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不動如山
顏準頓了下,似笑非笑道:“哦?你們天衍還嫌自己不夠惹眼,雲微竟打算在這個關頭收徒?是當真不怕被天外天找上門來?”
雲涯子輕嗤一聲:“我天衍何時怕過這些。”
顏準眼神變幻,最後踱步上前,壓低聲音問道:“紫薇垣預言一出,雲微就打算收徒,莫非,此人當真是預言中的紫微星?”
雲涯子面不改色:“若她是,你覺得我們還會放她去參加五宗考核,讓她被你發現?”
顏準輕笑,不知信沒信:“倒也是。”
“今日怎麽不見雲微?老朋友到訪,竟也不前來一敘,真是無情。”
顏準仗着雲涯子拿他沒辦法,依舊斜座在躺椅上,吃着葡萄曬太陽,壓根沒把自己當外人。
此時,冷如淩泉的女聲倏然傳來,磅礴的靈壓接踵而至。
——“不請自來者,為何要見。”
若是尋常人,被道成歸的靈壓所制,早已驚魂不定。
顏準卻仿佛早有預料,他長袖輕振,同樣屬于道成歸的靈壓和雲微正面相抗。
天衍主峰的結界也沒能攔住兩位道成歸靈壓的對沖,一時間風雲變色。
天衍上下無不驚駭,但很快,天色又恢複了正常。
兩人同時收手。
交鋒不過片刻,顏準仿佛确定了什麽猜測,意味深長道:“看來你的傷還沒好。”
雲涯子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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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受傷,修為倒退之事是天衍最大的禁忌,藥聖怎會知曉。
雲微神情不變,兀自入內斟了杯涼茶:“果然,瞞不過你。”
顏準泰然道:“誠然,你掩飾得很好,但若連我都看不出來,豈不是辜負這藥聖之名?”
他是藥聖,亦是醫者。醫者治病救人,自然能看出雲微的傷。
顏準眼神沉了三分:“是因為那位……”
雲微不曾言語,只是極輕地颔首。
良久,顏準扯了扯嘴角,冷言:“連不知世事的黃口小兒都知道,天外天代表的是上界仙人,我等凡人,哪怕已經修至道成歸,也終歸仙凡有別。強橫如你,竟也只能悶頭吃虧。”
“那又如何。”
雲微清眸如雪,不驚不興,垂眸道:
“縱是重傷在身,修為倒退,要揍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顏準定定看了她片刻,嗤笑:“收徒之事,哪來什麽先來後到,考核結束,五宗之內元嬰境以上的修士皆可擇徒。”
“雲微,我們各憑本事。”
……
第五場文試考的太過驚天動地,以至于任平生拿下了最後兩場文試的榜首這件事,甚至都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
只有仙網裏有人默默開了個貼。
【只有我發現,這屆七場文試的榜首都被同一個人拿下了嗎?】
很快,這個貼就被頂成高樓。
“太猛了真的太猛了,誰能想到憑空殺出這麽個黑馬,七場文試穩坐榜首,完全沒人能撼動她第一的位置了。”
“第二就是蓮生公子,第三柳溪,任道友的兩個隊友,一個位列第六,一個位列第九,都很了不得啊。”
“你們說,這些人裏,會不會就有預言中的紫微星出現?不是說紫微星将現于天衍嗎?”
“這可不興說啊。”
“明日最後一場武試結束,五宗考核的最終結果便出來了。前十都将被收作各峰親傳,前百入內門,前五百入外門,明日就知道花落誰家了。”
……
或許是為了表達對最後一場武試的重視,今日這場武試的比試臺,設在了長嘉城最中心的位置。
五宗連夜搭建起了雲上看臺,看臺隐匿于雲層中,從地面看只能看到各路修士不同的靈光。
任平生察覺到,今日雲上看臺中,有幾個格外強大的氣息。
東南角,西北角,還有……正東方。
她眼神不着痕跡地掃過雲層中這幾個地點,還未曾多想,便見傅離軻臉色難看地走了回來:“最後一場抽簽,規定每組當前積分最多的人去抽。”
任平生:“……”
她捏了捏眉心,任命地前去抽簽,不消片刻,她面不改色地拿着竹簽回來。
傅離軻和衛雪滿兩雙眼睛同時看向她:“怎麽樣,對手是誰?”
任平生沉默片刻,沉重道:“是謝蓮生。”
兩人表情頓時僵在臉上。
傅離軻:“……你手氣怎麽能這麽差?”
她一共就抽過兩次簽,前一次抽到柳溪,後一次抽到謝蓮生。
五宗考核最強的兩組對手,全讓她抽到了。
傅離軻探首看去,謝蓮生站在不遠處,正和自己的隊友說些什麽。
察覺到他的目光,謝蓮生回首,淺笑颔首,算作示意。
周圍人紛紛贊嘆,不愧是謝家寶樹,當真芝蘭玉樹,天人之姿。
衛雪滿很快冷靜下來,他鎮定道:“謝蓮生一組三人,麻煩的不只有謝蓮生,他們組有兩個築基境,華遠同樣需要提防。”
任平生循着衛雪滿的目光望去,謝蓮生旁邊站着一個青年男修,正是華遠。
華遠容貌平平,個子不高不矮,毫無記憶點,屬于扔到人群裏立馬就會被忘記的長相。
但不知為何,在看到他的瞬間,任平生心跳漏了一拍,當即渾身毫毛倒豎。
任平生平靜地移開視線。
她在原身的記憶中并沒有看到這個人。
但就憑剛才的表現,她也可以确定,原身跟對方或許有什麽關系。
任平生冷靜道:“謝蓮生如今排第二,華遠稍遠些,第五十七,哪怕是這場武試三連勝他也進不了前十,并不是我們要警惕主要對象。”
她目光沉凝,眼神從謝蓮生那組最後一個人身上掃過:“我們這次最需要提防的人,是夏林洋。”
衛雪滿:“聽說夏林洋是天衍禦華峰長老親子,他的成績本就很受關注。”
任平生看向傅離軻,深意道:“你和他如今并列第九,無論你們誰贏,另一個都會掉出前十的親傳弟子位。”
“為了親傳弟子位,對方可能會做出什麽事,你是知道的。”
對上她的目光,傅離軻怔了一瞬。
黑衣少年烏沉的眸中閃過明亮的火光,和那次雨夜被重傷毫無還手之力的痛苦。
“兩場個人試加上雙人試的分數都不如團賽的分數高,個人試和雙人試若是不敵,不要硬撐,适時棄權,重頭戲在團賽。”
任平生目光平緩的劃過,看向被她抽中的對手。
“我猜,對面也是這麽想的。”
和往常一樣,首場個人試仍是由傅離軻先出戰。
他的對手正是和他并列第九的夏林洋。
兩人修為相仿,但見過傅離軻鬥法之人都清楚,他的實際戰力比起修為境界要高不少。
但今日,傅離軻有些不在狀态。
任平生眼眸微眯,将剛才兩人交手的過程盡收眼底。
似乎……剛才交鋒錯身的瞬間,夏林洋對傅離軻說了句什麽,那之後傅離軻的臉色就有些難看。
長刀與靈劍錯鋒而過,靈劍鋒銳,在刀面留下顯眼的裂痕。
同為煉氣境八階的修為,武試場上一向戰無不勝的傅離軻竟顯出頹勢,被夏林洋壓制。
傅離軻黑衣長刀,面沉如水,原本勢如滿月的刀勢陡然碎裂,被夏林洋一劍逼到了武試臺的邊緣,劍鋒擦過喉間,被傅離軻倉促閃過。
衛雪滿在臺下看得焦急不已:“他今天怎麽了。”
“心亂了。”
臺上,傅離軻背抵武試臺冰冷的石磚,夏林洋的劍勢逼成一線,壓在他的喉間,被他的凡鐵刀艱難支撐着。
兩人離得極近,夏林洋壓制在上,避開所有人的目光,無聲開口:
千仞會叫你潛進天衍做什麽?
夏林洋低啞一笑,聲音壓得極低:“像你這樣的探子,哪怕費盡心思進了天衍又如何,被查出來也只有死路一條。”
傅離軻心頭一震,握刀的手微微一顫,還未有所反應,心中卻倏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線。
——“你在慌什麽?”
傅離軻從罅隙中探出一眼,望見任平生冷然似水的目光。
他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神色複雜變化,最後仿佛臨界爆發一般。
他抽刀一振,刀鋒似懸滿月,幾乎瞬間,全身的靈力都彙聚在刀尖。
凡鐵之刀承受不住如此強勢的靈力,發出铮然嘶鳴。
傅離軻提刀怒斬,亂石擊穿斜陽,刀鋒毫無章法地在武試臺上烙下深痕,卻又因可怕的戰鬥本能而刀刀直擊夏林洋防備松懈之處。
夏林洋被狂亂的靈壓和刀芒直接掀飛。
幾乎同時,銀屑紛飛,傅離軻手下驟然一輕。
刀碎。
險勝。
癱倒在地被攙扶起來時,夏林洋惡狠狠地盯着傅離軻,眼中盡是陰狠。
傅離軻下臺時,腳步也略有踉跄。
休息時間不過一刻鐘,緊接着就是雙人試,他深吸一口氣,按下喉間湧上來的血腥氣,正欲再度上臺,卻見任平生上前,對評判道:
“下面的個人試和雙人試,我們棄權。”
任平生緩步上前,往傅離軻嘴裏塞了一枚丹藥,面無表情地回首,對不遠處的謝蓮生淡聲道:
“謝公子,直接團賽吧。”
謝蓮生斂袖輕笑颔首:“自無不可。”
休息了小半個時辰,傅離軻才勉強恢複過來,他兀自垂着頭,沉默不語良久,才道一句:
“抱歉,我——”
話音未落,面前遞來一把精致的短匕。
傅離軻怔然擡頭,下意識地接過短。
衛雪滿不好意思道:“這是我以前用的,對你來說可能太小了,但眼下沒有其他武器,先湊活用吧。”
傅離軻楞楞地看着自己兩個隊友。
一個在他下臺的時候便送上了丹藥,另一個給出了自己曾經的武器。
沒有一人問他為何今日如此違和。
“你們…”
任平生淡瞥他一眼:“愣着做什麽,該我們上臺了。”
直到站上武試臺,傅離軻都沒什麽真實感。
兩方都呈倒品字陣型站定,任平生和謝蓮生各自站在隊伍的最中間。
雙方見禮前,謝蓮生含笑道:“任道友,久聞大名,那日在臺上赤手煉丹的絕技,當真令人贊嘆不已。”
任平生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道:“謝公子的煉器之能我亦早有耳聞,不知今日可否一會。”
謝蓮生看了她一會兒,倏然笑開,分明是溫潤如玉的氣質長相,卻在此刻橫生輕狂戰意。
“我不如任道友,敢在這武試臺上赤手煉器,今日要和任道友過招的,是這個——”
和他話音同時落下的,是他掌心的火。
幾乎瞬間,周遭的溫度都被擡高七分,謝蓮生掌中火仿佛能跟随他自己的意志四處蔓延,不消片刻便已經覆蓋了整座武試臺。
“聽聞謝公子攜異火而生,雖不是天字品的火靈根,但他的伴生之火卻比天字品的火靈根還要可怕。”
火焰滔天,阻礙了觀賽者的視線。
雲上看臺,幾處目光同時落到了這裏。
北帝殷紅的指尖在座椅上輕叩:“伴生之火,确實不同凡響。”
顏準則是緊盯着任平生,暗罵道:“丹修怎麽可能打得過武修,未來徒弟你可千萬那別受傷啊。”
任平生确實能感受到這火的古怪。
凡火到之處,靈力流失的特別快。
她眼神微沉,明白了此戰用意。
這場團賽,被針對的人是她。
說話的同時,一個鬼魅般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任平生身前,身法之隐秘叫人完全察覺不到他的動作。
華遠指尖夾着薄刃,身法詭異的緊,幾乎貼着任平生的腳步,叫她完全無處可躲。
那頭,衛雪滿眼神一厲:“都退開。”
他是十指掐訣,熊熊烈火中,橫生冰寒刺骨的水流。
這水流來得無聲無息,卻同樣勢不可擋。
這次團賽的形勢和曾經幾次截然不同。
原本頂在最前方的傅離軻受傷,被保護在了身後。
衛雪滿站在了最核心的主戰位。
觀者還發現,就連鬥法向來溫和的任平生,今日戰意也格外高漲。
和華遠纏鬥片刻,任平生就察覺到了這人的難纏。
他戰鬥經驗之豐富,簡直像一條滑不溜的泥鳅,根本避不開。
任平生目光沉了些,和不遠處的謝蓮生對上。
謝蓮生周身盛放着火焰紅蓮,襯得他本就面如冠玉的容顏平添妖異之感。
謝蓮生微笑道:“任道友,讓我看看吧,你真正的實力。”
任平生眼神一掃,将兩個隊友的戰況收于眼底。
她輕笑一聲,不知做了什麽決定,指尖輕彈,一支低品階的靈筆便出現在了掌心。
眼見這一幕,衆人都有些驚訝。
雖然她記錄在冊的身份是符修,可這還是她在武試臺上第一次拿出符修常用的靈筆。
……還是一支如此低階的靈筆。
在場,唯有那日通過水鏡察覺到她符道的雲微和北帝生了些興致,坐直了身體,眼中隐約藏着熱切。
符道,從三百年前複蘇年代開啓後就始終式微的符道。
她們兩人收到了明燭老祖的傳承,也只有她們知曉,曾經那位站在天下之巅的前輩所修的,正是符道。
奈何這三百年,再無人能夠重現符道曾經的輝煌。
任平生懸腕,提筆,單薄的黃紙浮在她面前。
她淡淡說了聲:“都過來。”
如此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衛雪滿和傅離軻竟毫不猶豫地聽從,立刻從纏鬥中抽身回撤,站在了她身後。
倏然,雲湧風起,洶湧的火勢中出現一滴淡墨。
這滴墨色無聲蔓延開,幾乎在瞬間吞沒了騰嘯的火焰。
謝蓮生當即愕然。
他的伴生之火,就連許多拜星月的大能都會感到棘手。
符以紙為載體,火本就是其克星。
可現在,在這片浩蕩墨色海中,他的伴生火竟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
雲微和北帝的目光愈發炙熱。
任平生面色沉靜,筆走龍蛇,極速揮毫,在黃紙上落下一座崎岖險峻的山峰。
就在此刻,人們感覺到呼吸有些凝滞,仿佛有什麽巨物從空中壓下,徑直砸在所有人頭頂。
任平生體內的靈力被瞬間抽幹,她面不改色吞下一枚又一枚丹藥,補充着殘餘的靈脈。
那張黃符,飄飄搖搖,從尾部燃起幽藍的火焰,直直盡數燒盡。
沉悶的靈壓讓謝蓮生三人如遭重錘,當即口吐鮮血,仿佛被群山狠狠碾過,連站立的念頭都生不出來。
任平生收筆,劇烈的消耗之下,讓她看上去面若金紙。
但她目光卻異常灼熱,眼底盛滿了滿足的笑意。
這張符,不屬于當今符道中任意一張記載在冊的符。
這是她獨創的符。
符成,山成。
墨色徐徐推開,在衆目睽睽之下,形成一道巍峨的嶙峋墨山,高聳入雲,遮蔽日光。
定字·不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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