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青春如瀑

顧景家跟沈齊家雖說是鄰居，可房子間隔遠，來來回回費時間。

只去對方家可以不用考慮這些，但現在已是深夜了，他們還要去謝歡家喂貓。最省時的方法就是顧景先出發，去完沈齊家直接去謝歡家，而不用沈齊折返一次。

他将兩套衣服塞回盒子裏，拎着就去找沈齊了。

沈齊在門口等到了他，接過他手上的東西交給阿姨：“把這個放到我房間。”

阿姨不知道裏面是什麽，也不多問，只說：“我就放在進門的桌子上，你們一進房間就能看到。”

“走吧，”沈齊牽起顧景的手，“先去看貓。”

很奇怪的動作，顧景心想，以前不都是……

不奇怪了。

沈齊在他手心塞了顆糖。

“吃啊。”沈齊說完剝了一顆丢進嘴裏。

顧景盯着手心看了一會兒，慢慢拆開糖衣，放進嘴裏，舌尖沾上了橘子糖的酸甜。

遵循着嘴裏有東西不可以說話的原則，他們沉默地走着。

然而無聊的人總要找些無聊的事做。

比如，顧景開始研究影子。

沒走到路燈底下，影子是被甩在身後的，靠近路燈，影子逐漸變短。

超越一盞路燈之後，影子終于與主人見面。兩道并行的影子，一個突然跑過去，踩在了對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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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比賽嗎。”沈齊嚼碎齒間的糖。

初中物理知識，顧景玩兒得不亦樂乎：“你跑我也跑，我能一直踩着你。”

沈齊笑了一聲：“你跑不過我。”

顧景回頭觀察沈齊的動作，開始預告：“一、二——”

沒等數到三，沈齊向前走了一步，顧景也向前一步，沈齊向左移，顧景跟着移動。

一開始是慢慢的、有規律的，接着沈齊突然就跑了起來。顧景聽見腳步聲也向前加速，可反超就是一瞬間的事。

知道守不住這一段了，顧景刻意放慢步子。

不慌，等抵達下一段路，影子就又在身後了。

沈齊不傻，知道顧景在等什麽。

顧景猜他也知道了，只是看誰先忍不住。

從奔跑到慢跑，再到散步，他們始終一前一後，沈齊就是不向前邁那一步。

快要遇見下一盞路燈時，顧景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細枝。

“嘎吱——”

清脆的一聲響在昏暗裏。

顧景立住不動，假裝低頭看腳下，沈齊好似沒有察覺，還在向前走。

他心中自喜，再擡頭，前面的身影卻忽然停下。

接着轉身，一步兩步……

顧景眨了眨眼，腦中飛速思考，他是該向前跑，還是該向後退。

直至沈齊到了跟前，他還停在原地。

進退兩難。

陷入這樣的僵局終究還是怪自己，沒事為什麽要比這個賽。

此刻路上再沒多餘的人，正因為這樣才有了多餘的安靜，和不知所措。

那種被居高臨下看着的感覺，顧景忽然有點受不了。他不再擡頭，垂下眼眸的瞬間卻被人搭住肩和腰，片刻間雙腳離了地。

沒被吓到。

沒被吓到？

突然被抱起來，怎麽會沒被吓到？

顧景被自己的“沒被吓到”吓到了。

沈齊本來也是想吓唬顧景，結果顧景真被吓到，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該說話嗎？

說些什麽？

哈哈哈，你被吓到……這是傻子說的話。

沈齊：“我是不是——”

顧景同步發出聲音：“嗯？”

“——臂力驚人。”

顧景從他脖子上撤回一只手，另一只手暫時還不敢離開，為了安全。

沈齊又說：“你是想我繼續抱着你，還是……”

顧景後背漸漸繃直：“放我下來。”

沈齊感受到了他的僵硬，慢慢放下他。

朝着亮光走，影子又出現了，他高他低，肩并不到肩，手臂卻是交融的。

如果地面是鏡子，他們肯定不會往下看。

好在是影子。

影子沒有表情，但會發生無意的動作。

不過只要小心——

手背撞到的那刻，兩人默契地站定，又都默契地沒有縮回手。

這個時候一驚一乍，那得多奇怪啊，明明只是一件小事。

但這一件小事是怎麽發展到這麽尴尬的？

或許是從顧景踩影子開始，或許是從沈齊追他開始，又或許，是從沈齊突然将他抱起開始。

一切就都不對了。

“還吃糖麽。”沈齊沒等他答，就從口袋裏掏了一顆塞過去。

暫停鍵被一顆糖重啓了，顧景繼續向前邁步，一邊剝開糖衣：“我們走快點吧，喂完貓還要回來選衣服。”

“好。”沈齊跟上他，卻不似剛才貼得緊，兩人保持着安全距離。

他們這裏很少有聯排的房子，只有三套例外，這三套規劃時就預備留着自用。最東邊的一套，也就是現在謝歡住的地方，其實是沈如海送給他外甥梁翊的。

顧景來過這裏很多次，每一次都是沈齊帶他來的。

在這裏，他認識了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大明星，那個曾經抓住他摘花的學長，曾經把沈齊吓得從床上掉下去的少年男主。

因為沈齊，他也開始叫謝歡小叔叔，還經常來這裏喂貓。

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

他說什麽話、做什麽事、認識什麽人，都是因為沈齊。

“水。”沈齊抱着只白色的貓，伸手沒得到回應，站起身，發現顧景在發呆。

懷裏的貓也去看顧景，似乎是想叫他回神，但它的方式是從沈齊的懷裏撲進顧景懷裏。

猝不及防地一跳，貓咪的一只爪子摁在了碗沿，然而它反應神速，搶在水翻之前蹦上了顧景的肩膀。

“砰”地一聲，塑料碗落在了地上。

顧景沒事，倒黴的是沈齊，那碗水被貓咪扒拉得向前，全都灑到了他身上。

顧景一邊安撫被響聲吓得炸毛的貓，一邊自下而上看着沈齊被水淋濕的衣服：“……你還好嗎。”

沈齊也像是要炸毛，瞪着那只貓說：“沒事。”

添完糧換好水，兩人就沒再多待了。平常顧景會陪貓玩會兒，今天得趕緊陪沈齊回家換衣服，自從被潑了水，沈齊那張臉簡直臭到不行。

喜歡不喜歡都是有跡可循的，顧景其實一直覺得，沈齊并沒有那麽喜歡貓。

但沈齊又那麽積極地要來看貓，豈不是很矛盾？

路過走廊，看見挂鐘上的時間，顧景說：“已經很晚了。”

沈齊“嗯”了聲，快步上前推開房門，指了指桌上的盒子：“你先試穿一套，我很快出來。”

“要不然——”顧景想說要不然今天就算了，明天随便挑一件帶去，結果沈齊扭臉就進了浴室。

浴室門是推拉的，沈齊進去得急，門關得也急，看着燈光從縫隙間湧出，顧景想，是不是該過去幫他關好？

猶豫的幾分鐘，裏面響起了水流的聲音。

他徹底不會過去了。

低頭發現被自己抓皺的西服，顧景忽然慌了，手忙腳亂地蓋上，再去打開另一個盒子。

抱着試完趕緊走的想法，他匆匆忙忙将那套西服穿上，決定不管待會兒沈齊說什麽，他都堅持定這件。

可是既然決定了，那還有試穿的必要嗎？

沒有。

完全沒有。

系領帶的手一頓，顧景心中生出了逃跑的念頭。

就在這時，浴室門被拉開，沈齊挾着一陣熱氣向他走來：“怎麽這麽系領帶？”越走近，越叫沈齊看出異樣，“扣子也扣錯了，你在想什麽呢。”

沒來得及後退，沈齊身上沐浴露的香氣闖入了鼻腔。顧景像是斷開連接的機器，垂下了手臂，任他在面前擺弄。

錯開的扣子被重新扣好，沈齊又去觸碰他的脖子。

“幹什麽？”顧景忽然來了知覺，躲開一點。

“領帶。”沈齊拆開他原來的結，忍不住笑，“這手法，你是打算系紅領巾嗎。”

顧景沒說話，甚至連眼睫都不敢向上擡。

他屏着呼吸，害怕聞見沈齊身上的氣味。

前不久才忘卻的感覺又回來了，他很清楚源頭是誰，所以在盡力遏制。

聞不見，卻還能看見，他垂着眼眸，沈齊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領帶間纏繞着，也在他視線裏活動着。

感覺更奇怪了。

不止是心裏，還有身體。

顧景搖了搖頭，試圖甩開這種感覺，然而無用。

他的臉因閉氣開始泛紅，被沈齊看見，對方将手指貼上來問：“你怎麽——”

顧景驟然擡眼，同時急促喘息起來，眸中泛着一層水光。

沈齊呼吸一滞，心跳頓時快了起來：“你……”

話未說完，顧景将他一把推開，疾步跑出了房間。

沈齊愣了幾秒才出去追，只看到他離開的背影。

顧景回家就把自己鎖在浴室裏。

黑暗猶如潮水，淹沒了他近乎殘存的羞恥心。顧景告訴自己，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不要慌，他跑得很快，沒有人會發現。

可是怎麽偏偏在沈齊面前……

許久之後，顧景擡手按下了牆上的開關。

燈亮得乍然，十分刺眼。他頓感手腳無力，靠在門後，緩慢地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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