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那個人偶，混亂

我沒有動。

靜靜地在原地抱住了膝蓋；靜靜地在原地發呆。

我想我大概是在思考。

人偶沒有大腦，也思考不出什麽新鮮的東西。我從來都只知道，人偶師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我要幫助他完成他想要的一切，但是為什麽，我卻一直在違逆他的願望？

我沒有幫他捉住夏爾，也沒有如他的希望那樣效忠于天使。明明對他的敬慕一如往昔，我卻始終不願按他希望的那般行動。

因為他的一切，都是為了天使。

為了天使而生，為了天使而亡。我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正如他所制作出的無數人偶一般，一時的專注，過後就擱置一邊，只作為武器或者擺設。而天使就如他身體裏的白蟻，住在他的腦袋裏，占據着他的全部思想，還要一點一點地啃噬着他的生命，直到那具軀體再無力承受外物，轟然倒地。

我本來也應該和他一樣。對于那個給予了我們生命的天使，持以無比的敬慕與效忠。

但是我讨厭天使。

那個有着潔白羽毛與一顆污穢之心的家夥。

面前的大門驟然敞開，一個滿身油彩的花哨玩偶小醜哇哇大笑着從門內闖出，它的身體行動迅速，手臂四肢上下擺動，像是被誰遙遙操控着一般。它的身上圍繞着天使的氣息，濃烈的。

剎那之間，我橫出了一只手臂，将它抓在了手心。它的身體觸電一般劇烈搖動，卻怎麽也沒有辦法脫離開來。

夏爾和格雷爾快步沖出門外，面色裏還帶着些許驚慌與匆忙，塞巴斯蒂安緩步跟随在他們身後走出，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靜靜地看住了我。這個惡魔與那位不着調的死神不同，他的身上從來都只能看到冷靜。

“不潔的消除，不勞的消除；無用的消除，無德的消除……”

消除，消除……

咔！

小醜的身軀在我手裏斷為了兩截。

“你也去消除吧……我會讓你……”一股戾氣在我心頭升起，口中不知何時吐出了不歸屬于自己所想的語句，面前的惡魔眼中露出了探究與戒備，那股森然冷氣讓我心驚，剩下的半句話也卡在了喉嚨裏，沒有說出，僅僅将小醜往地上用力一摔。

“呀，好粗暴的人偶！”格雷爾雙手掩胸叫了起來，并趁機做出害怕的模樣，摟住塞巴斯蒂安的胳膊不撒手。那條銀色巨犬“嗚”了一聲，過來跟在主人身後，通往內室的大門完全敞開着，從我的這個方向，可以看到人偶師先生倒在地上的身影，以及全翻的眼白。在那具軀殼裏，再沒有半絲生命氣息。

我握緊了拳頭，卻又洩力地松開。我知道，我什麽也做不到。

面前的少爺四人組糾結地看着我，似乎有點兒不知該怎麽處置較好。塞巴斯蒂安跟我說了幾句話，我都沒有回答，我想我現在的模樣看起來恐怕也像是死掉了一樣。夏爾搖搖頭，不再理睬我，抱着伊莉莎白向外走去，塞巴斯蒂安自然尾随着他家少爺，三人一犬裏只聽到格雷爾在那裏大叫：

“賽巴斯醬，不要這樣就走嘛，那個小人偶很有趣的，要不要幹掉她試試看？”不過回答他的只有皮靴踏在大理石地面的響亮腳步聲。

那行人的身影遠去了。

不見了。

城堡裏重新安靜下來的同一刻，我驟然間從地上彈起，朝着人偶師先生的屍體沖去，速度之快幾乎要被線繩割斷了脖子——在那個房間裏，橫七豎八地不滿了看不見的線。

但就在我的手觸及到人偶師先生身體的前一刻，卻感覺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他如幽靈一般突然出現，蹲在我身後，灰白的長發散落在我的肩頭。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指尖發顫。但在我逃跑之前，死神先生修長的手掌已經覆在了我的手背上，黑色的指甲嵌入我的皮膚。他抓着我的手落在人偶師先生的臉上，細細地撫着那失去光澤的面孔。

“吶，你一直都想要這樣做吧？不好意思的話，小生可以幫你哦，嘻嘻嘻嘻。”葬儀屋的嘴角上勾，唇間斷斷續續地溢出笑聲。我感覺周身一股寒氣掠過，忍不住想要掙脫開他的鉗制，但葬儀屋整個人自後壓住了我，我的腿都被壓折了。稻草的身體根本使不出太大的力氣，只能任由着他攥住我的手，在人偶師先生身上一點一點地摸來摸去。

我能感覺到手下的身體冰冷僵硬，薄薄的皮膚下是木頭的支架，滿滿地填充着稻草。葬儀屋的臉湊得離我很近，灰白的額發擦着我的臉頰，他不斷地輕笑着，牢牢把住我的手。我心裏莫名湧出一股怒氣，這個死神，是在拿我做工具，亵渎人偶師先生的身體嗎！

這股怒氣在摸到胸口處的時候停住了。我聽到葬儀屋低低地“咦”了一聲，一邊把住我的手，一邊用餘下的另一只手去人偶師先生的胸口摸索，很快從裏面抓出一個小紙包，提起來觀察。

“驅蟲的藥劑……”許是注意到我的身體一僵，葬儀屋臉上很快又挂起了笑容，道，“這麽寶貝地護着呢，是你送的？”

我沒有吭聲，卻感覺葬儀屋将那紙包朝外一擲，突地伸手過來扳起我的下巴，冷冷笑道：“小生要得到的東西，早晚都是會到手的呢……”

我皺眉望他，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驅蟲劑，心下了然。

原來他不是因為讨厭人偶師先生，而是因為知道他身上有着驅蟲的藥粉，特地來向我索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