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幾方彙聚
一群劍閣弟子趕緊湊上前來, 連聲道:“不不不,我們不強求,我們特別願意。”
身為一個劍修, 能和硯青劍君交手一次,哪怕是硯青劍君留下的劍陣,他們都已經圓滿了。
算上芷蘭長老,劍閣來者正好六人,加上任平生自己, 正好湊齊了一支九人的劍修隊伍。
任平生撚着一枚符箓, 指尖燃起一縷火,将符箓點燃,燃盡後的餘燼飄落在另外八人的肩頭, 幾乎同時,他們腦海之中響起了任平生的聲音。
“大家記住,三人一組, 雲道友和我還有我的同伴一道, 應對前三道劍氣, 芷蘭長老及餘下劍閣的道友分兩組,迎戰後六道劍氣。”
“斬風九劍以月令為名, 是因為這些劍氣本身就帶有時節的特點。”任平生叮囑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斬風九劍雖是獨立的九道劍氣,但彼此之間相輔相成, 切勿讓它們碰到一起,要将它們分開。”
衆人越聽越驚訝, 芷蘭驚疑不定地看着任平生, 心道她為何對如今已經失傳的劍法如此熟悉。
任平生顧不上對方懷疑的眼神, 手指再度撚出一枚符箓,很快化作流光變成一柄長劍。
她掏出符箓的動作被廣袖遮掩,旁人并沒有看清,只當她是從芥子囊中拿出來的,并沒有過多懷疑。
任平生向前一步,和梅若白擦肩而過,對他低語了句:“放開了打。”
梅若白眼神游移一瞬,繼而重新握緊了劍。
在這樣的激戰之下,再用光闌劍掩飾,無疑是找死的行為。
他也只能放開打。
任平生的這把由符箓化作的長劍之上,烙印有一片火紅的楓葉,點綴在劍身上,銀亮的劍身上只有唯一的紅色,顯得格外亮眼。
她屏息後輕輕吐出一口郁氣,腦海中回想起曾經學劍的日子,鄭重地邁入劍陣之中。
就在她踏入的瞬間,九道劍氣同時感應到了她的到來,從空中轉了個彎,齊刷刷地向着她飛馳而來。
任平生目光徹底厲下來,劍身的楓葉閃過一抹銀紅,宛若一瞬燭影搖紅。
血腥氣愈發濃烈,襯得天光似泣血。
硯青的話猶在耳畔:“首花朝和莺時是春日的劍,是柔和溫軟的,若是鬥法,你會如何應對?”
任平生起初沒有回答出來,然後被硯青毫不留情地揍了一頓。
當時覺得萬分困惑的問題,竟在千年後有了答案。
溫軟的春日之劍,便該用似霜的秋刀。
任平生的劍術依舊稱不上精湛,卻足夠精準,足夠投入,就好像無論她主修的是哪門道法,眼下她都能做到只關注這一件事。
冷厲的秋光劃破長空,不偏不倚地擊中向她劈斬而來的“莺時劍”。
劍尖相激,驚起一陣勁風,撩動任平生的衣擺。
就在此刻,雲近月和梅若白沖了上來,一左一右,将即将把任平生包圍起來的“首陽劍”和“花朝劍”引開。
花朝輕盈似風,雲近月沒有半分猶豫,起手便是她最拿手的“小江流”。
激流湍湍,自西而動,擦着“花朝劍”的偏鋒而過,将劍鋒擊得歪了一瞬,花朝劍似乎有些不滿,于空中重新折返,而那道湍急的“小江流”劍氣如虹,正巧從側身閃避的任平生眉間掠過。
小江流迅疾而輕巧,卻并不算洶湧,冰冷的劍氣被橫過的劍鋒阻攔滞留,竟是梅若白借着小江流的劍氣為助力,轉瞬間便是凜冽而決絕的抽劍怒斬。
他毫無保留地用出了自己的逆水劍。
劍名逆水,自當該有澎湃江流。
電光火石間,三人回眸擦過一眼又很快移開。
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在從未商量過的情況下,能有堪稱完美的配合。
劍閣弟子本是無人不識逆水劍,可眼下所有劍閣弟子都被劍氣纏住,只有稍有餘力的芷蘭長老能回神探過一眼。
只一眼,她便驚住了。
逆水劍,這絕對是若白的逆水劍。
可若白怎會在此?先前還一直在他們面前戴着面具隐瞞身份。
這個想法短短閃過一瞬,便被芷蘭長老抛到了腦後。
眼下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芷蘭長老厲聲道:“劍閣弟子聽令,結三人劍陣,将劍氣分隔開。”
“是!”
伴随着劍閣弟子響亮的回應,兩個三人劍陣瞬間結成。
三個劍修成品字狀站定,青天劍氣沖天而起,甚至一瞬遮雲蔽日。
這批被帶到遺跡之中的劍閣弟子都是個中好手,鬥法的經驗也很是豐富,彼此間不用多說,立刻就和對方配合上。
劍閣三個小輩對上槐序、南宮、無射三道劍氣,而芷蘭長老作為劍閣的領頭人,毫不猶豫地應向最為狂熱危險天中、林鐘、上秋。
剛一靠近她就覺得糟糕,青天劍的精髓是凜冽孤絕,一如劍尊在落日城斬出的那道“孤城寒日”。
青天劍可破天下一切剛硬之物,但對上這三道變幻無端的夏日之劍卻顯得有些棘手。
“天中劍”是斬風九劍之中最狂暴的劍,哪怕不用靠近,站在兩丈外也能感覺到那灼熱的劍氣已經燎得他們的發絲散發出一絲焦糊味。
眼見這狂躁的劍氣即将沖破劍陣而來,芷蘭目光一厲,擋在劍閣弟子前方,手腕翻轉長劍高舉,她高高躍起,劍光淩厲到幾乎灼眼,仿佛有某種孤注一擲地力量沖破阻隔而來,正中“天中劍”。
正是劍閣青天劍的最終式——倏而飛光。
這記孤絕到極點的劍讓在場衆人甚至覺得自己仿佛一瞬間參透了未來多年的時光。
凜冽和灼熱對峙,飛光與烈陽相激。
任平生猛地擲出一張防護符,從混戰中抽身回去,在空中打了個手勢。
衛雪滿心領神會,毫不猶豫地邁入危險的劍陣之中,當即張弓搭箭。
森冷帶刺的骨弓在他掌中格外聽話,他掌心凝結出三支極寒的冰箭,三箭齊發,穩穩地擊中三道灼熱的劍氣,将劍鋒擊歪一瞬。
芷蘭得了一息喘息之機,領着幾個劍閣弟子退開,變幻了陣型之後再度纏鬥上去。
而一旁太史寧和謝蓮生看着那眼熟的骨弓眼睛都快驚掉了,一聲“衛師弟兄”險些就要脫口而出,被傅離軻和楚青魚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兩個知情者沖兩個對此事毫無所知的人使了個眼色——回頭再說,太史寧和謝蓮生心領神會,給了個了然的手勢,他們才放開手。
纏鬥多時,任平生找準時機,對所有人傳音道:“将劍氣引到我這邊來。”
芷蘭猶豫了一瞬,有些擔心的話沒說出口,但還是依言照做。
此時此刻,九道劍氣都向着任平生包圍過來。
任平生廣袖一振,長劍瞬間變得巨大無比,懸于空中,宛若高山壓頂,所有人的眼前都暗了一瞬。
因為變大,她劍上的紅楓看得格外清晰,幾乎瞬間,所有人都感覺到一絲疏冷的霜意彌漫開來。
那是一種無論怎樣使用靈力抵抗都無法消弭的蕭瑟感,算不得徹骨之寒,卻莫名讓人感覺心頭一陣凄寒。
人群之中,橫舟和傅離軻同時皺起眉頭。
“這劍…”
“有點眼熟。”
傅離軻眉鎖如川,讓他印象深刻的劍修不算多,這似秋刀凄寒的劍意,他只見過一個人使用。
可那人用的并不是真正的劍,而是化作劍氣的符箓。
傅離軻深深看着眼前這個戴面具從未以真容示人的明山主,想起她之前見面時她說自己是任平生的好友,疑惑地心道,難道平生的那道符箓,是從這位明山主的劍招來的靈感?
橫舟想得卻更多些。
她生了一雙能看到人氣運的眼睛,此前她本就好奇,為何明山主和任平生身上的氣運色澤如此相似,雖并非完全相同,但她也從未見過第二個這樣的情況。
一個略有些荒謬的念頭在她心頭想起,又很快被她按捺下去。
她已經找天衍的人打聽過了,任平生一回到天衍就開始閉關,到他們離宗時都沒有出關,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又怎麽可能會有如此高的修為。
橫舟望着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游移不定。
理智雖然告訴她不可能這樣,但她卻總有種直覺,因為太過荒謬而不敢相信。
會是你嗎?
這一擊任平生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了自己強橫的靈壓,劍氣裹挾着靈壓同時斬下,将九道劍氣同時震碎。
見狀,任平生厲呵道:“就是現在,趕快通過這裏!它們很快會再度複原。”
衆人聞言,堪稱所有技藝盡出,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通過了這狹窄的谷中劍陣。
穿過這狹長的山谷之中,眼前出現一條盤旋蜿蜒的山路,自谷中一路向上,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上攀爬。
衆人仰頭望去,高聳的山峰隐藏在雲裏,根本看不到山巅在何處。
站在這裏向上望,人們很難不覺得自己渺小。
天地浩瀚,不過一粟。
太史寧還沒從疾馳中緩過來,呼吸有些不穩,顫聲問道:“這裏……是不是遺跡之中最高的山?”
沒有人敢下斷言。
雲近月道:“這個遺跡不同于我們此前所有對于上古遺跡的認知,它實在太大了,完全可以說是另外一個世界,誰也無法确定,這裏還會不會有更高的山。”
可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這一條路,無論前方是什麽,他們也必須進去。
任平生輕輕撣去衣袖上的灰塵,溫聲道:“就是這裏了。”
硯青的劍陣是用來保護最重要的地方的。
既然闖過了劍陣,那這條路的盡頭,應該就是那個地方了。
她沒發現,橫舟在看到她剛才撣去塵土的動作時,眼中閃過一絲波瀾。
山路相當狹窄,兩人并肩而行都有些困難,一行人排成了一條長隊,任平生打頭,莫知斷後,将小輩們保護在中間。
走了一會兒後,任平生的腳步突然頓住。
她眉峰微擰,似有所感地回望一眼。
身後橫舟問道:“怎麽了?”
任平生阖眸,順着她們來的方向将神識鋪展開,眸光微動。
識海之中,她分明聽到了有什麽沉悶的巨響正向着他們靠近。
這聲音,像極了他們逃離府邸時聽到的聲音。
奇怪,那家夥現在不應該回到地心去沉睡了嗎。
就在任平生聽到聲音後不久,遺跡之中有幾人同時睜開了眼睛。
展眉感受了一番這動靜,沉聲咒罵了句:“這群該死的人類。”
玄尊捏着眉心,吩咐道:“去把妖域的防護屏障展開,讓所有化神境以上的妖修去守陣。”
他說完,也忍不住罵道:“這群人到底在幹什麽!招惹那個怪物幹什麽。”
山巅,在雲中若隐若現的某個府邸之中,一個女子邁步而出,望向南方片刻,語義不明地感慨道:“看來這群不請自來的客人們,鬧得動靜不小啊。”
另一邊,那個讓任平生一行人考慮了一會兒的三岔路口處,有兩撥人再度交彙。
衛晉源面沉如水,帶着一群衛家人匆忙折返,又到了這個三岔路口,正看見隊伍已經完全被打散的鲛人族和禁衛軍倉皇逃竄過來,仿佛背後又什麽極為兇險的東西在追他們似的。
兩撥人碰面,先是緊張地審視了一番對方,發現對方同樣也有數量不小的減員後,齊聲道:“走這邊。”
他們向着任平生一行人剛走過的山谷而去,同樣被眼前這一地慘狀個吓到了。
禁衛軍統領按了按眉心,聲音嘶啞地問:“敢問衛家主,你們在北邊遇到了什麽。”
衛晉源臉色又難看了幾分,沉聲道:“一群長得像人的怪物。”
妖域對庫房看得并不嚴,他想辦法偷到了一份地圖,确定了北方是寶物最多的地方,在看到三岔路口的時候,當即決定向北方而去。
可沒想到北方居然盤踞着一群可怕的怪物。
那些怪物每個都有三個成年男子加起來那麽高,粗壯的手臂一下就能将巨石錘得化成粉末,全身長着刀槍不入的鋼針似的長毛,根本找不到地方下手。
害的衛家一下損失了好幾個精心培養出來的元嬰境修士。
培養一個元嬰境以上的修士相當不容易,衛晉源帶着餘下的人趕快回撤,索性那群怪物只追到他們自己地盤的邊界就沒有再追,但衛晉源一想到這趟行程如此慘重的損失,心裏都在滴血。
禁衛軍統領嘆息道:“我們往西去,先是聽到一陣非常詭異的笛聲,那笛聲似乎能攝魂奪魄,所有人剛一聽到,就立刻陷入了幻境之中,後來,甚至有不少戰士開始自相殘殺,我曾經修習過清靜經,對這種音攻和幻陣稍微有些抵禦能力,立刻喚醒他們,帶着他們回到這裏。”
還有眼前這一地慘狀。
看來三條路,無論哪條都不好走。
說話間,兩人臉色一變,同時向後看去。
從那邊,傳來格外沉重的悶響,一步就仿佛地動山搖。
禁衛軍統領驚疑不定道:“這動靜……有點像我們在之前那座城裏聽到的。”
衛晉源心立刻提了起來,這句話的話音剛落,他們看到兩個黑影自遠方迅速地飛奔過來,身型他們還有些熟悉。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兩人便已經靠近,樣子也有幾分驚慌,像是被什麽東西追在身後一樣。
衛晉源發現,來者正是在先前的城中一別後再也沒有露面的兩個天外天的人。
可先前那樣嚣張跋扈的兩人,如今卻一副倉惶逃竄的模樣,讓衛晉源心頭升起了濃濃的不安。
天外天的兩人和他瞬間擦肩而過,沒有任何猶豫地闖進了一地染血的地方,劍陣随之被喚醒,斬風九劍的劍氣齊出。
湯老猛得咳了幾聲,連忙道:“邱道友當心,這是硯青的劍氣。”
在場自然不會有人不知道硯青是誰。
禁衛軍統領和衛晉源都臉色大變,立刻帶人進了劍陣之中。
若是連硯青的劍陣他們都敢闖,卻害怕身後那個東西,那後面追着他們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幾乎眨眼的功夫,一群人還被劍陣困在原地,卻有一個幾乎遮天蔽日的黑影靠近過來。
它邁着沉重的腳步聲,分明還隔着很遠的距離,可兩三步就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
正是此前在城中出現過的無頭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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