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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嫌。
那日之後, 兩人互相回避,從未想過再見,一來二去,竟是多年。待到卿子揚知道蘇杭堕魔, 已是很久以後。
卿府滅門慘案曾經掀起過一陣熱潮, 其中有人認為罪不至此, 亦有人覺得大快人心。不過不知為何,後者的聲音漸弱,最後竟無一人再敢挑釁。
江湖傳聞,是魔尊卿子揚暗中将人滅口, 因為有人曾在屍首身上察覺到未曾消散的魔氣,無不彰顯對方的身份。魔頭如此明目張膽, 一時間人人自危。
然而,恐怕沒有一個人能想象得到, 做這一切謀劃者, 并非他們以為的魔頭卿子揚,而是被奉承多年的穿雲門仙尊, 蘇杭。
多年來,蘇杭從未試圖掩飾自己的身份, 入魔之後則更加明顯。若非中途卿子揚找到他, 告之利弊,說不定蘇杭已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 他才是那個魔頭。
蘇杭心裏有愧, 不忍忤逆對方, 于是再未「行兇」。從此之後, 明面上, 卿子揚依舊是驚羅剎魔尊, 而蘇杭還是穿雲門高高在上的仙尊。有所謂的仙尊坐鎮,相安無事多年,直至最後的圍剿。
修仙者蟄伏已久,同樣對包庇魔頭的蘇杭心有怨憤,因而糾集各路人馬,攻上水雲锏。
蘇杭甚至在這些人中看到了他的前三師兄歲殊,不過他并未将此人放在眼裏。
畢竟對方被驅逐出穿雲門多年,在整片大陸亦無任何名聲,想來應該不足為懼。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圍剿之時,歲殊甚至在暗中相助,成功削弱了蘇杭的警惕心,這或許就是悲劇的開端。
事實其實也如此,一開始,蘇杭與卿子揚雙劍合璧,相得益彰。因牢記道侶所言,切忌毫無準備便暴露身份,蘇杭采用的一直是穿雲門的武功路數。
尋常修仙者絕不可能是他的對手,直到歲殊陡然反水,欲将長劍刺入蘇杭的後背。
事實上,蘇杭是來得及躲開偷襲的,不過他怎麽也沒想到,卿子揚會不要命地撲過來。
也并非是一擊斃命,卿子揚并不傻,直接選擇用肉身迎敵。他奔襲而來後,率先以長劍挑開歲殊的兇器,卻難以預料,來人竟用空閑的左手凝結成一柄魔劍,輕而易舉便捅進他的胸口。
無人可知,歲殊早已堕魔。且因常年避世,從未有人接近過他,進而連蘇杭都未能察覺對方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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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蘇杭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卿子揚倒在自己的面前,僅一瞬就喪失呼吸,鮮血從他的身下蔓延開來,讓他誤以為眼前的血腥場景尚是幻境。
直到他聽見歲殊說:“我是在幫你啊,師弟。”
這才恍惚察覺,對方或許早已知曉自己入魔。事到如今,還冠冕堂皇地開起玩笑來。歲殊的目的,不過就是想要把他這個真正的魔頭誅殺,然後取而代之。
于是蘇杭完全無視掉刺入自己心髒的長劍,陡然将人嵌入歲殊的心髒,僅需半秒,青年鮮紅的、仍在跳動的心髒就落入他的手中。
蘇杭沒有看見歲殊瀕死之前驚恐雪白的臉,只是一直将視線放在自己的腳尖,那裏沾染了道侶最後的熱血,也是他僅剩的記憶源泉。
蘇杭緩緩睜開眼睛,入目便是漆黑一片,記憶複位的滋味便是頭疼欲裂。但是他完全沒有耽擱時間,只是奮力撐起身子,摸索到旁邊一處冰棺。
冰棺寒冷,他的手同樣冰涼,分不出究竟是誰更勝一籌。不消推開棺蓋,蘇杭一眼就看見其中緊閉雙眼的卿子揚,準确來說,是卿子揚的屍首。
看得出來,他被保護得很好,屍身沒有半點腐爛的跡象,除卻臉色略顯蒼白,根本看不出已經死亡,倒像是在長久安睡。
當初蘇杭選擇與歲殊同歸于盡,不想卻被溥先所救,一直以來躲避在此,守護卿子揚的屍身。
“我還要去一次。”蘇杭低喃出聲,似乎在自言自語,接着伸手撫摸了下卿子揚的手背,仿佛那處仍舊如生時般火熱。
但下一刻,有道略微蒼老的嗓音回應了他:“這已經是最後一次,陰陽鏡早就碎裂,若是你執迷不悟,燃燒的只會是自己的陽壽。”
老仙尊溥先從暗處走出,他已在此守候太久,所謂的陰陽鏡,就是當年得以窺探幻境的水鏡。天下無人可知,這寶物竟還有穿梭于平行世界的功效。
礙于此物作用極大,又有回溯時間的功能。若被不法之徒偷拿到手,必将引起一場禍亂。因而在穿梭平行世界的途中,主人的記憶是被封存起來的。
或許是長久以來,蘇杭把自己堕魔之事當作畢生恥辱,于平行世界中也得以體現,他不敢再為魔,因此入魔者反而成為了卿子揚。
第一世最接近真實世界,大師兄栾肅于歷練途中遇兇獸,不幸殒命。卿子揚被逐出穿雲門,後堕魔,與蘇杭結為道侶,兩人最終被修仙者圍剿而亡。
第二世,大師兄歷練歸來,發現蘇杭與已成魔尊的卿子揚結為道侶,接受無能,大鬧水雲锏,與蘇杭恩斷義絕。後受奸人挑釁,攻上山門,誤殺卿子揚。
第三世,亦為最後一世。陰陽鏡瀕臨毀壞,世界逐漸崩塌,産生黑色裂縫,不斷吐露的妖獸禍亂人間,是威脅亦是暗示。栾肅不敵妖獸身隕,卿子揚為救蘇杭,被鶴妖所殺。蘇杭堕魔,世界徹底崩塌。
在最後一世中,失去記憶的溥先陪蘇杭回到過去,在黑色裂縫中窺探到天機,被提前傳送到真實世界中,因此無人找尋到他的蹤跡。
遍觀全局可以得知,失去記憶的蘇杭因為無法預知未來,卿子揚似乎是必死的結局。然而,只要無法扭轉此結局,蘇杭的穿梭就是無用功,這也是溥先不同意對方盲目重生的原因。
蘇杭的眼眸落在卿子揚的手上,他輕輕握住對方,用大拇指摩擦着,話語纏綿,倒像是已經瘋魔:“我一定要去,就算是死。”
如果說尚未入魔之前,蘇杭就是一個偏執的瘋子,在堕魔之後,他則徹底成為了一個亡命賭徒。沒有任何人能質疑他所做的決定,哪怕是自己的師尊。
溥先幽怨地看着蘇杭,面對這個自己最喜歡的小徒弟,他是有所虧欠的。其中不乏有将穿雲門丢給對方,而自己雲游天下的原因。
當初他就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大徒弟,不成想,如今蘇杭也或多或少因為他堕入魔道。
修仙者對魔道往往是憎惡的,溥先亦是如此。但當他得知徒弟入魔緣由後,便心知蘇杭并非心有惡念,與從前被逐出師門的歲殊有雲泥之別。
也因為如此,他毫不吝啬地拿出自己的陰陽鏡,為的就是稍微彌補丁點——哪怕他心知肚明,陰陽鏡只能扭轉時間,不能更改結局。
是的,他騙了蘇杭。給對方編織了一場美妙夢境,最終卻使得徒弟愈發偏執固執,不瘋魔不成活。
溥先原以為,能見到卿子揚,蘇杭至少會開心許多。誰知三世之後,對方反而更加沉默,更加魔怔,如今甚至動了不該動的念頭,當然內心愧疚自責。
蘇杭越是如此,溥先就越不敢道出真相,謊言如雪團般越滾越大,終究是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他不動聲色地看着蘇杭,良久,才釋然地嘆了一口氣。
“好,為師會幫你。”
誰知蘇杭聞言,也沒有絲毫觸動,若非有些呆滞地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然知曉,看上去倒像是成了癡兒。
事不宜遲,雖然此去生死未知,但蘇杭并不後悔。他最後看了眼卿子揚,仿佛要将對方的面容牢牢刻進自己的記憶,師徒二人便相對而坐。
陣法緩緩生成,只見蘇杭的身上逐漸燃起火焰,那是靈魂燃燒的景象。
他閉着眼,因此完全不知那火焰在自己身上燃燒不過小會兒,随即盡數聚集在溥先身上。
老仙尊看着面前面色凝重,卻隐約帶有期待的徒弟,無聲地說了一句:乖徒兒,祝你成功。
片刻之後,他的肉身随即如同碎屑一般,轉眼便煙消雲散。
……
熟悉的窒息感再度襲來,随着脖頸處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蘇杭意識到自己已然重生。
他猛然睜開眼睛,面前掐着他的脖子,有些面紅耳赤的男人,正是卿子揚無疑。
究其面紅耳赤的原因,自然是因為蘇杭的手指同樣掐在對方的脖頸處,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有再選擇直接放手。
他無視掉卿子揚縮緊手指的力道,掐着對方的後頸将人摁到自己面前,對視不過一秒,就大膽地吻了上去。
在注意到蘇杭不要命的動作時,卿子揚早就放松了鉗制對方的力道。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唇上多了一抹柔軟的觸感。
蘇杭細密纖長的睫毛近在眼前,卿子揚足足愣了半晌,才瞳孔一縮,猛地伸出手推開對方,結果自己摔了個屁股墩,發出一聲悶響。
臉部通紅一片,連耳尖都沾染上了紅色。蘇杭同樣倒退半步,跌坐在地,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目不轉睛地盯着對面,卿子揚正拼命用袖口擦着嘴,頗為驚慌失措的場景。
蘇杭還是有些遺憾,畢竟這最後一次重生,他終于帶上了以往的記憶,甚至連武功都一并進入他的身體。但看卿子揚的神情,此番大概他又是孤軍奮戰。
不過沒關系,他能勾引卿子揚一次,就能勾引對方千百次,蘇杭并不擔心。
卿子揚實在不能理解,蘇杭究竟是什麽路數,也并不在意莫名其妙弄丢的初吻。不過不管怎樣,他方才後退的動作足以表明自己怕了蘇杭。
小天霸怎麽可能容忍自己落在下風呢?
于是卿子揚小幅度地向四周張望片刻,目光精準到捕捉身旁的泥土,壞心眼般轉了轉眼珠。
殊不知,一切的小動作被蘇杭盡收眼底。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這瘋猴子揪起手邊的泥土,突然向前一甩——
蘇杭避無可避,準确來說,他早就預知結局,根本沒有躲避的動作,只微微垂下眼眸,順從地任由對方将泥水甩在自己的臉上。
卿子揚飛快起身狂奔,一步三回頭,途中摔了個狗啃屎,又動作迅速地爬起來繼續。連髒兮兮的泥土都來不及拍,很快就沒了人影。
反觀蘇杭,此時,深褐色的泥水從他的右颔處自下而上,蔓延到左臉的太陽穴處,幾乎讓他難以睜開眼。
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嫌。
蘇杭不緊不慢地擡起手臂,用袖口擦拭掉自己眼簾處的泥水。雪白的衣物随即浸染開來,他靜靜看上片刻,莫名其妙地覺得心情愉悅,甚至想哼上一首小曲兒。
突然低低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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