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你還有心情吃?

坐在回王府的馬車上時,蕭令弈忍不住問:“王爺看到那份地契時,心裏有沒有懷疑過那些事真是我做的?”

湛宸挑眉反問:“你在侯府舉步維艱,以為我不知道?當日就是看你快活不下去了,才讓父皇賜……”

賜婚二字,湛宸沒說出口。

蕭令弈卻猜出來了:“你求來賜婚是為了救我脫離侯府?”

湛宸避開他的視線:“……也不全是因為這個。”

馬車忽然颠了一下,蕭令弈沒坐穩一頭栽進湛宸懷裏,他順勢抱住了湛宸,在他耳邊道:“我知道,但王爺确确實實救我脫離了那方苦海,謝謝。”

湛宸目光一柔,這段路有些許颠簸,他便伸手,虛抱住蕭令弈,以防他摔了。

到了王府門口,兩人才下了馬車。

剛好是用午膳的時辰。

“昨夜王爺沒回府,今日我陪你用午膳吧。”

蕭令弈十分主動地牽着湛宸的手,湛宸本想抽開,顧及蕭令弈在北微活得艱難,在人前他需要被湛宸看重,人後這些人才不敢看輕他。

察覺到湛宸沒有抽開手,蕭令弈才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些。

他與湛宸心照不宣,他需要借着湛宸的勢謀生,湛宸也樂意縱容他不算逾越的行為。

有裁冰昨日多嘴,蕭令弈今日才留意到飯桌上的菜式依然全是虞白月喜愛的。

今日還多了一道菜,叫鳜魚假蛤蜊,這是道北微名菜,宮宴上常見,這道菜的精髓在于将鳜魚肉烹調成蛤蜊的肉質口感,相較于蛤蜊,鳜魚是更容易獲得的食材,于是便有人用鳜魚肉來做蛤蜊的替身。

這道菜鮮美可口,在宮宴上常見,只是如今放在王府的桌上,放在蕭令弈眼前,其內涵之意再明顯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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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也知道是底下有人特意借菜肴來膈應王妃,湛宸不顯山不露水,想看蕭令弈會作何反應。

或是一口不碰這道菜,或是把這道菜推遠,甚至掀桌,生氣,湛宸拭目以待。

蕭令弈的筷子落在鳜魚假蛤蜊上,夾起一塊魚肉送進嘴裏,魚肉被做得有嫩又滑,像極了蛤蜊肉的口感!

他沉浸在美食的味蕾享受中,沒心沒肺的。

想看他生氣的湛宸:“……”

“你如今的脾氣怎麽變得這麽好了?”他忍不住問。

“王爺若是跟我一樣忍饑挨餓五年,就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矯情了。”蕭令弈夾起一塊鳜魚肉往嘴裏送,忙着吃飯呢,回答這個問題也有幾分敷衍,但字字都是真心。

湛宸沒有得逞,覺得無趣,但看他吃飯這麽香,食欲也跟着上來了。

正要起筷時,镂雪進來禀說庫房裏丢了物件兒。

湛宸不甚在意:“讓管事的去查。”

镂雪跪下道:“王爺,丢的是虞公子所贈的白月玉墜。”

湛宸動作一頓,筷子重重拍到桌上,周遭侍候的仆人立即屏息,氣氛陡地緊張起來。

只有蕭令弈還在往嘴裏扒飯,镂雪姑娘頭一次見這麽沒心眼的孩子,急忙用眼神示意他,提醒他王爺生氣了。

蕭令弈察覺到镂雪的視線才停下吃飯的動作,改為喝湯。

“老天打雷也不劈吃飯的人呀。”

他振振有詞。

湛宸:“……”

他沒說什麽,只讓镂雪把與此事相關的人叫來。

這兩日去過庫房的奴才都被叫進了屋內盤問。

一通盤問下來,矛頭全指向了蕭令弈。

與言方

裁冰說:“王妃昨日要準備回門禮,一眼就看中了那枚白玉吊墜,那可是虞公子送給王爺的東西,奴婢勸了許久,王妃一意孤行,一聽說是虞公子生前的物件,便說一定要有這枚玉墜來充臉面,如今玉墜進了侯府,王妃為何不與王爺說實情,倒像是這王府裏出了賊一樣!”

庫房裏的一個奴才也嘀咕說:“這不是賊喊捉賊嗎?”

镂雪一聽話頭不對,上前作證道:“王爺,裁冰所言不真,昨日回門禮是奴婢和裁冰一起準備的,王妃根本沒有踏足過庫房二樓,更不會見過那枚玉墜。”

裁冰:“镂雪姐姐,你是受王爺恩惠的人,如今怎麽幫着家賊說話呢?庫房的陳四張五都親眼看見王妃上過庫房二樓,與王妃一同回侯府的幾個陪嫁仆從也親眼在禮盒裏見過白玉吊墜。”

李管事和那四個丫鬟順着裁冰的話頭作證:“奴才确實見過那枚白玉吊墜,說是王妃親手挑了這件玉墜放進禮單的。”

裁冰拿着手帕擦拭眼角的淚:“我早勸過王妃,可王妃說,虞公子已經不在了,這王府如今是他做主,虞公子的物件兒就是王妃的物件,他想怎麽支配都行!王爺,奴婢人微言輕,哪敢忤逆王妃的意思啊?只有等王爺回來,奴婢才敢說出這些實情。”

镂雪急道:“你在胡扯些什麽?”

樂竹也聽不下去了:“那兩盒禮品中根本沒有你們說的玉墜!”

“如今禮品已經入了侯府,再想查證也難了,王妃不就是拿捏着這一點才有恃無恐嗎?”裁冰擡頭看着湛宸說,“王爺,王妃想欺瞞你,奴婢實在不敢與之合謀,今日才來告發!”

底下一群奴才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夠了。”

湛宸掐滅了他們的聒噪之聲。

“王妃,你說。”他看着蕭令弈,聲音冷沉。

蕭令弈放下喝湯的勺子,鎮定自若,穩如泰山:“王爺該治治王府的下人了,憑裁冰一個人就能讓庫房和內院的仆從衆口一詞颠倒是非,究竟這王府是忠誠于王爺,還是忠誠于自視甚高的裁冰姑娘?”

裁冰擡起頭道:“與其打壓奴婢,不如請王妃拿出些能證明清白的證據來!”

經手過回門禮單的人就那麽幾個,全部被裁冰統一了口徑。

樂竹是蕭令弈的心腹,他的話不足以為信,镂雪雖然知道真相,但口說無憑,敵不過內院庫房這些人的衆口铄金。

她料定蕭令弈無計可施,也篤定此事踩在淮王的紅線上,只要罪名落實,蕭令弈在這淮王府自然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裁冰見蕭令弈不語,譏諷道:“看來王妃拿不出證據。”

蕭令弈一笑:“姑娘有備而來,我初來王府,哪鬥得過你啊,現如今只看王爺相信誰了。”

他看向湛宸,問心無愧地撞上他的視線。

湛宸的食指在桌上緩慢地敲了兩下,對镂雪說:“帶人去搜裁冰和她親近之人的房間。”

裁冰一聽,臉色大變:“王爺!王爺該查的明明是王妃!”

湛宸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冷聲反問:“本王要查誰,何時需要你來置喙?”

裁冰戰戰兢兢地收了聲,看着镂雪帶人去後院的身影,額上冒出了冷汗,平日裏跟在裁冰身邊的兩個小丫鬟也慌了神,她們哪能想到,王爺根本不信裁冰,哪怕所有人證都擺在眼前,還是敵不過王妃一句話。

本該如此。一個小丫鬟這時醒悟過來,裁冰借着侍候過虞白月的過往在王府高人一等,可再如何特殊,終究是奴才,一個奴才妄圖攀蔑主子,這等伎倆,在尋常官宦內院或許行得通,可在淮王府,在湛宸的眼皮子底下動這種龌龊心思,無異于找死。

蕭令弈拿起勺子繼續吃小雞炖蘑菇,吃得可香,完全沒有一絲被陷害的慌亂。

湛宸:“…你還有心情吃?”

蕭令弈無辜道:“我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說什麽話都立不住腳,只好閉嘴喝湯了。”

湛宸:“……”

他撫了撫額,只怕天塌地陷都動搖不了蕭令弈吃飯這件事。

不多時,镂雪就帶着人來回話,她手中捧着一個錦盒,當着裁冰的面将錦盒打開,那枚白月玉墜就躺在錦盒之中。

镂雪:“這是從裁冰房裏搜出來的。”

裁冰早已面無人色,聲音都抖了起來:“王爺,王爺……奴婢知錯了…奴婢……”

湛宸垂眸俯視着她:“既然知錯,就按規矩,逐出王府。”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心下暗驚——裁冰可是虞白月身邊的舊人,留她在王府,本就是個念想。

如今這念想,王爺說不要就不要了?!

蕭令弈也沒想到湛宸會如此果決利落。

裁冰震驚之後,哭着求道:“王爺!王爺!奴婢知錯了,奴婢不該動虞公子的東西,奴婢不該…不該攀蔑王妃,求王爺看在奴婢侍候過虞公子的份上,饒恕奴婢,不要将奴婢趕出王府,求您了!”

她的頭發都在磕頭求饒時亂了,耳墜也掉了下來,露出那只帶了疤痕的右耳朵。

蕭令弈定睛細看,那片疤痕沒了耳環的掩飾,顯得觸目驚心——他不能理解,為什麽會有人去追求形似他人來博得憐憫與喜愛。

湛宸也瞧見她耳朵上的疤痕,想起些不悅的往事,語氣更冷:“念在你曾是白月身邊人的情,本王容你犯錯的時候還少嗎?你耳朵上的疤痕是怎麽來的,你往耳垂上點朱砂痣是為了什麽,要本王明着說出來嗎?”

裁冰無地自容,不敢擡頭,十分狼狽。

府裏知道裁冰身上那些事的人露出了諱莫如深的表情。

“旁的也就罷了。”湛宸握着白月玉墜:“你如今把心思動到他的物件上來,偷盜王府財物,拉幫結派,攀蔑王妃,做了這麽一個局,是想來戲耍本王?”

“王爺…王爺饒命…奴婢真的不敢…”裁冰幾乎跪伏在地上,聲音已經十分微弱,顯然是要被吓暈過去,又怕暈過去後一覺醒來已經被逐出王府,因此狼狽不堪地強撐着。

“帶她出府。”湛宸下了令。

“且慢!”

蕭令弈忽然說,湛宸看到他碗裏的小雞炖蘑菇已經吃光了。

“王爺,此事是沖着我來的,不如讓我來處置?”他特地湊到湛宸身邊咬耳朵:“此事由我來做,日後王府內院會清靜許多。”

湛宸:“……”

他的心思不可能一直放在內院這些瑣事上,蕭令弈總要學會獨擋一面,今日替他撐着腰,讓他親自來懲治這些下人,也算是殺雞儆猴之舉。

日後這王府上下,自然也不會有人敢像裁冰這樣因為看輕蕭令弈而興風作浪。

蕭令弈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湛宸無聲一笑,輕輕點了點頭,答應了。

蕭令弈朝他彎了彎好看的雙眸,繼而恢複嚴肅的神色,看着跪地的一片人,一一發落。

內院和庫房的下人,全被逐出王府,而侯府跟來的那五個人。

蕭令弈冷聲道:“管事的杖責五十,帶着四個丫鬟,滾回侯府。”

陪嫁的下人被趕了回去,這傳出去,百姓笑的也只會是永安侯府。

讓侯府丢臉面的下人,永安侯也容不下他們。

如此一來,侯府的眼線就被合情合理地清出了王府,誰也不敢非議什麽,就算要非議,也是非議侯府。

這群人被押下去後,只餘下一個裁冰。

裁冰渾身都在抖,聽到蕭令弈說:“去外面跪一下午,太陽落山之前不許起來。”

裁冰一愣,她遲鈍地擡起臉,見蕭令弈朝自己笑了笑:“我不會趕你出王府,我還要你,以後照常在我身邊侍候着。”

·

快入秋的時節,中午的陽光十分溫和。

裁冰跪在外院的空地上,王府來來往往的下人都能看見她受罰的狼狽之态。

今日趕了那麽多人出府,王府上下本就心驚膽戰人人自危,又見連裁冰都在王妃那裏落了下風,那群對王妃懷有二心的人,立刻收了從前那些心思,不敢步裁冰的後塵。

裁冰低着頭,發髻松亂,臉上的粉都被淚水濡髒,她彎着腰,再無往日盛氣淩人的傲慢之态,她跪着蜷在地上,知道以後在王府的日子會一落千丈。

就算如此,她依然慶幸能被留在王府,只要能日日看到淮王殿下,她就知足了。

一道人影走入她的視線,她擡起眼,隔着淩亂的發絲,看清了來人。

蕭令弈一身淡金色衣袍,走進她的視野中心。

直到走近了,留意到他耳垂上那顆朱砂痣,裁冰才恍惚想起,他與虞白月是相似的。

不是容貌和氣質上的相似,僅僅只是那棵朱砂痣像得過頭,就像是照着虞白月的那顆描上去的。

裁冰仰視着駐足在她面前的蕭令弈,問:“王妃處變不驚,讓我接手回門禮時,就猜到我會做什麽了吧?”

蕭令弈看着她,說:“從我知道你耳朵上這道疤是怎麽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料定你勢必要給我添些堵,你急不可耐,我就給你機會,你這不就上鈎了嗎?”

裁冰不服道:“那可是虞公子的物件,你怎麽能篤定王爺不會關心則亂,怎麽就能篤定王爺會信你?!”

“你很喜歡湛宸吧?”蕭令弈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裁冰不知所措,卻沒有否認。

“因為你喜歡他,所以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是個能被感情操控的人,你篤定只要事關虞白月,湛宸一定會被盛怒沖昏頭腦,所以你敢明目張膽地編瞎話來設這場愚蠢的局,可你忘了。”

蕭令弈俯視着裁冰狼狽的臉頰,“一個曾在前線身經百戰,在朝堂上能壓東宮一頭的皇子,能被你這樣的內宅伎倆蒙騙?”

裁冰面露挫敗的痛苦:“你…既然你什麽都知道,為何還要留下我?只要我在王府一天,我就會厭憎你一天!”

蕭令弈的視線落在她的耳朵上:“你如今這副模樣,出了王府,還能有什麽活路?”

裁冰慌亂地抓過頭發,試圖遮掩去耳朵上那道醜陋的疤痕。

蕭令弈卻遞過來一個瓷瓶:“外敷,治傷疤的。”

裁冰不解地看向他:“…你裝什麽好人?”

蕭令弈把藥塞進她的掌心:“湛宸不可能喜歡你,你為了博他喜歡,這麽折騰自己的身體,何必呢?”

“我樂意!只要能讓王爺喜歡我!哪怕只是多看我一眼!”被戳中了內心最隐秘的那點妄想,裁冰徹底崩潰,“明明我才是最像虞公子的人!我那麽了解他!我可以學得很像很像!可是王爺…王爺從來不肯多看我一眼,我以為他不喜歡替代品,我以為他這輩子不會再對虞白月以外的人好,可你,你一出現,我就再也不能自己騙自己了!”

蕭令弈憐憫地看着她,又想到裁冰這樣的人,大概不想被人可憐同情,于是轉身離開。

不遠處的假山旁,湛宸悄無聲息地路過,恰好和他的視線對上。

這時裁冰歇斯底裏地喊道:

“虞公子要是能活着回來就好了!他要是活着,你今日擁有的一切,都得如數奉還!”

蕭令弈無動于衷,要是虞白月真的還活在這世上,他也為湛宸高興。

湛宸聽到了裁冰的話,他震驚于蕭令弈居然能無波無瀾地應對這種挑釁的話語,卻又不能明着問,便繞了個彎子:“你做了好事,人家未必肯記你的好。”

蕭令弈無所謂:“我不需要她記我的好,她的恨也不足以傷害到我。”

湛宸:“為何留她?你可不是會心慈手軟的人。”

蕭令弈:“王爺當日将她安排到我身邊,是為了看見我時,能想起虞白月吧?”

湛宸不置可否,他當時确實懷着這樣的心思,只是沒想到蕭令弈居然看出來了。

蕭令弈:“我留她在身邊,也是一樣的目的,王爺看見她能想起虞白月,我看見她也能記住自己是個替代品,如此,有助于你我保持清醒。”

湛宸:“不用她在,本王也很清醒。”

蕭令弈笑了笑,對待兄弟一般拍了拍湛宸的肩膀:“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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