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嚴家爹娘先前訛過蔣家窯, 所以蔣天縱一直看不上嚴舉,平日裏沒什麽來往還好, 今日碰見了便忍不住奚落幾句。
他一開口, 所有人都把視線放到了嚴舉身上。
鎮子就這麽大,學子們就這麽些,彼此之間都是知道的, 有人便開口道:“應該不會吧,嚴兄家中殷實,連娃娃都在考童生呢。”
“這是之前,前兩日嚴兄家中遭了變故, 想必境況大不如前了。”
馬上便有人問什麽變故,說話這人便開始向大家解說, 一時間屋子裏滿是恍然的語氣聲。
“聽說當時嚴兄的娘子去醫館時, 險些連診金都掏不出呢,也是可憐。”
“咱們考試可是要去省城的,盤纏可要不少呢。”
“可不是麽。”
蔣天縱笑了一下, 他不會說報應這種詞, 但心裏确實沒多少同情就是了。
“是我的不是, 既然嚴兄家中出了這種事,那我便收回剛才的話。”
說完便招呼着下人去把書收回來。
所有人都拿同情的眼神看着嚴舉。
燕柳用遺憾的語氣道:“嚴兄,原來是這樣,你若是銀子不夠, 我可以先借你一些。”
不知道誰嘆了口氣, 說了句“真可憐”。
嚴舉最怕的就是讓人知道他家中的真實境況,所以平日裏總是小心翼翼地維持着自己家境殷實的人設。
現在這種情形他哪裏受得了, 簡直想被人打了幾耳光似的, 臉色漲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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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沖動, 幾乎脫口而出,“諸位誤會了,我不出這一兩銀子不是因為囊中羞澀。”
“那是為何?”
嚴舉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表現的從容,“其實章秀才是我外甥的男人,我這個做舅舅的在外頭買他的書豈不顯得生疏了?”
燕柳失聲道:“什麽?”
楊伋立刻抓住嚴舉的手,迫切道:“嚴兄,你說的可是真的?”
嚴舉一臉矜持地點頭。
原本已經走到門口的蔣天縱聽見他這話便停下了腳步,他轉頭看着人群中心的嚴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林言哪來的舅舅?
林阿爹還有兄弟?
蔣天縱想了想,朝身後的下人勾了勾手指,等下人湊過來後小聲道:“你去嚴舉家附近打聽一下怎麽回事,速去速回。”
“是,少爺。”
下人拔腿就跑,等他的身影消失後蔣天縱轉身坐了回去,施施然道:“言哥兒我認識,沒想到嚴兄竟然是言哥兒的舅舅,那他的燒烤你一定吃過吧?”
提到林言的燒烤,不少人都開始流口水,話題也被短暫地岔開了。
“言哥兒好久沒來了,上回是他大哥大嫂來送的,聽說他病了。”
“是啊,言哥兒不來,咱們都沒燒烤吃了。”
鎮上有人專門跑到嘉禾村去吃的,但這幫學子忙着溫書,哪裏能抽出空來?
他們倒是想讓人幫着帶,但這麽大熱的天一路折騰回來哪裏還有原來的鮮香滋味兒?
“原來言哥兒就是章秀才的媳婦兒,細細想來兩人确實十分相配,可以說是佳偶天成了。”
“那可不,嚴兄,你家這是要出兩個秀才啊。”
既然嚴舉是林言的舅舅,那他自然能得到章秀才的親自指點,想必今年的院試已經穩了。
難怪人家方才穩坐如山。
突然有人想起了什麽,一臉期待道:“嚴兄,既然你和章秀才是這層關系,那想必他的注解書你都看過了吧,能不能勞煩你幫忙問問他,下本注解書何時會出啊?”
嚴舉扯了扯嘴角,“他平日裏在嘉禾村,我們也不常見到,若是見到我會問他的。”
“啊?”問的人滿臉不解,“有這麽好的老師在,嚴兄為何不多去請教呢?”
畢竟大家都知道,嚴舉已經考了很多年了。
嚴舉咳了一聲,“章秀才平日裏十分忙碌,而且我家弘業正在他家裏呢,我也不好多叨擾他了。”
“倒也是,聽說嘉禾村最近正忙着弄什麽田呢,章秀才整日都在海邊忙活。”
“嚴兄,你家弘業能得到章秀才的指點,想必很快就能考上童生吧。”
嚴舉笑笑,沒說什麽。
他有些心虛,但大家只當他是謙虛。
嚴舉的神情一絲不差地落在了旁邊的蔣天縱眼中,他一直在觀察他。
直覺告訴他,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下人去打聽還需要一些時間,蔣天縱便道:“既然嚴兄是章秀才的舅舅,那想必對注解書早就了然于心了吧。大家不妨把方才看書時不懂的地方拿出來,請嚴兄替大家講解一番,也算不辜負今日這次盛會了。”
衆人紛紛相應,争先恐後地把自己剛才搶時間抄的東西拿出來,等着提問。
嚴舉十分尴尬,別說眼前這本,他連之前的都沒怎麽看過。
章墨遠的注解書一直賣的很貴,他只能偷偷去書鋪裏蹭着看,還得挑掌櫃不注意的時侯。
以掌櫃對注解書的看重程度,他去十次能看完一頁就算不錯了,還是開頭那一頁。
大家提的問題,他當然不可能會。
蔣天縱看在眼裏,勾唇笑了一下。
大約一刻鐘後,下人就喘着粗氣回來了。
“如何?”
下人湊過來,一五一十地把打聽到的事情說了,他找的恰好就是嚴家對面的李大娘,李大娘說的那叫一個詳細。
蔣天縱聽完,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神情。
看來還真是報應。
那頭嚴舉已經讓大夥兒迷惑住了,畢竟學問這種事是裝不了的,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
“嚴兄,你這是怎麽了?”
“莫非嚴兄身體不适,不然為何一個也答不上來?”
嚴舉絞盡腦汁地編說辭,還沒等他想出來,那頭蔣天縱就替他答了,“因為他在撒謊。”
“什麽?”
“蔣公子,你說的撒謊是何意?”
所有人都把視線放到蔣天縱身上,沒注意嚴舉聽到撒謊二字時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蔣天縱一邊走一邊道:“嚴舉的确是言哥兒的舅舅,這一點從血脈上來說倒是沒錯。”
“那你為何說他撒謊?”
“因為……”蔣天縱走到嚴舉面前,盯着他閃躲的眼神道:“當年言哥兒的阿爹是被他爹娘趕出去的,而且三十年來對他不聞不問。”
蔣天縱刻意省略掉了林阿爹和林父的事,就當沒聽見。
嚴舉嘴唇顫抖了兩下,這種場面對他這種極度喜好面子的人來說,簡直無異于被當衆扒光了衣裳。
蔣天縱繼續道:“你們猜猜,嚴家爹娘為何突然想起了這個被自己丢棄三十年的哥兒?”
有人試探着答道:“難道是因為言哥兒嫁給了章秀才?”
蔣天縱笑笑,“只答對了一半。”
“我知道了,他們看上了言哥兒掙的銀子,誰不知道言哥兒生意好?”
“沒錯,事實就是如此。”
蔣天縱一字一句道:“嚴家爹娘得知鎮上賣燒烤的林老板居然是林阿爹的哥兒,便動了打秋風的主意。等他們到了嘉禾村,又得知言哥兒的相公居然是章秀才,這下他們可樂壞了,這可是雙喜臨門哪。”
“嚴兄,我說的對嗎?”
嚴舉終于醒過神來,他擡眼惡狠狠地瞪着蔣天縱,“蔣天縱,你家與我爹娘有舊怨,可我爹娘都這樣了,你為何還要編出這種惡毒的說辭來诋毀他們?”
蔣天縱笑笑,“我說的對與不對,大家随便去打聽一下自然就清楚了,不用我诋毀吧?”
說完他看了眼燕柳和楊伋,意味深長道:“嚴家這種德行,互保一事你們不用再考慮考慮麽?”
嚴舉立刻看向燕柳和楊伋,眼裏滿是恐慌。
若燕柳和楊伋這個時候退縮,那其他人誰敢同他互結互保?
若沒有人同他互結互保,他下月的院試怎麽辦?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燕柳和楊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燕兄,楊兄,你們不要聽他胡說!”
燕柳幹笑了一聲,表情僵硬道:“燕兄,你今年還是找別人吧,對不住。”
楊伋也趕緊附和道:“對不住,燕兄,我考了這麽多年,實在賭不起了。”
他賭不起,誰能賭得起呢?
院試三年考兩次,錯過了這次就要等後年了。
更何況若真因為嚴舉被連坐,那可不是失去一次考試機會的事,嚴重的話可能終生無法再考了。
誰敢賭?
嚴舉非常清楚,所以這一刻他絕望到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燕柳和楊伋說完就趕緊拿上自己的書跑了,緊接着一個一個,屋裏的學子們迅速跑了個幹淨。
只剩下蔣天縱和嚴舉。
蔣天縱冷冷一笑,“多行不義必自斃。”
說完他也轉身走了。
嚴舉一下子癱軟在地,他知道,他的科舉生涯到底為止了。
不光是他,嚴弘業的也是。
當今聖上十分重視孝道和親情,現在他爹娘抛棄哥兒的事傳揚出去,別說互結和具結,他連名都報不上去。
林阿爹把嚴弘業送回去後,順路在鎮上買了需要的食材帶回去。
剛剛發生的新鮮事傳揚的最多,林阿爹去了幾家鋪子後,慢慢地就把事情拼湊了個大概。
他沒去搭話,沉默地付了銀子就出了鋪子。
對于嚴舉和嚴弘業,他并沒有抱歉之類的情感,畢竟這跟他無關。
而且害他們的也不是他。
林阿爹整理好買來的食材,然後一躍坐上牛車,朝嘉禾村的方向走去。
很快鎮子就被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林阿爹越走越輕松,臉上也慢慢露出了笑容,好像曾經那些不堪的往事正在随着這趟行程逐漸遠去。
等到看見嘉禾村村口的那棵大榕樹時便徹底消失了。
林阿爹長長地舒了口氣。
紀高馳的信五日後終于回過來,林言趕緊湊上去,急道:“他怎麽說?”
旁邊的林大嫂笑着打趣他,“小章都沒打開呢,瞧給言哥兒急的。”
林言恨不得自己上手去撕信封,他的野生稻種啊。
還有十幾日就要進八月了,野生稻也快成熟了,萬一中間出了岔子被人提前給糟蹋了,他可要心疼死了。
章墨遠一目十行,看完以後就把信遞給林言,林言掃了一眼,催促道:“我不識字,他說了什麽?”
章墨遠笑笑,“紀高馳說他已經修書快馬加鞭地送去袁州了,回信大約需要十日。”
林言啊了一聲,“還需要十日啊?”
等回信送來他們這邊再派人送過去,一來一回等他拿到稻種還不知道得什麽時候。
雖然拿到手了也得明年四月才能種下去,但總歸早點拿到手才能安心嘛。
那一大片野生稻就這麽長在那裏,袁州又離得這麽遠,林言實在無法安下心來。
章墨遠看出他的想法,提議道:“我親自去一趟袁州吧。”
林言一愣,“啊?”
章墨遠解釋道:“除了帶回稻種以外,我還想親自去看一看野生稻的環境,帶些泥沙回來簡單地做一個比照。”
林言有些遲疑,“這樣确實比較穩妥,可是你今年不用考試麽?”
關于參加鄉試林言一直沒問章墨遠,畢竟書裏他就是今年參加的,還中了頭名。
但袁州這一來一回的,他去省城肯定來不及。
快馬加鞭都趕不上。
章墨遠還沒開口,林大嫂先笑了,“小章今年不打算去省城啦。”
林言:“……”
他看了眼林大嫂,然後瞪着章墨遠,“我為何不知道?”
章墨遠無奈地笑,“你現在懷有身孕,我怎麽能丢下你去省城?當初我說了那麽多,你還沒聽出來麽?”
林言仔細回想了一下,當初查出有孕之後章墨遠好像确實說過一些規劃,但他當時腦子裏壓根就沒想起科舉這回事。
章墨遠輕哼了一聲,“現在想起來了麽?”
林言幹笑了一聲,開始甩鍋,“你看你,也不說清楚些,我懷孕了腦子就轉不動了嘛,下次你記得把話說清楚些。”
林大嫂噗嗤笑出了聲。
等章墨遠回屋去收拾行李,林言就走到林大嫂面前,小聲道:“大嫂,你是何時知道的?”
那些規劃章墨遠可只說給了他一個人聽。
林大嫂正色道:“在你們成親前那晚,阿爹問起他的想法,小章為了讓阿爹寬心,主動說三年後再參加鄉試。”
林言點頭,“原來是這樣。”
林大嫂眨眨眼,“是呀,難道你不覺得奇怪麽,你懷孕的時間和成親的時間對不上,阿爹都沒驚訝。”
林言:“……”
他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
林大嫂顯然沒注意到他的震驚,自顧道:“那晚小章也說了這事,我們才知道原來爹那晚真的給你下了那種藥,我覺着小章說完這事後,阿爹和你大哥他們都變了不少。”
因為章墨遠把這事說開,林阿爹和林大哥他們才意識到先前的忍讓帶來了什麽。有了這個鋪墊,章墨遠才把林父在賭坊裏頭簽了死契的事說了。
林大嫂看了眼林言,“其實那晚小章只說你中了藥,後來你懷孕了,我們算算時間才知道你們那晚……”
林言臉有點紅,“他怎麽什麽都不告訴我。”
林大嫂語氣裏滿是羨慕,“怕你操心吧,他把該想的事情都趕在你前頭想完了。”
和章墨遠比起來,林大哥簡直就是個傻大個。
林大嫂默默嘆了口氣。
林言回屋時,章墨遠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林言順嘴道:“收完了?”
章墨遠嗯了一聲。
林言輕咳了一聲,“我都知道了。”
“知道何事?”
“就,就你跟我阿爹他們說的事。”
章墨遠想了一下,結合林言的表情,想起來了。
其實當時那些話他也并非刻意去說,大多只是順勢而為,若那晚不說林言中藥的事,之後林言懷孕他也能圓回來。
“嗯。”
林言急了,“你在我阿爹面前不是挺能說會道麽,怎麽現在就知道嗯呀?”
章墨遠笑了,他把林言拉過去,“不必覺得感動,我只是做了我本應做的事而已。”
“那你今年不參加鄉試,真的沒問題麽?”
林言有點擔心會影響到章墨遠的事業線。
章墨遠淡淡道:“其實呢,我對做官并無執念,相比起京城,我倒覺得和你在嘉禾村這裏更為自在些。”
上輩子他一路高中狀元,然後幾經沉浮,在朝堂紮穩腳跟,不過是因為沒有旁的事可以做罷了。
而且做了一輩子的官,他也有些膩了。
林言有些驚訝,光看書他還以為章墨遠是一個有野心的政治家呢,沒成想他骨子裏居然更喜歡這種田園生活。
其實他自己也覺得這種生活更好,當官有什麽好的,整天爾虞我詐的。
只是章墨遠在書裏可是做了不少事情,光是赈災就赈了好幾處,雖說章墨遠不去,也有別人會去,但林言私心裏覺得,沒人會比章墨遠做得更好。
“那什麽,做官能為百姓做事呢,若你做了官,咱們也不用事事去求紀高馳了,對吧?”
章墨遠笑了,“你希望我去考試?”
林言掙紮了一下,折中道:“要不,咱們三年後再去試試,先把圍海造田做完。”
章墨遠點頭,“聽你的。”
林言松了口氣,還好,沒有耽誤這本書的主線。
兩人又說了幾句,章墨遠就出門了。
他打算帶着幾個水利師一道過去,所以要提前安排好海邊的一應事務。
等他忙完回來,林言還沒睡,坐在桌邊寫字。
“怎麽還不歇息?”
林言其實已經很困了,寫字也只是為了提提神。
“我想等你回來,同你說幾句話。”
章墨遠明天一大早就出發了,那會兒林言都還沒醒呢。
這一去怕是要一個月才能回來。
章墨遠頓了一下,而後才道:“等我沐浴回來同你說。”
“好。”
等章墨遠出來時,林言已經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他半眯着眼睛,視線朦胧地看着章墨遠。
章墨遠就小聲地對他說自己的安排,越說越慢,越說聲音越小。
直到林言徹底睡着。
章墨遠低頭在他額上碰了碰,然後抱着他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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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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