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嫁嫁嫁(重生正文)

嘁嘁喳喳的聲音盤旋入耳,喜慶的絲竹聲混着鞭炮的響逐漸清晰,蕭令弈驚醒過來,面前的鏡子裏倒映出一張神清骨秀的臉龐。

蕭令弈呆愣了一瞬,才認出這是三年前的自己,如此陌生,又如此親切。

此刻的他端坐在鏡前,頭上戴着金雕珠嵌的婚冠,額前墜着一枚明珠額飾,身上穿着正紅色金線所織婚袍,擡手時,腕間的寶石金钏叮咚作響。

三年前的蕭令弈,眼裏還閃着堅毅不拔的光芒,是淬着苦生長而成,卻還未經過最可怖的惡,渾身鋒芒淩厲,是這重重婚服鎖不住的少年氣。

窗外陽光正好,桌上最醒目的位置上放着一份紅底金筆所提的婚書。

這份婚書的落款寫着“春啓二十九年九月五日淮王府提”——這是三年前,他與湛宸大婚之日。

湛宸雖不是太子,卻很得皇帝喜愛,他執意要娶一個男子做王妃,皇帝氣得早朝都不上了,僵持了一個多月,終于松口,親自下了一道賜婚的聖旨,于是便有了這份王府的婚書。

婚書旁,放着一個白底藍紋的瓷瓶,瓷瓶裏裝着一味名為“揉心”的劇毒。

顧名思義,此毒服下去,心髒如同被大力按揉般劇痛不止,雖痛苦,只要及時吃下解藥也不會致命。

前世蕭令弈在大婚的吉時上服下此毒,讓前來接親的湛宸背上了迫害人命的罵名,禦賜的婚事才不了了之。

三年前的一切盡數複刻在眼前。

“吉時快到了,質子殿下準備好了嗎?”

門從外面打開,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嬷嬷走了進來。

此人是侯府的賴婆子。

“這藥發作起來也要些時候,快服下,別誤了時辰!”

賴婆子取過瓷瓶,催促蕭令弈将藥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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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侯府外接親的熱鬧動靜也漸漸逼近。

擺在蕭令弈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麽服毒毀婚重蹈前世覆轍,要麽嫁進淮王府,另博一條生路。

他曾将湛宸視為死對頭避之唯恐不及,重活一回,卻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這個死對頭身上。

切身嘗過亡國之痛後,做個替代品于蕭令弈而言已可以不計較了。

他擡手打開賴婆子拿藥的手:“滾開!”

那藥掉落在地,賴婆子沒想到他敢臨陣變卦,到底是個仆人也拿不準主意,恰在這時,外頭傳來一聲:“不肯吃就給他灌下去!”

一個面相精明,眼露刻薄的青年男子闖入視野中心,蕭令弈的目光陡然轉冷——此人是永安侯世子安齊英,在侯府一手遮天。蕭令弈寄養在永安侯府後,每一日都在忍受安齊英的苛待與羞辱。

可笑的是,每次安齊英為難蕭令弈時,湛宇總能及時出現相救,并正義凜然地施以小懲,卻從不見湛宇真對安齊英如何。後來蕭令弈才知,這二人根本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安齊英對蕭令弈壞事做盡只為讓湛宇得一個英雄的名頭,好讓蕭令弈深信湛宇。

桌上放着一把纏了紅線的剪刀,蕭令弈不動聲色地握住剪刀一端,要拿起時,忽然發現自己四肢虛乏,無法使力,他才想起來——三年前大婚前兩日,他被安齊英推下水,病了一場,直至出嫁這日,身體都沒有好全!

安齊英鉗着蕭令弈的下巴,逼他與自己對視:“怎麽?想反悔了?你對太子不是死心塌地嗎?為他服個毒都不敢?這毒也不會要你的命,只是讓你疼上幾日,乖,喝了它。”

他拿起一整個瓷瓶要把藥灌進去,蕭令弈緊咬牙關,用盡所有力氣偏開頭,安齊英屢試不成,竟直接伸手掐着蕭令弈的脖子,将他掼到牆上,砸出一聲悶響。

這一幕把賴婆子吓了一跳:“世子爺!他好歹也是一國皇子,您下手要有分寸啊!”

“皇子?呵,一個戰敗國獻上的質子而已,在北微的地界上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安齊英凝視着蕭令弈被掐出青紫血管的脖頸:“我今日就是真把你弄死了,外人也只會以為你蕭令弈是為了反抗淮王府的婚約自戕,屆時身敗名裂的還是淮王,跟我侯府有什麽關系?蕭令弈,你笑什麽?!”

蕭令弈在窒息的壓迫中,竟還笑得出來,金色的陽光鋪灑在他的半邊臉上,明暗之間,他的笑顯得詭谲,眸中透着令人脊背生寒仿若從幽深煉獄中衍生出來的涼意。

安齊英莫名驚慌,下意識松了手勁。

空氣灌入,蕭令弈重新得到了這具身體的支配權,感受過痛苦之後,他終于确信自己活在人間。

他是死過一回的人,還怕什麽呢?

“我要是死了,明日你就得下來陪葬,不信?不如我們賭一把?”他看着安齊英的眼睛,挑釁道:“你敢嗎?”

安齊英當然不敢,他是湛宇的人,比狗還聽話,湛宇沒讓他殺蕭令弈,他擺出from fable再大的架勢也不敢真要蕭令弈的命。

更何況還有湛宸的婚約在,這紙婚約,前世在蕭令弈看來與催命符無異,重活一回才知,湛宸強加給他的婚約竟是他的保命符。

安齊英果然被吓在原地,這時前廳有喜婆高喊:“吉時已到!”

蕭令弈推開安齊英,忍着頭暈目眩,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內室,踏入院子的那一刻,他被陽光擁抱入懷,地上投射出他的影子。

他看着這道影子,笑了笑,不自覺掉了一滴滾燙的淚落到影子上。

雖然前路渺茫,但至少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

他想護着母國,想手轫湛宇,想報前世的仇怨。

所以這一世,他要活着,要比任何人都活得好,所有的欺騙與背叛,他都要一一報複回去,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身後一道刺耳的聲音尖銳道:“攔住他!”

四周湧出了許多人,他們用僞善的嘴臉規勸:

“那毒是可解的,連這點苦你都不肯為太子吃?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太子是怎麽對你的!”

“難不成真想嫁給淮王?你想去淮王府做個死人的影子?”

“好歹也是一國皇子,上趕着去做別人的替代品,自甘下賤!”

這些聲音一道一道地傳進蕭令弈的耳朵中,與一張又一張扭曲醜陋的臉相互對上,永安侯府前世是如何與東宮勾結戕害誘騙他的一幕幕都浮現在眼前,蕭令弈被絞在其中,惡心得想吐。

安齊英追出來,尖聲下了一道命令:“別讓他出這個院子,把毒給我灌下去!否則東宮那邊沒法交代!”

侯府的家丁和侍衛應聲而出,一窩蜂地上前撕扯,這些人拽着蕭令弈的衣角,扯着他的脖頸,攥着他的長發,想把他拉回魔窟。

蕭令弈咬破了嘴角,痛楚令他生出幾分力氣,他掙開所有攔他之人時,才察覺自己已經站在臺階邊緣,神思恍惚之下甚至看不清階梯在哪,但他毫不猶豫地踏了下去,哪怕底下是深淵,他也願意就此跌落,唯有如此,才能擺脫身後的惡鬼。

預想中的痛苦卻沒有到來。

蕭令弈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他驚錯地睜開眼,湛宸就像天神降臨,身上暈着炫目的陽光,大手将蕭令弈緊緊地箍在懷裏,深邃的眼眸獰視着永安侯府衆人。

被這道視線掃射的安齊英渾身一凜,噗通跪地,恭恭敬敬地道:“參見淮王殿下!”

方才為難蕭令弈的人也一并随着安齊英下跪,內院忽然安靜下來,只餘下前廳的奏樂與鞭炮聲。

不一會兒,鞭炮聲也停了,內院更是靜得詭異,連大婚的喜慶樂聲都無法驅散這種因為極度恐懼而産生的畏服。

蕭令弈以仰視的角度看着湛宸,見他忽然低眸,擡手替自己理了理有些亂了的頭發,蕭令弈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湛宸眼神一暗,沉涼地問:“脖頸的傷是怎麽回事?”

這話不是在問蕭令弈,而是在責問永安侯府。

蕭令弈以質子的身份寄養在永安侯府,他身上有什麽傷,自然是永安侯府的責任。

安齊英萬沒想到湛宸會過問此事,他急中生智,忙推脫說:“是質子殿下他…他有悔婚之意!他方才想自缢!是微臣及時趕到,将他救下,勸他別誤了吉時!”

“對,對!就是這樣!”侯府衆人附和道。

“是嗎?”

湛宸看了看懷中的蕭令弈,他眼中并無責怪之意,只是在詢問。

蕭令弈病中力竭,又被折騰,此刻已經無力解釋,他無助地搖了搖頭,眼睛裏閃爍着真誠與可憐。

這樣無聲又溫柔的否認,出乎湛宸的意料,他睨了一眼跪地的安齊英:

“看來是世子想壞本王的婚事。”

安齊英身上一抖,忙說:“王爺明察!這是禦賜的婚事,給微臣十個膽也不敢啊!明明是質子自己不願意,他為了抗婚,前兩日還投湖尋死,幸而被我救下才保住一命!此事侯府上下人盡皆知!我爹也知道!王爺可以去問!”

他慌亂之際,把永安侯搬了出來。

安齊英說完,還不忘構陷一句:“我也不求質子記得這等救命之恩,你自己想毀婚,也別來陷害我們侯府啊!”

蕭令弈怒瞪了安齊英一眼,此人當真無恥至極!當日分明是安齊英将他推下水,為的就是營造出他被淮王這紙強娶的婚約折磨到數次尋死的假象,好置淮王府于不義之地。

安齊英如今颠倒黑白,還不忘離間他與湛宸!

蕭令弈虛軟無力地抓住湛宸的衣領,用力搖了搖頭,期盼他信自己。

湛宸凝定地看着蕭令弈,覺得他今日不太對勁,哪裏不對勁,卻也說不上來。

自賜婚的聖旨下達,蕭令弈如何反抗甚至不惜以命相博的事,他都知道。

方才看到他脖頸上的淤青,心中第一個念頭也是蕭令弈想自缢尋死。

湛宸的初衷只是想用賜婚逼蕭令弈低頭,并不想要他的性命。

他給了蕭令弈重新選擇的機會。

“本王可以不聽他人所言,只問你一句,你可願嫁我?”

“嫁。”

蕭令弈毫不猶豫地答,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和重生後所有的理智,堅定地重複了一遍答案:

“我嫁!”

湛宸眉梢輕輕一揚,有一瞬的驚錯之意。

蕭令弈此刻在進行一場豪賭,身上唯一的籌碼是湛宸前世表露出的那幾分不多的真心。

他賭湛宸會對替代品愛屋及烏,只要他能嫁入淮王府,不管日子如何艱難,至少他能擺脫東宮的掌控,避免前世的種種覆轍。

他不安地等着湛宸回應,忽然感到一陣溫柔的推力,湛宸護着他的後頸,将他往懷裏摟了摟,神情冷峭地道:

“既然如此,那就是永安侯府說謊了。”

淮王府的精幹護衛上前,把方才拉扯過蕭令弈的下人一并掌嘴,這些兵魯子下手極重,沒兩下就見了血,這群人的嘴全被打爛。

湛宸又特意掠視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安齊英:“把他扔進水裏,報他對王妃的救命之恩。”

“是!”

安齊英逃都沒地方逃,嚷着要喊老侯爺來主持公道,反而挨了一頓打。

湛宸處理完此事,将蕭令弈攔腰抱起,蕭令弈如驚弓之鳥般緊繃着身體——畢竟不是很熟!昨日還是死敵,今日就這樣親昵,還真有點不适應。

“你怕我?”湛宸覺得有趣:“之前跟我對着幹的時候,怎麽沒見你怕過?”

他特意湊到蕭令弈耳邊道:“如今成婚了,倒知道怕了?”

蕭令弈的耳朵被他的氣息烘得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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