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咎由自取

她似笑非笑,聲音比呼嘯而過的寒風更凜冽:“若當真在意,何不親自去看,你希望從我這裏得到個什麽樣的答案?”

玄乙真人竟瑟瑟發抖:“她——還在不在?”

“她若還在,我如何出頭?”

整整八十五年,夠這個年代的許多人活上兩輩子了,那麽多年前的初見,在他心底,仍是深刻而鮮明的,紅衣粉面,湛藍的眼睛盛滿天真,上翹的嘴角勾出無邪,不見半分妖氣,四目相接,震顫心弦,他對她,一見傾心。

他默默守護着芸芸衆生,可這芸芸衆生中,到底沒有哪個能像她一樣,陪伴他這樣久,他硬下心腸不去見她,何嘗不是對自己的一種懲罰?

萬籁俱靜時,豎耳聆聽,那一聲聲夜莺婉轉的低唱,他知,她也能聽見,他們呼吸着同樣的空氣,傾聽同樣的天籁,他不見她,卻知道,她就在他不遠的地方,掙不脫,逃不了,這輩子,只能屬于他。

因為相愛,所以心有靈犀,就算不見,也能感應到她的喜怒,那一刻,心驀地劇痛,好像被人生生的剜掉一塊肉,其實早已預料到了結果,可親耳聽見她不在了,還是無法承受,一忍再忍,沒能忍住,身子一傾,嘔出一大口血,他欲擡手遮掩,可已來不及,潔白的袖擺洇出一朵觸目的血花,他的心,支離破碎。

被人看盡他的狼狽,沒有必要再去費心隐藏,雙手緊緊捂住心口,這裏,真疼啊!他的肋骨也被妖煞那一掌打斷了,突然想起許多年前。他也打了籁魄耶一掌,那個時候,她一定比他此刻還疼。她那麽愛他,他卻将她往死裏打——妖煞這一掌,是替她打的吧?

劇烈的喘。還要掙紮出聲:“她怨我?”

世人奉他若神,扶楚卻當他是畜。紫紅的眸底滿是不屑:“堯天,你以為,憑你幾座宮殿,當真能鎮住她,不過是她自甘被囚罷了,這麽多年,她一直在等着你。她覺得你對她有情,一定會聽她解釋,她從沒想過要去加害你的夫人,她當年做的那些事情,也不是要為與你的天下蒼生為敵,只是有人拿你這條爛命要挾她,她迫不得已,整整七十五年,她從滿懷希望等到徹底絕望,其實。她既然嫁給了你,就是決定放棄信仰,一心一意的陪伴你,你若不希望她出來見人。她在地宮裏也是一樣的,可你是怎麽做的,連看她一眼都不願,她臨時之前,讓我轉告你,她不恨你,不過她之前也說,你在她心中是重中之重,可對你來說,她只是個心狠手辣的妖女,來見你,只是自取其辱,不見,就不會再被你傷害,今生別過,若有來世,也不要再相遇了。”

對一個人最好的報複,不是将他往死裏打,而是讓他知道自己錯失了最珍貴的東西,追悔莫及。

他搖搖欲墜,勉力強撐:“後繼有人,我也可以卸除桎梏,籁魄耶,還記得成親當夜,我同你說:生且同床,死且同穴,今生今世,我願與你生死相依。”

在她眼中,他的痛苦,不過是一場滑稽的鬧劇,咎由自取,換不來同情。

“等我來……”話落,踉踉跄跄來到地宮入口,回過頭來,對着扶楚:“她一定不希望有人來打擾她的清淨,你會幫她完成這最後一個心願的,對麽?”

這個老奸巨猾的家夥很會給人下套,他說得對,籁魄耶活得痛苦,而今已經故去,總算清淨,怎能讓她死了也不得安生?

玄乙真人安心的笑,翻身,直直墜落,他将畢生功力盡數度給子墨,兼之身負重傷,這樣下去,很快就能随她一起走了。

頭上一陣巨響,蓋住了灰蒙蒙的一小片天,那個妖煞,他跪求子墨去對付,她已經不是他的責任,所以,他能平心靜氣和她說話,還能使個小心計,讓她幫忙封住地宮入口,換得他和籁魄耶的靜谧安逸。

砰地一聲,重重摔在地面,骨頭碎了,爬,也要爬到她身邊去……

——————————亂世湮華@紫筱戀喜——————————

默不作聲站在旁邊的胥追,或喜或悲的盯着高高在上的扶楚,寬松的大紅緞袍,冥王頗具美感的盤繞在她身上,尾巴稍上還卷着個花瓶,細瘦的小樹随風搖擺,可立在樹梢上的扶楚卻是紋絲不動。

白的肌膚,紫紅的煞印、眼珠、長發,美豔不可方物,這個曾被世人嘲笑的醜八怪,終于羽化成蝶,一心幻想平淡度日,卻在殘酷現實中苦苦掙紮的純粹少女,到底被別有用心的人,一步步逼成煞——泯滅人性,天下無敵。

連胥追這樣好的身手,都看不清她的動作,待到巨響過後再看,那寫有‘斷情峰’三個大字的石碑已經嵌入洞口,想要再移開,絕對不是個輕松的活,而她端端立在碑頂的一角,冷冷道:“胥追,三年不見,你的反應越來越遲鈍了。”

不是他遲鈍,而是她太快,他沒有解釋,因她的改變,讓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她這樣厲害,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所以,他要征求她的意見:“殿下,今後,您是要當虞國的公主,還是宋國的公子?”

她漫不經心:“公主怎樣,公子如何?”

胥追謹慎分析:“若為公主,最短三年才登高位;若為公子,最長半年可承宋王。”

扶楚就算是笑的,也這樣冰冷:“本公子乃大宋三殿下。”

她真的變了,從前百般依賴着佑安,而今回來,即便聽他提到了佑安的現況,也沒急着去見她,反倒慢條斯理的沐浴更衣,要用扶楚的容貌掩蓋她的妖豔。

胥追替她易容,還苦惱着她那頭紫紅的長發該如何處理,待到看她沐浴過後再出來,眼珠、額間、長發皆恢複如常,他有些不解:“殿下,您的印記?”

她懶散的:“我對堯天,沒好感。”

聽似答非所問,咀嚼一番,倒也明白,那煞印,竟是她情緒波動的反應。

玄乙真人的徒子徒孫們聚集在底下的宮殿,甚是規矩,沒一個敢硬闖上來探探情況,十分安靜。

她穿大紅的錦袍,斜靠在交椅扶手上,由着胥追替她裝扮,門外響起腳步聲,還很遠,扶楚卻聽見了,道:“傾城還在?”

胥追這才聽見腳步聲,對上扶楚波瀾不驚的眼睛,嘆息道:“他是個死心眼的孩子,三年前,你讓他等你回來,他就一直在等着你。”

扶楚意興闌珊:“果真死心眼。”

胥追愣了一下,鎖了眉頭:“你怎麽能一點都不在意,他因為你,差點死了。”

扶楚笑了:“不是還好好的。”

胥追大動肝火:“你沒看見那個時候的他,失魂落魄,差點活生生的餓死自己,是董樊氏去哀求佑安,佑安擺出你和洵兒來,才将他勸回來,這三年,佑安卧病在床,一直都是他在照顧洵兒,他将洵兒照顧的極好,包括後來三天兩頭兒往這跑的荊尉都佩服他,說他是難得的好妻子,這樣的一個好男人,你不該虧待了他。”

扶楚直起上半身,胥追露出欣慰的笑,覺得她還是有些人性的,沒想到她竟懶洋洋的靠向另一個扶手——不過是累了,換個姿勢,并不是想出去迎傾城,胥追暗淡了表情,聽她漫不經心的問:“哦,那他想要什麽,說出來,我好補償他這三年青春。”

胥追長嘆:“你明明知道,他只想要你。”

扶楚冷笑一聲:“胥追,你一直都很清楚煞是什麽,我今天可以明白的告訴你,煞,非但冷血嗜殺,而且,我七情六欲具已斬斷,不過活着總得有點追求,不然人生有什麽樂趣,我追求就是王權霸業,至于他想要我這話,想要身,可以,只要他本事到了,随時可以爬上我的床。”

腳步聲停在門口,紗窗上印出僵硬的人影,胥追慘白着臉色,偏過頭來看着那個人影,聲音壓得低低的:“你這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吧,你怎麽這樣殘忍?”

她笑:“若連這麽點都無法承受,怎麽跟着我,我要的是有用之人,不是唯唯諾諾的孬種。”

等了三年,終于等到她,就在他們成親的日子,差點歡喜的瘋了,害怕是夢,拿錐子紮了自己的腿,真痛,不是夢,痛也幸福,有血滲出來,無暇理會,抱起洵兒就往門外跑,他要見她,一刻都不願耽擱,還要讓她看看,他多麽用心的照顧着她的兒子,不管洵兒是她和誰的,只要是她的,他就當做是自己親生的來愛。

他盡量讓自己像個女人,連心态都有那麽點為悅己者容的成分存在,因為聽說,她只喜歡女人,就算做不到讓她愛上他,至少,可以有點喜歡上他,哪怕,只因他這張臉,他努力的想在她心底占個位置,哪怕很小很小的一處也可以啊,可是,她說,她斷了七情六欲。

卷三:步步為營

步步設局步步營,誰若動心誰便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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