顧景從箱子裏拿出幾本,坐在沈齊對面的地毯上,翻着書皮問:“這裏太多了,我挑得眼花,你有特別推薦的嗎。”

沈齊很快找到一本,指着封面上的名字說:“這個,熱血青春題材,主角是校園樂隊的吉他手,我看着覺得不錯。”

“那就這個了,”顧景從他手上接過來,“我看完再跟你交流。”

沈齊震驚道:“你要現在看完?”

顧景擡眼看着他,見他雙手捧起一摞:“這麽多本呢,而且作者還在連載中。”

“哦,”顧景想了想,“我可以外借。”

外借這個詞給沈齊聽笑了:“你當我是開圖書館的?”

顧景伸手:“借書登記冊。”

“這個還真可以有。”沈齊找來筆記本和鋼筆,“給你寫着玩兒。”

顧景摘掉鋼筆的蓋子,翻開筆記本,留出扉頁,在下一頁寫上書名,借書人,借出日期。

至于預計歸還日期,他猶豫不決,便問沈齊:“你多久看完的一本。”

“記不清了,”沈齊說,“預計歸還日期可以先空着,不用這麽精确。”

“好吧。”

顧景是伏在地毯上寫字的,寫完合上筆記本,歸還時手臂擡起,無意帶起了什麽。

沈齊撿起不知從何處掉落的項鏈,才想起來:“要我現在幫你戴嗎。”

手臂撐着上身,太久了感覺酸麻,手邊的漫畫翻到十幾頁,顧景松開手指,書頁迅速歸整。

回憶無聲翻湧,他擡起頭,看着被沈齊置于掌中的銀色蝴蝶蘭。

上一次也是沈齊幫他戴的。

那天,他們成為了朋友,他送了沈齊一朵玫瑰,沈齊說要帶他去海邊撿落日。

後來他們真的去了,去了不止一次,沈齊對他特別好,比從前認識的所有朋友都要好。

可是他卻因此産生了別樣的想法,他期望他們的友誼能如同這兩條蝴蝶蘭項鏈,彼此且唯一。

在他看來,這就是自私了。

白天的時候,他決定戒斷掉一部分自私的心理,并且為之總結出了方法。

但直到現在,他也沒能對沈齊說出“以後別再對我這麽好”的話。

顧景太過明顯的表情變化提醒了沈齊。

“我都快忘了,”他坐端正,“問答時間。”

地毯與手臂接觸過密,産生了熱汗,顧景垂頭斂眸,冷靜了一會兒,慢慢從地上起身,坐好,等待沈齊的問題。

沈齊第一個問題沒問,就先關注到顧景的手臂,伸出指腹在上面蹭了蹭:“趴這麽久,都壓出印子了。”

顧景轉過來看了一眼,是剛才壓着項鏈印出的痕跡。

很顯然,那條是沈齊的,手臂上清晰可見“SQ”可以證明。

“不痛嗎。”沈齊問他。

顧景擡手遮住那處:“沒什麽感覺。”

沈齊像是覺得有趣,拿起顧景的項鏈在手腕處摁了兩下,挪開後,皮膚只紅了一些,沒有留下“GJ”。

他說:“弄一會兒不行,得要像你那麽久。”

顧景怕他還要看自己,就把手臂向後藏了藏。

沈齊發現了對方的小動作,故意裝作沒看見,一笑了之。

“能做到絕對坦誠嗎?”沈齊突然轉變了話題,“在接下來的問答中。”

“……”顧景的沉默已經表達了一切。

沈齊說:“如果不能的話,至少給出一個理由。”

顧景抓了把地毯的絨毛,忽然鼻頭一酸:“我好像……被自私入侵了心理。”

這個理由未免與他準備的問答內容相去甚遠。

沈齊聽了哭笑不得:“這算什麽回答?”

一邊是哭笑不得,一邊是真哭了。

“我不想變成這樣,但是……”顧景驟然松開地毯,說話語調忽高忽低,混着自責的哭聲,“我就是變成了這樣自私的人。”

沈齊見他不斷用手背擦淚,頓時感到不知所措:“你不自私,誰說你自私的?”

“你根本不知道我腦子裏都在想什麽。”顧景否定了他的話,內心忽然崩潰,直接将藏着的話一吐而盡,“你對我很好,我不應該再有過多的想法,可是我有時就是忍不住想,我會不會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知道我這樣很不正常,我知道我這樣很自私,我甚至知道正确的緩解辦法,可是,可是我卻不想告訴你……”

沈齊似乎有點明白過來了,顧景現在的想法,跟之前的莊廷希一樣。

他輕輕将手放在顧景肩上,試探地問:“想不想聽聽我的想法?”

顧景擡起頭,沈齊屈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然後去擦他臉上的淚。

“這不叫自私。”沈齊很輕地笑了一聲,“這只是青春期的交友煩惱,不止你一個人會這麽想,會有這種想法很正常,誰都希望自己成為最獨特的那個。”

顧景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的眼睛:“真的?”

“真的。”沈齊堅定地點了點頭,“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如果有個人輕易對你說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肯定是假的。我們才多大呀,以後還會遇到更多的人,現在就說出這麽絕對的話,不是天真,就是欺騙。”

沈齊的話很有道理,而且這層是顧景從未想到過的,他眨了眨眼,再次陷入迷茫:“那我該怎麽辦,我怕我會一直被這個煩惱困擾。”

“沒關系,”沈齊認真地說,“我有辦法讓你不再困擾。”

顧景再度用懷疑的目光看他,只見他舉起了那條刻有他自己名字的項鏈:“離我近一點。”

顧景向前挪了一點:“做什麽?”

“交換。”沈齊向前湊近,說話聲音就在他耳邊,“我把我的項鏈給你,你戴着我的名字,自然就不會再為我煩惱了。”

顧景覺得沈齊的話有道理又沒道理,他思索的片刻,沈齊已經為他戴好項鏈,并且收回了手。

“相信我,也相信你對我而言是特殊的,好嗎?”沈齊完全是哄人的口吻,換了別人他不一定有這耐心,但顧景愛哭,他不得不哄一哄。

顧景被哄得丢了一切想法,只點頭回應。

他低頭看着那條項鏈,用手指摸了摸環繞在外側的蝴蝶蘭,最後摸到沈齊的名字。

“交換……”

沈齊聽見他喃喃自語,不自覺就想笑,可又要忍着,不然對方非得以為他是嘲笑。

為了掩藏笑意,他将另一條項鏈交到顧景手上,說:“輪到你幫我戴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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