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顧家的門關上,隔絕了裏面的光亮。周大丫覺得很冷,似有風從心裏吹過,直往心裏鑽往褲管裏灌,冷得人站不住腳。四妹是真的惱了她,不再管她了。

為什麽?

直到現在,她也不明白。

院子裏的周月上長長嘆口氣,周大丫沒有別的去處,要是自己這裏不收留她,她只能回下河村。可是看樣子,下河村的那對夫妻是不會管她的。

她一介婦人,孤身在外,難免出事。

自己雖惱周大郎和柳氏,恨柳氏害死原主,卻也不能枉顧他人性命。

想了想,喚來耿今來,“你等會跟着她,別讓她出事。她一個婦人家,行動多有不便之處,你替她掌個眼。”

耿今來應下,開門離開。

秋華小小的身影一直跟在她身邊,她苦笑一聲,“秋華,你覺得我狠心嗎?”

恐怕在周大丫的心裏,自己極不可理喻。連自己的弟弟都不管,又把親姐姐拒之門外。秋華是周家真正的女兒,若是長大後對自己産生怨言,那自己這好人不是白當了。

她雖不想別人感恩,但也不想好心被踐踏。

“四姐是最好的人。”秋華邊說,頭拼命地搖着。

“四姐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壞人。你要記住,世間無絕對。你現在覺得我好,願意把我當四姐,你可以留在我身邊。倘若有一天你覺得我不好,可以自己離開,我絕不攔着。”

秋華一聽,有些發慌,急忙抱着她的腿,“四姐,你不要丢下秋華。秋華聽話…我不會離開四姐…”

周月上蹲身,與她平視。

“我記住我的話,我不要你的感激,我救你是出于人道。”

她不是周家的女兒,以後等尋到親生父母,她自會弄清楚原因。不管秋華聽不聽得懂,有些話她還是要說,“大姐若是還念着下河村那邊,遲早就會他們拖累至死。幫人一時易,助人一世難。她以後如何,還得看她自己。只要她自己能立起來,別人的幫助就能錦上添花。反之,她若扶不起,別人再使力也是對着一堆爛泥,毫無用處。”

秋華似懂非懂,卻是不停點頭。

反正四姐說什麽,都是對的。她以後不會惹四姐生氣,一定聽四姐的話,這樣四姐就不會不要她。

周月上揉了一把她的頭發,和她一起進了西邊的房間。

直到第二天近午時耿今來才回來,告訴她已幫周大姐安置好,賃了鎮上的一間屋子,還置辦了一些家夥什和柴米油鹽,并交待同院的一對老夫妻代為照顧。

耿今來做了這些,周大丫要是聰明的就知道只要不與下河村那對夫妻牽扯上,就不會受苦。她給了對方十兩銀子,只要對方守得住,即便不做活也能過上一兩年。要是對方還守不住,那她無能為力。

吃過午飯,顧家迎來幾位出乎意料的客人,正是那顧澹一家。

顧澹蓄着短須,背着手,一邊走一邊點頭,誇他們将院子收拾得幹淨,還贊嘆上河村人傑地靈,山清水秀。

而秦氏則在看到宋嬷嬷和小蓮後眼神忽閃,對宋嬷嬷的身份自是好一番猜測,聽到是從京城來的,态度親切。而對小蓮,臉上雖是笑着,實則眼神如刀。

試想一個自己趕走的丫頭,竟然出現在這裏,分明是下她的臉面。

周月上也不解釋,小蓮現在是自己家的人,何必與前主家交待。秦氏暗示她,見她不搭話,幹脆問小蓮。

小蓮只說臨水鎮後碰到耿今來,耿今來說這裏要人做活,才讓她來的。

秦氏一聽,臉色好看一些,拉着周月上一臉的親切。

做父母的會演戲,顧鸾就差得遠。先是嫌地上泥沾到她的繡花鞋上,又是嫌聞到雞屎味還有另外的臭味。

老宅是沒有養雞的,但不遠處的地裏養了雞。兩處離得近,那豬糞雞屎就留在地裏做肥,就算是土蓋着或多或少能聞到一些。

周月上懶理她,心裏納悶着什麽風把這一家人吹來了。

屋內的晏桓卻是再清楚不過,想來是京中顧淮起複的消息傳到萬陵,顧澹趕緊來表現一番。以前他來萬陵正是顧淮落魄時,顧澹對他這個侄子自是諸多怠慢。

現在顧淮重新得勢,這兩口子難免心虛。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

他扶着耿今來的手,慢慢走出房間。

“成禮,快讓叔父好好看看。”顧澹一把扶住他,左右打量着,眼裏全是欣慰的,“不錯,果然還是老宅的風水适合你養病,你的氣色比之前好多了。”

周月上心裏發笑,這位顧澹倒是個油滑的,倒把那風水一說坐得實實的,讓人挑不出來錯,至少比起擠笑擠到臉僵的秦氏自然多了。

“托先祖們的福。”

這個先祖姓顧還是姓晏只有他自己知道。

顧鸾看到晏桓,先是愣了好大一會。

以前她只知道自己的堂哥讨厭這個病秧子,難得見一次總是一副冷冰冰要斷氣的模樣。怎麽這次見到,竟然發現這個堂哥長得這麽好。

別說比起自己的未婚夫譚公子,就是比起縣令公子,也是要好看許多倍。

真是便宜周四丫這個鄉下丫頭了,誰不知道大伯父又複位二品官。這死丫頭不光嫁個好看的丈夫,還有那麽厲害的公公,以後回到京中就是二品大官家的少夫人。

憑什麽?

“你們站着幹什麽,趕緊給我爹娘看座啊。我們這一路來,骨頭都快颠散了。”她指着宋嬷嬷和小蓮,沒好氣地責怪着。

周月上斜她一眼,愛來不來,誰請你們來了。

宋嬷嬷一言不發地擺凳子,沏茶水。

“下人就得有下人的樣子,四丫鎮不住底下的人,以後去了京中可如何是好?不如你們搬回去住,我好仔細教異四丫,莫讓她以後進京鬧出笑話。”

晏桓沒說話,看了顧澹一眼。

顧澹額頭險些冒汗,這個侄子一段時間不見氣場更大,他都有些抗不住,比見知州大人還要緊張。

“你說什麽?大師不是說成禮與咱們那宅子相沖,成禮看着明顯大好,我看他們住在這裏養病正好。”

秦氏自知心急,忙圓着話,“看我這一急,話都沒說清。前段時間嬸娘是憂心成禮的病,一頭想去鑽了死角。後來仔細想想,咱們宅子相沖,你們也不必離開縣城啊。在附近賃個宅子,離得近我們也能照顧着。所以嬸娘想你們不如搬回縣城,如何?”

“對,你嬸娘說得對,鄉下地方到底有許多不便。你們搬到縣城,我們照顧起來也方便。”

晏桓臉色淡淡,“不用,此地住着甚好。”

“大堂哥,這哪裏好了?還沒走兩步,我鞋子都是泥。這可是新做的鞋,你看這花頭都髒了。”顧鸾抱怨着,見晏桓不理她,臉色難看。

然後自己找臺階說屋子裏悶,吵着讓周月上帶她出去走走。

周月上差點翻白眼,到底不想多事,帶她出去。

顧家地勢較高,站在顧家門口,能将上河村的盡收眼裏。放眼望去,幾乎全是稻草屋頂紅泥牆體。

顧鸾嘴巴撇着,“什麽破地方,也就你這樣的鄉下人住得慣。”

周月上不理她,一指不遠處的山。

“這不是城裏,沒什麽地方好逛的。往那邊走就是山,你想去哪裏逛?”

“我當然知道沒有什麽好逛的,我只是不想呆在屋子裏。”顧鸾不滿地說着,眼珠子到處亂瞄。待瞄到成家的院子,露出一些好奇。

“我記得前年回鄉祭祖時那屋子破得不像樣子,怎麽看着好像住了人?”

恰在此時,成守儀出門,看樣子是要去地裏。見到周月上她們站在路邊,略微一怔,思索一番還是走上前打招呼。

“嫂夫人家裏來客了?”

周月上好笑,這家夥裝得可真像。

什麽她家來客了,分明是他的親戚上門。

“我相公在縣城的堂叔堂嬸和堂妹來做客。這不堂妹覺得屋子裏悶,要我帶她出來散散心。成公子讀書累了,也出來散散心嗎?”

“随便走走。”

周月上了然一笑,不想看到顧鸾的表情,臉色一變。

只見顧鸾羞答答地低着頭,不停用眼睛偷瞄成守儀,那少女懷春的模樣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老天,要不要這麽狗血?

成守儀和她們打過招呼,就朝地的那邊走去。

顧鸾看到地裏似乎還有幾個青年男子,而且看樣子都很不俗,頓時有些不好,看周月上的眼神充滿嫉妒。

憑什麽這死丫頭被趕到鄉下,還能天天碰到像剛才那位成公子一樣的男人。

她在縣城裏,見過的大戶公子不少。她敢說沒有一個能與成公子媲美的,更別說和她那個堂哥比。

“你是成了親的婦人,怎麽能随便與男子搭話?”

“成公子是相公的好友,時常來家裏做客,出于禮節我打個招呼有何錯?倒是鸾妹妹你一個定過親的姑娘,盯着男人看,還看得面紅耳赤,似乎于禮不合,有失體統。”

她說話不留情面,也沒什麽顧忌。

顧鸾惱羞成怒,這死丫頭在說什麽,怎麽可以這麽說她?

“你…我要告訴堂哥,你與外男私下說話。我說你兩句,你還往我身上攀扯。我可告訴你,我大伯如今又官複二品,我堂哥不是你這樣的鄉下姑娘能配得上的。依我看,你遲早被休,我看你得意到幾時?”

顧鸾氣鼓鼓地跑進屋,周月上可算是明白過來,為何這一家子之前不聞不問的,現在巴巴地登門。

原來是顧老尚書重新得勢了。

她不慌不忙地進屋,就聽到顧鸾尖細的聲音在說什麽她和成守儀說話親密,兩人眉來眼去之類的。

一進屋,秦氏不贊同的眼神就看過來。

“四丫,你鸾妹妹說的可是真的?”

周月上看晏桓一眼,晏桓眉眼冷着,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這是上位者的習慣動作,原本那大拇指處應有一個玉扳指。

能有這個動作,不是沉思就是不耐。

顯然,她從他的眉梢處判斷,他此時應該是極不耐煩的。

“嬸娘你別聽鸾妹妹瞎說,全是沒有的事。剛才鸾妹妹非要我帶她出去透個氣,不想碰到隔壁的成公子出來,成公子與相公頗有交情,自是要打招呼。哪裏想到鸾妹妹一直盯着人家成公子看,還看得滿臉通紅。我提醒她兩句,說她是定過親的人莫要惹出什麽話端傳到州府,誰知道她就把事情賴在我的頭上。天地良心,就憑我相公這長相,世上能有幾人,我怎麽可能看上別人?”

“咳…”顧澹不自在地咳嗽着,一張臉臊得通紅。

果然是鄉野村姑,說話就是不知遮掩。

秦氏臉色青着,張嘴想反駁,又不知從哪裏反駁起。成禮是長得不差,以前瘦得脫相。現在養好了些,那種風華已經蓋不住。

“你…胡說,好不知羞!”

顧鸾跺着腳,跑了出去。

周月上很是無語,這鸾胖子的戰鬥力太弱了,讓她好沒有成就感。

她無辜地眨眨眼,不想正對上晏桓投過來的幽暗眼神。那眼神太過幽深,像兩眼深潭要将人吸進去,令人不知不覺想溺斃其中。

“咳…”

顧澹又咳嗽一聲,覺得自己一張老臉都開始充血。真是世風日下,哪有女子光天化日盯着自己男人看的,當真是不通教化,不知禮數。

還有這侄媳婦,怎麽突然變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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