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青春如瀑
說完那句不知真假的話,沈齊又消失了。聽秦阿姨說,他在家忙着複習備考,想周末兩天把之前缺課落下的知識重點全補上。
當然,顧景是不可能直接問沈齊媽媽的,而是秦詩愛這天來家裏打麻将,和顧青許她們閑聊聊到的。
“我們家沈齊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不是貶低他的意思,就是吧……等會兒,我摸一張牌。”
“還帶說一半停的?邊摸邊說不行?”
顧青許笑完,桌上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今天打麻将人數不夠,陳芳雲便跟着湊了湊熱鬧,她擡頭看見顧景站在不遠處,便問道:“有事嗎小景?”
偷聽被發現,顧景只得慢慢走過去:“我下來倒杯水。”
“渴了是吧,芳姨這就給你倒去。”
“芳姐,倒個水而已,他又不是什麽都不能做。”顧青許攔住要起身的陳芳雲。
“小景不是要學習嘛。”
“沒事的,他自己可以。”顧青許對兒子擺了擺手,轉臉看向秦詩愛,“秦姐,你繼續說呀,你們家沈齊。”
“我剛才說到……對,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秦詩愛對經過的顧景笑了笑,收到對方同樣的微笑回應後,繼續在桌上說,“青許你知道的,前陣子公司一直忙的那個項目,我們家老爺子的意思是,讓些機會給小輩們,結果不重要,就放手給他們鍛煉鍛煉。”
顧青許低頭整了整牌面:“這個我知道,有段時間我總看見你老公帶着沈齊在公司轉悠。”
“就是那次。”秦詩愛說,“你也瞧見了,其他參與者要不就是大學生,要不就是已經在公司實習了,就我們家沈齊,我叫他現階段還是以學業為重,他非不聽。他覺得自己什麽都能幹好,還說他爸在他這麽大的時候怎麽樣怎麽樣,他至少不能比他爸差。”
生在這樣一個家族,他要是沒競争意識才奇怪。另一位牌友笑了笑:“這不是好事嗎,孩子有上進心,多好。”
這種事不關己,甚至帶點“這有什麽大驚小怪”意思的虛假安慰,在顧景聽來很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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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以為這學期沈齊缺的所有課程都是因病,而他昨晚又知道了沈齊的病大部分都是裝的,想來沈齊那段時間過得應該不會很累。
可是現在忽然了解到真相,他心中泛起了酸澀。
“有上進心當然是好事,但他這個年紀,還是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秦詩愛嘆息道,“其實也怪我和他爸,最主要怪我,我管孩子太嚴了,現在想到還後悔呢。我們家沈齊小時候挺活潑的,也跟一般的孩子一樣愛鬧愛闖禍,後來被我一頓頓地數落,他漸漸就變得老成又圓滑,誰見了又誇他,我反而心裏不是滋味。”
顧青許想了想:“不能完全說怪誰,孩子們有自己的判斷和考量,如果不是真正想做的事,父母逼得再緊,他們多多少少還是會反抗的。你瞧你家沈齊是不敢反抗,還是打從心底裏想要成為可靠有擔當的孩子?”
很久以前顧景就發現了,沈齊是多面的,在不同的人面前總能應付自如。
不過那時候的顧景沒有心疼他,只覺得他很奇怪,同時又佩服他有這樣厲害的本事。
走進廚房,顧景就聽不到那些聲音了。其實牌桌上能聊什麽呢,無非就是八卦家長裏短,再不就是分享購物心情,他不是第一次聽,通常過耳就忘,然而這次,他跟秦詩愛一樣,聽完心裏不是滋味。
原本只是微微酸澀,聽到後來他加快腳步進入廚房。
桌上有晾涼了的開水,他卻另燒了一壺,想趁等待的時間逃過外面的聲音,不願意那麽快出去,就怕她們還在說沈齊。
壺裏的水開始沸騰,壺嘴噴湧出一陣蒸氣,激烈持續了許久,最終在自動開關彈上的瞬間回歸平緩。
顧景的心卻沒有。
他現在特別、特別特別地想見沈齊,想陪在他身邊。
衆人見他出來時兩手空空,便問:“不是要倒水嗎?”
“……喝完了。”顧景向後藏了藏被開水燙紅的手背。
秦詩愛說:“我剛才好像聽見了什麽響聲。”
“我也聽見了。”顧青許看向顧景,“沒事兒吧?”
“沒事。”顧景說完跑回了房間,不消一會兒又蹬蹬蹬跑下來,懷裏抱着一摞試卷資料,“我有題目不會,去隔壁問問沈齊。”
顧青許頭都沒擡:“行,你們好好複習。”
等顧景出了門,秦詩愛才對顧青許道:“肯定是沈齊叫他去的,我不信你們家顧景能被什麽題目難住。”
“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咱們難得休個周末。”顧青許說。
另一位牌友問:“話說午飯怎麽解決?”
“這才多一會兒就想着吃啊。”顧青許看了眼桌上的手機,“早着呢,還不到十點。”
“芳姐你別老想着撂牌。”秦詩愛看穿陳芳雲想逃去做飯的意圖,“等會兒一起到我家吃,又不遠,就在隔壁。”
洗牌的時候顧青許想起來:“也不知道一早出門的那幾位釣到魚沒有,還說等他們的魚下鍋呢。”
“你家老段可能行,我們家那位就算了吧。”秦詩愛笑,“他純粹就是去湊數的。”
“這麽一說,我還真挺想吃魚的。”
“那好辦啊,”秦詩愛空出一只手碼牌,“我打電話給我兒子,叫他讓人準備。”
沈齊正在解一道三角函數,這題他以前錯過,現在複習查漏補缺。錯題集旁邊放着一本草稿,有了思路就在上面演算。
題幹看完,條件列完,準備下筆了,突然接到秦詩愛的電話。
電話那邊交代了今天的午餐,又開始統計衆人的口味,他耐心地聽着,落筆變成了菜單:“嗯,我都記下了,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秦詩愛說,“小景說要去找你的。”
“……”沈齊愣了一下,“什麽時候?”
“有一會兒了,應該快到了吧。”
盛夏天的九點半已是烈日灼人,顧景一路跑過來,沒出多少汗,卻也累得喘了喘。
不是他缺乏鍛煉,實在是跑得太急,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他需要盡快見到沈齊。擡手摁下門鈴,幾乎是同時,大門向兩邊退開,沈齊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四目相對時,顧景眨了眨眼:“你怎麽知道我要來?”
“我媽告訴我的。”沈齊盯着他微紅的臉頰,“熱嗎。”
“……有一點。”
沈齊接過他手裏的試卷資料,沒了遮擋便看見那通紅的手背:“怎麽弄的?”
“沒關系,就是燙了一下。”手臂剛垂至腿側,就被對方牽了起來,顧景又說了一遍,“真的沒關系。”
沈齊看着他的手背,蹙眉道:“跟我來。”
被拉進屋裏之後,毫不意外就是上藥。說實話,就這麽點小燙傷,當時痛過了,後來基本沒感覺。
顧景說:“我用冷水沖過了,而且這連泡都沒起,就紅了一點。”
“你這是彈鋼琴的手,不可以受傷。”沈齊不管,繼續給他上藥。
上藥就上藥吧,顧景懶得抵抗,只是看着沈齊捏着棉簽的手指,他有所感慨:“還是你的手比較好看。”
笑意瞬間泛上嘴角,沈齊擡了一下頭,卻不說話。
沒想到把心裏話說出來了,顧景慌忙撇開視線:“我是說,你也不可以受傷。”
“嗯,”沈齊笑了笑,“我向你保證。”
顧景抽開手腕:“向我保證幹嘛,手是你自己的手。”
沈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還沒塗好。”
“我覺得挺好,就這樣。”顧景抱上學習資料,不用指路,直接往沈齊房間走,“我是來問題目的,問完就走。”
沈齊扔掉棉簽,跟在他身後:“不是還要在這裏吃午飯嗎。”
顧景回頭看了他一眼:“誰說的?”
“你媽媽說的。”沈齊身體前傾推開了房門,“別着急走,不會的題目我們互相請教。”
突如其來的靠近,顧景竟也沒躲,只是被他溫熱的呼吸搞得耳尖發癢,又想起一些不該想起的東西。
“沈齊。”
顧景剛喊一聲,對方就推着他的肩膀往裏走:“進去再說,裏面比較涼快。”
顧景想告訴他,自己是來陪他的。
觸發點是在家聽到的那些話,源頭……再也無法否認,就是喜歡,因為喜歡才會心疼,才會想要陪伴他。
想告訴那個對誰而言都是成熟可靠的他,在自己面前,可以盡情幼稚。
千言萬語道不盡此刻的心意,顧景想了又想,坐下後也只是說了一句:“我昨天不應該對你發脾氣。”
“我都裝病騙你了,你當然應該發脾氣。”沈齊在他旁邊坐下。
“還是不對。”顧景翻開書裏的折痕,眼裏無神地四處看,“我不應該被生氣沖昏頭腦,而是應該先問清楚你這麽做的理由,然後試着理解你。”
“理由昨晚已經告訴你了,我想引起你的注意。”沈齊頓了頓,放在桌上的手漸漸向左移動,小指試探地碰了一下顧景的手背,“這樣,你還會想要理解我嗎。”
顧景感覺自己心髒驟停了一瞬,緊接着,自然放置在桌面上的手忽然僵硬了起來。視線垂落在對方的指尖,慢慢上擡,看見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一雙眼睛。
他甚至還在逼問:“你會理解一個對你圖謀不軌的人嗎。”
“圖謀,”顧景忍住沒有躲開他,“什麽。”
“想要你的關心,你的……”
沈齊邊說邊湊近,手指觸碰變為掌心覆蓋。心裏的野獸被一點點放出,他知道那很過分,無奈顧景不作反抗,他便一再縱容自己。
從手臂到肩膀,再到反複摩挲對方的脖子,沈齊的呼吸越來越沒有規律,亂得像是在喘。
顧景聽得分明,因為那聲音就在耳邊,已經到了想躲也躲不開的地步。沈齊從後面握着他的脖子,只要他稍一後退,對方就會更用力地挽留。
沈齊未說完的話消失在喘息中。顧景感覺肩膀很重,身體被抱得很緊,但他不想推開他。
他們好像什麽也沒做,只是一時情難自禁,故而給了對方一個久違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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