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5】
“大娘,你剛剛是說,我奶奶?”。
婦人胳膊上挂着籃子,聞言皺眉奇怪地看他一眼,“怎麽出了趟門腦子都不好了?我方才是說你奶奶,快回去看看吧”,說完轉身就要離開,江敘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衣袖,搖了搖,眨巴着眼,“大娘,你可以帶着我去嗎?”。
婦人不忍心地看他一會兒,妥協了,“那便快些,我還要回家的”。
江敘忙點頭跟了上去。
那婦人帶着江敘拐過許多條街,最後鑽入一個昏暗的小巷,直至在一扇破舊的木門前停下,她看了江敘一眼,眉毛動了動,掀開籃子裏的布,拿出一個燒餅給他,才轉身匆匆離開了。
江敘捧着尚留有餘溫的燒餅,看着木門上那兩張早已經被風吹得殘缺的兩張老舊年畫,心中湧上些奇怪情感,酸酸漲漲,難受的厲害。
這是誰的感覺?是他的……還是這個和他同名的小孩子的?
他伸出手去推開那扇陳舊木門,塵土飛揚的剎那,好像有什麽被塵封的記憶在腦中破土而出,江敘眼前光影晃動,一幀一幀浮現出許多畫面。
“阿敘?”,一道蒼老的聲音從木屋內傳來,江敘從恍惚中回過神,聽到這聲音,鼻尖霎時便酸了,一顆眼淚滑過下睫毛,從臉上流下。
他伸手去擦拭那滴淚,卻見眼前白光一現,下一刻,他已然站在了屋子裏,床榻上躺着位老人,室內竟比室外還要寒冷,牆壁髒黑,裏面的陳設簡單的可憐,除去中間一張小桌、一個破舊小爐,便只剩下那張躺着人的床榻。
一進入這間屋子,腦中那些記憶便清晰湧入,一個小孩兒坐在屋子中央,拿着把蒲扇,給那個小爐煽風,好讓火焰燒得更旺,爐子上有一個鍋子,裏面隐隐約約冒出些粥的香氣。
江敘剛一擡腳,那孩子便轉過臉來,朝他一笑,竟是一張和長大後的他有十分相似的臉。
他躊躇着往前走,卻見那孩子笑得開心,甜甜叫了一聲,“奶奶”。
江敘猛地轉身,看見一個滿頭白發的慈愛老人正推開門走進來,懷來揣着一個紙包,老人笑呵呵走進屋子,他伸手去觸摸,卻生生穿了過去,只摸到一片虛無。
“奶奶快坐下,你怎麽又出去啦”,小江敘半是嗔怪地接過老人手裏的紙包,聞到香氣後又眼睛一亮,“是包子!”。
老人慈愛地摸着他的頭,接過他手裏蒲扇,“快吃吧”。
小江敘拿出熱乎乎的包子掰開一半遞到老人嘴邊,同音清脆稚嫩,“奶奶也吃!”。
屋子裏因為燒着粥的小火爐沒有那麽冷,包子香氣和兩人的笑聲構成一副溫暖的圖景,江敘看着越來越模糊的畫面,濕了眼眶。
這好像,好像是他的記憶,可他為什麽從來不知道這些,只記得在現實生活中的事情?
畫面再次回轉,小小的江敘被一群比他大的孩子圍成一團,手裏好不容易賺來的銅板被打散在地,随後被其他孩子快速撿起來,為首的那位叉着腰,得意地指着他的鼻子,“這些錢一定是你偷得!”。
小江敘低着頭,他比這些孩子瘦弱的多,小了多半個頭,聲音細弱的辯解,卻被一把推開,圍着他的孩子開始拳打腳踢,嘴裏唱着自己編的歌謠,“江敘江敘不要臉,沒爹沒媽沒教養!”。
江敘眉頭緊皺,他上前去,想要擠開那些孩子,卻根本無法觸碰他們,只能咬着唇看着小江敘被毆打,最後那群孩子打夠了,才散去,留下被打的鼻青臉腫,渾身都是青痕的小江敘。
他縮成一團,看起來痛得厲害,眼眶紅着,卻沒有哭,江敘心頭一痛,上前去抱住他,輕輕拍着他的背,“沒事了,沒事了”。
畫面又一轉變,是杏花煙雨的小溪流旁,江敘站在杏樹下,看着蹲在石頭上在小溪裏洗衣服的江敘,他已經長成了少年,身上粗布衣裳也未能遮掩那身不可忽視的少年氣,身形卻還是清瘦的厲害,拿着木槌的手腕比一般男孩子要纖細許多,濃密的黑色長發在腦後高高束起,露出白皙好看的側臉。
少年似乎是打累了,停下來歇了歇,擦擦額角的汗,伸手撈了一把春日的溪水,掌心中飄着瓣飄落在水中的白色杏花,雖才十幾歲,眉眼已是十分好看,睫毛卷翹纖長,那雙墨玉般的眼在看到掌心的花瓣時漾出燦爛笑意,少年與汩汩流淌的溪流一同勾勒出一副寧靜的畫。
江敘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可安靜很快被打破,一塊兒石頭丢在了少年江敘的後背,他站了起來,随後是一群長得高大的少年,他們大步走過來,得意地看着少年江敘,眼裏滿是不屑,“喂,誰允許你用這兒的水?”。
這些人怎麽能這麽欺負人?江敘忍耐不住,可這些都是記憶,他無法插手,只能咬牙看着。
少年江敘不卑不亢地拉下挽起的袖子,轉身将盆抱起來,繞開那群人要走,卻被一把打翻了手裏的水盆,為首的那個少年惡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腕,“你長得和個娘們一樣,脾氣也像娘們,呸!沒種!”。
其實江敘長相并不陰柔,不過是因為少時缺少營養,至今也很瘦,又因為長得好看,總會招致同齡人的嫉妒厭惡。
他抿抿唇,撿起水盆,可那群人不依不饒,逮着他不放,就要把人往水裏推,江敘看的幹着急,卻見畫面一轉,眼前場景再次不見了,他來到了一片茫茫雪地。
這裏滿是潔白雪地,天空中還簌簌地不斷下着,偶有寒風刺骨,冷的厲害。
江敘擡手躺着迎面吹來夾雜着雪末的寒風,卻陡然聞到一股血腥味,他猛地停下來,擋住風,努力睜開眼,看見在蒼茫雪地裏躺着一個人,那人也是一身雪白,唯有身上不斷流溢而出的鮮血,如紅梅綻放在一片白裏。
他趕緊走過去,卻看見了背着背簍穿着單薄布衣的少年江敘再次出現了,他頂着風雪,背簍裏塞滿了幹樹枝,在那個暈倒的人面前停下來,江敘趕緊跟過去,在看見那個人的臉時一愣,那張在冰天雪地裏也美的驚心動魄的臉,正是他師尊,溫翮雪。
怎麽可能?江敘已經無暇再去回想這本書原本的劇情了,現在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已經超出了劇情,眼下他所經歷的,不像是原主的事情,更像是他自己的。
少年江敘忙放下背簍,看着溫翮雪被染紅的衣裳,臉上慌亂,從身上撕下來一片布條,給他簡單纏住傷口,又艱難地把人擡起來,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踏着厚實的雪地離開了。
江敘呆呆看着,隐約地,好像看見溫翮雪被扶起的時候睜開了一下眼睛,但風雪太大,他沒看清。
所以‘江敘’和溫翮雪是在很久以前就認識的,那為什麽原作裏卻說二人并不相識呢?
忽然間風雪大作,寒風卷起千堆雪,江敘擋住臉,再睜開眼時,是一個古樸的小院子,院中有一棵桃樹,正直花期,開的盛大。
樹下小石桌前坐着位白衣人,光看背影,就已是端方清隽,在桃花樹下飲酒,如畫中仙。
江敘緩緩走至那桃樹前,看到的果然是溫翮雪的臉,他便靜靜站在一旁,一會兒一個身形高挑的少年從屋裏跑出來,臉上洋溢着笑容,手裏端着盤點心,獻寶似的遞給溫翮雪,少年江敘坐在溫翮雪旁邊,趴在他旁邊,笑着叫他阿雪,讓他常常自己親手做的點心。
這個江敘和原作中那個性格完全不同,明明就是個明媚少年。
況且他和溫翮雪的關系看起來很好的樣子,平日那個清冷端方的溫翮雪在他面前卻也絲毫不吝啬笑。
為什麽會變成之後所說的“二人并不相識”呢?
江敘回過神,看着面前的二人,只覺得這場景十分熟悉,熟悉到,好像自己曾親身經歷過一般。
此時桃花簌簌落下幾瓣,落在少年江敘發間,溫翮雪眉眼帶笑,伸手撚了那花下來,是從未見過的溫柔。
江敘癡癡看着,不知為何看着溫翮雪帶笑的面容,心中卻浮上痛意,一枚桃花悠悠落下,他伸出手接着,那花邊恰好落在掌心,漸漸如同雪花般消融,只留下一抹幽幽花香,江敘緩緩閉上眼,合上掌心。
花香風聲漸漸遠去,他睜開眼,看見了自己最開始進入的那片虛無之境,周遭還是一片寂靜無聲。
那些不知是誰的記憶全部在他腦中彙集,方才經歷過的、沒有經歷過的,全都像水流一般不可阻擋,盈滿了心中溝壑,就好像生來就該在他腦中,江敘失神地看着方才花瓣停留過的掌心,再擡頭時,面前站着一個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那人一身黑袍,寬大衣袖間是暗紅色的花紋,壓抑又糜麗,從眉眼到身形,幾乎與江敘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那人眉心有一枚暗紅的霜花印,眉眼也更深、更沉,他靜靜看着江敘,半晌,輕聲道,“你回來了”。
江敘愣愣看着他,卻并沒有恐懼之感,他低低嗯了一聲,又問,“你是誰?”,其實經歷了剛剛那一遭,他猜這個人或許就是自己,但他需要一個理由來相信。
那人忽然笑了,他向前兩步,卻又猛然頓住,撤回原地,就那麽看着江敘,“你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問?”。
他擡起手,腕上紅繩閃現一瞬又很快隐去,修長手指接着便隔空點上江敘眉心,一點紅光很快沒入,江敘渾身一怔,張開雙手,忽覺身體熱了起來。
那人收了手,眼裏藏着複雜情緒,他緊緊盯着江敘,突然極輕地笑了一下,這一笑驅散了眉眼間濃重的郁氣,他輕聲道,“很高興看到現在的你,江敘”,話音剛落,便消失在虛幻之中。
下一秒,一股水流籠罩在江敘身上,再睜開眼時,他完好地站在仙宮裏,面前赫然是那面神奇的水鏡。
不等他理清方才的一切,身後便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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