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我等他醒來
明明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全軍上下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所有人都為太子妃懸着心。
營帳裏不斷有人端出血水,邊境最稀缺名貴的止血藥材不要錢一樣往軍醫手裏送,藥草的香味從濃烈到嗆鼻。
直到後半夜,滿頭冷汗的虞白岐和一衆軍醫們才敢松一口氣。
“太子妃的命是保住了,可邊境苦寒之地不利于傷口愈合,等情況穩定,必須盡快回京!”
“越快越好!”
湛宸也熬得有幾分倦色:“等雪停,我就帶他回京。陸晞,陸晞呢!?”
陸晞從屏風外擠進來:“在這!”
“你…”湛宸思緒混亂,聲音細聽都帶着抖:“你代我寫封奏折回京,讓太醫院備下最好的藥,三日後,我提前帶太子妃回京!”
“好!”陸晞到底是大學士教養出來的獨苗,起草文書代寫奏折的事他信手捏來。
“清則。”湛宸又找雲清則:“夏國戰敗後如何割地如何賠款,此事大抵要一個月才能解決,你代我在邊境全權處理。”
“好,你放心,一切交給我!”
雲清則拍了拍湛宸的肩膀,他近距離看湛宸,發現他臉色微白,湛宸行事穩重,喜怒不形于色,上次見他顯出慌亂無措,還是十年前寧家和貴妃出事時。
那時湛宸還是個十歲的孩子,如今他的心性比之從前更加堅韌理智,為了重傷垂危的蕭令弈卻亂了分寸。
湛宸心亂如麻,自知這種狀态下行事必有疏漏,所以将一幹重要事務全部交由心腹摯友。
等營帳裏的人各自散去後,他頹然坐在床邊,握住蕭令弈發燙的右手,雙眸翻湧着痛苦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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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夜未阖眼,每過半個時辰就去探蕭令弈的額頭。
那枚穿肩的短箭帶着毒,所幸是夏國常見的毒草淬出來的,毒性不重,但也磨人。
虞白岐開了解藥,這藥喝下去時沒什麽動靜,過一個時辰就會慢慢将帶毒的血全部逼出來。
湛宸貴為太子,這樣的事本不必他親手來顧。
他不願假手于人,蕭令弈昏迷中嘔出淤血時,湛宸小心扶着他的後頸,事事親為的照顧。
倒是讓一衆軍醫無處下手。
這樣折騰了一夜,又過了一個早晨。
蕭令弈臉上的血色才恢複了些許,不似昨日那樣慘白得吓人。
虞白岐這時規勸說:“殿下先去吃些東西吧?熬了一天一夜了。”
湛宸的視線只黏在蕭令弈身上,他搖搖頭,聲音沙啞:“我等他醒來。”
虞白岐道:“太子妃何時能醒我們也不敢下定論,殿下若是熬垮了身體,等回了京中,太子妃又能靠誰?”
湛宸顫了顫眼睫,是,他不能讓蕭令弈沒了倚靠的人。
事已至此,他不能陷在方寸大亂的自我懲罰中。
他替蕭令弈掖了掖被子,這才起身,拖着疲倦的身體走到營帳外,被陽光刺了眼睛。
秦離和樂竹都守在營帳外。
樂竹一見到他出來,就去抽別在腰間的九節鞭,秦離似乎在攔,但根本沒有用力氣,以至于樂竹甩出九節鞭就朝湛宸打去。
湛宸沒躲,生生挨了一下,脖子到耳朵處浮出一條長長的淤青。
秦離沒想到湛宸居然不躲,他這才拉住樂竹。
樂竹眼裏含着淚,憤怒地質問:“我家殿下的命不是命嗎?!你拿他換別人,現在又裝什麽深情!?我真想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這可是在北微大營,樂竹說出這樣的話,難免引來軍中将領側目,只是看清是樂竹為太子妃打抱不平後,又不敢再多管閑事了。
彪棋也是等樂竹罵夠了才上手制了他的九節鞭。
秦離克制着怒意,尚還有點分寸,說話也難聽:“等殿下醒了,求太子放他回東烨吧,你們這裏沒有人愛惜他,可他在東烨也是我們最敬重的皇長子!你不愛惜,自然有人會替你愛惜!”
湛宸抑着歉疚之意,對秦離道:“他是北微的太子妃,沒有回東烨的道理。”
秦離:“名不正言不順,連兩國聯姻都不算!你憑什麽拿這個頭銜困住他?!”
湛宸微微攥拳,逃避了這個問題,只說:
“你往東烨送信,就說,此次東征有賴東烨相助,看在貴國皇長子的面子上,北微願與東烨結山河盟。”
此言一出,軍中衆人俱是一驚。
山河盟與普通的兩國兩盟可不同,北微與東烨結山河盟,意味着日後有北微一口肉吃必然也有東烨一口帶肉沫的湯喝。
山河盟講究互利共贏,一旦結盟,北微自然能給東烨許多助益,可東烨一個卑弱小國能給北微帶來什麽實際益處?自然是什麽都給不了。
用市井話說,這就是一筆倒貼錢的買賣。
樂竹也愣了愣,他跟在蕭令弈身邊這麽多年,知道山河盟是殿下苦心孤詣所求的盟約。
湛宸居然答應了,他如今是北微儲君,毫無疑問會是未來國君,他說的話一定作數。
“讓東烨的使臣盡快來北微商讨結盟事宜。”湛宸沉聲道,“這是你們的皇長子用命為東烨子民掙來的保命符,別辜負他。”
秦離呆愣了一瞬,忽然鄭重跪下,看似是在謝湛宸,實則是朝營帳中昏迷未醒的蕭令弈磕了一個頭。
虞白月無言地盯着主帥營帳,直到湛宸的視線與之對上,他才收起那晦暗不明的情緒,他走到湛宸面前,主動關心道:
“太子妃他還好嗎?”
他期盼湛宸糾正他對蕭令弈的稱呼。
湛宸堅定道:“我不會讓他有事。”
虞白月嘴角一耷,垂下眼睑:“是我沒用,連累了他。”
湛宸帶着倦色,無心去反駁,他終于留意到虞白月脖頸上的傷口在滲血。
“怎麽不找軍醫看看?”
虞白月說:“昨夜軍醫不都在主帥營帳嗎?蕭公子的傷要緊,我只是擦破了點皮,沒事的。”
湛宸欣慰道:“你懂事了。”
虞白月:“……”
他想要的可不是這樣的答案。
這時有軍醫從營帳裏出來,湛宸喚他過來,給虞白月重新看看傷口。
在軍醫給虞白月重新包紮傷口時,湛宸手肘抵在桌上,用手指揉着眉心,整個人帶着頹敗的倦色。
他似乎正跟蕭令弈一起承受那些傷痛。
等軍醫包紮好離開後,湛宸才問:“那年你墜崖後,發生了什麽?”
虞白月握住桌上的一盞溫熱茶水,慢慢回憶三年前的遭遇:“那日李将軍的人馬遭到敵軍埋伏,我也被逼到墜崖,崖底的積雪厚,我命大,又想着懸崖上有殿下你,你一定會來救我的,我強撐着一口氣,想等殿下來,可先等到的,卻是夏國的敵寇。”
湛宸聽了,無心去懷疑細節,只自責道:“那時崖底積雪攔路,我帶兵趕到時,只看到你随身的藥箱,我以為你…怪我,邊境危機四伏,我不該跟你賭氣,讓你離開我的身邊。”
“殿下雖然沒來得及從崖底救走我,但我被囚在夏國這三年,于夏國唯一的利用價值便是有朝一日能拿來威脅殿下您。”
“得知他們想拿我做人質我甚至是慶幸的,至少……”
虞白月苦笑了一下,“至少作為人質死去時,應當還能看到殿下您,哪怕只是最後一眼,我都心滿意足。”
湛宸的心又抽痛了一下,最後代虞白月受挾持之苦的,其實是蕭令弈。
虞白月看湛宸對昨日之事難以釋懷,便刻意提起來:“我回來後,聽到軍中一些傳言,如今的太子妃,是因為長得與我相似才……”
“他與你并不很像,只是耳垂那顆痣有些相似。”湛宸道:“看到他時,總能想起你。”
虞白月下意識摸了摸耳垂上的朱砂痣,呢喃道:“居然是因為這個嗎?”
他握住湛宸的手:“我如今回來了,殿下再也不用睹物思人了。”
湛宸眉心微擰:“蕭令弈不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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