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一手牌

周以汀醒來的時候,廣播裏正在放周傑倫的晴天。

刮風這天我試過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漸漸

大到我看你不見

還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邊

等到放晴的那天

也許我會比較好一點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但偏偏風漸漸

把距離吹得好遠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愛一天

但故事的最後

你好像還是說了

拜拜

她花了歌曲兩小節的時間,才慢慢從昏睡中清醒過來,辨認出她在江時烈車裏,駕駛座沒人,江時烈不知道跑哪去了。車裏暖氣很足,她身上都冒汗了,剛擡手想扯開衣領,忽然發現身上還罩着一件外套。她低頭捏着外套怔了好一會,逐漸意識到,這應該是江時烈給她披上的,他特地沒有熄火,也是為了保證車裏暖氣不停,而他也沒叫醒她,不知是叫過她,她睡得太熟沒聽見,還是一開始就不打算吵醒她。

她的五感慢慢複蘇,外套上男性的氣息也逐漸充滿她的鼻腔。淡淡的清香,沒什麽特別,大多數品牌的洗衣粉都是這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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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過江時烈幾次,除了醫院搶救室外,其他時候這個男人衣着都很整潔,他并不會刻意打扮,可就是随随便的穿搭,都能在人群中一眼被瞧見。

周以汀開始找江時烈,一擡頭恰好看到不遠處站着的兩個人。

江時烈外套就在她手裏,這時候身上只穿着一件襯衣,不怕冷似的,側影看去比想象中要瘦,兩條長腿一前一後站着,右手插褲兜,左手兩指間夾着根煙,煙頭桔色的亮點明明暗暗,他笑着跟人說着話,只是偶爾擡手吸一口,鼻腔輕輕噴出淡淡的煙霧,姿态随意,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從容不迫的懶勁。

周以汀不禁捧起他的外套,用力聞了聞,并沒有煙草的味道。

老馮同志以前最常說得一句就是:怎麽會有阿烈這麽帥的小夥子哦,誰要做了他媳婦,可得看牢了。

她那時還跟老媽犟嘴。

老周同志在一旁跟風吹捧:別只看臉,他頭腦也好,男人最重要的是腦子好,能幹事業。

只是,人長得再好又怎樣,聰明又如何,他把他們全家都給害了。

周以汀用力搖了搖頭,把剛升起來的那點負面情緒趕走,來都來了,她倒要看看成年人的場子多有意思。

這時候,周以汀已經坐下,在剛才短暫的尴尬後,大家很快抹去這點小插曲,把場子重新熱起來。

江時烈被人擁到中間,他不放心地回頭朝周以汀招手,想把她叫到自己身邊,哪知邊上一個女生突然挽住周以汀,笑道:“小姑娘有我們照顧,你喝你的去吧,他們今天可都計劃好了,決不能讓你站着離開這裏。”

周以汀一點不想跟江時烈坐一塊,跟着這個女生坐到了邊上。

江時烈見狀,沒多說什麽,只提醒了一句:“別給她喝酒。”

“我今天眼睛要瞎了,烈小爺什麽時候這麽憐香惜玉了?”

江時烈一巴掌呼在那人後腦勺上:“我侄女,未成年,滾邊去。”

他外套還沒脫掉,已經有人把酒杯塞到他手裏,他笑罵一聲,沒說廢話,一飲而盡,周圍一圈的人都在那起哄。

而周以汀正低頭盯着挽住她胳膊的手,細白纖柔,精美的指甲上還貼着小鑽。

“你叫以汀是嗎?”女人溫柔的聲音輕輕傳入她的耳畔。

周以汀擡眸,對上一雙漂亮的眸子,裏頭像流淌着水一樣。

“汀汀,你好,我是阿烈的朋友,你叫我月姐就好。”

周以汀嘴唇微動:“月姐。”

“你是阿烈的侄女?你們一家基因都這麽好,都往滿分上長的嗎?”許滿月笑着一邊跟她打趣,一邊拉着她坐下,“你的手怎麽這麽涼,我給你點杯熱飲吧。”

“不用了。”

“要的,你看那邊,阿烈朝這裏看了,要是我們沒照顧好你,非被他罵不可。”

周以汀很想說,不是那麽回事,但沒說出口。

過了會,她手裏就碰上了一杯熱乎乎的玉米汁。

這一屋子七八個男的,就三個女的,包括她,除了許滿月,還有一個女生,一開始她還以為是男的,因為她長得太帥了,一頭短發,身上披着黑色皮衣,她一直坐在許滿月邊上,也不說話,手裏捧着一罐啤酒,一會就喝光了。

她像是感應到周以汀的目光,偏過頭看了她一眼,算不上冷漠,也絕不熱情:“想喝酒?”

周以汀搖頭。

“那看我幹嘛?”

“……”

許滿月噗嗤笑出聲,推了一把那人:“非非,你吓到小姑娘了,”随即回頭跟周以汀解釋道,“別理她,成天冷着臉,但你別看她這個樣子,她可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女賽車手。”

原來是賽車手,難怪這麽帥。

莫名其妙的,周以汀就将車手和帥氣對上號了。

“我給你簡單介紹一下,我們這大多是賽車圈子的,阿烈左手邊那位,是勁掣車隊的主力連天,年前剛輸給阿烈,他一直視阿烈為偶像和目标,倆人關系不錯,但他今天肯定是要報仇,找回場子的。”

周以汀看過去,瞧見一個剃着寸頭的男生,看着身形就很高大,舉着酒杯的手臂鼓起兩個小山丘,全是崩緊的肌肉。

“再過去是張本一,他一直在國外征戰,過年回來探親,他已經在國外車隊打拼了好多年,今年有機會出場,他在國內的水平可以算是一流了,可到了國際上,人外有人這句話真不假。但他很看好你叔叔,阿烈是近年來難得一見的天賦選手,只要他去國際賽場,絕對能和那幫外國人一教高下。”

張本一戴着眼鏡,看上去溫和一些,他由着連天起哄,在邊上時不時加把火。

“那邊一排坐着的,都是阿烈車隊的,跟着阿烈走南闖北好些年,誰能料到去年夏天出了那麽大一件事。”

耳邊的聲音逐漸低下去,周以汀的心一下子被死死掐住。

好在許滿月沒多說,而是說起另外的事情。

“你是下半年高三?”

“嗯。”

“在哪所高中?”

“一中。”

“一中?學霸呀,阿烈原來也是一中的,當年高考全市第一,距離全省第一也就差了兩分。”

周以汀愣了下,擡眸看向江時烈,不可置信道:“他是一中,還考第一?”

這人明明說運氣好,高考超常發揮,這運氣也太好了。

“是啊,他這人就是這麽氣人,我們天天苦讀,周末補習,他晚自習溜號看比賽,周末就去玩卡丁,最後考試還第一。”許滿月說的話聽上去像吐槽,實際上滿滿的驕傲和誇贊。

“……”周以汀木着臉喝了口玉米汁。

周以汀心裏江時烈的形象越發惡劣,媽的,這位大哥成天裝得自己學習全靠天運,她在他面前得瑟一個全校第三,也不知他在心裏把她笑了幾百遍。

“小汀只喝果汁?”

“阿烈特地交代了,小朋友不能碰酒。”許滿月一把将周以汀攬到懷裏,保護意味十足。

周以汀回神,在場還有一位年紀稍長的男人坐到她這邊,面帶微笑地看着她,許滿月馬上替她介紹起來:“這位是孟總,我們車隊的金主爸爸。”

“孟叔叔好。”

“不許臭我,什麽金主爸爸,我跟阿烈老交情了。”孟享點了點煙頭,眯眼笑道,“其實以阿烈家裏的資本,根本不用拉贊助,要不是他跟他爸……也輪不到我。”

“沒辦法,阿烈這個人那麽要強,不可能跟家裏低頭。”

“你呢,你不是想投資車隊?”

提到這個,許滿月的神色暗淡下來:“他沒答應。”

“也是,他這人這麽驕傲,不會要你的錢。”

提到江時烈家裏的情況,周以汀自動豎起耳朵聽,聯想江時烈自己說家裏騙他回去吃飯什麽,看來他和家裏關系不怎麽好。而這位許滿月姐姐,好像對江時烈不簡單。

周以汀在內心拿着小本本記着。

但孟享只是提到一嘴,回過頭又來找周以汀聊天了:“你是他侄女,可我記得他叔是個兒子呀。”

周以汀面不改色地扯謊道:“我們家跟他是遠親。”

許滿月笑了笑:“哦,難得見他帶人出來,他家那個表弟,他都不興帶一下,看來你叔叔挺罩着你的。”

周以汀不接話,這話她不想接,聽着心煩。

好在孟享沒說兩句,就被人拉去喝酒了。

那邊,江時烈已經喝下去好幾瓶,臉色微紅,他手裏夾着煙,但沒抽,她的鼻子很靈敏,他身上并沒有煙草味,可見他煙瘾不大,像現在,閑來無事解悶一般。

這邊的人都叫他烈小爺,或者阿烈,他話不多,但就是這個場子的中心,舉手投足都帶着一股勁,男人多的地方,酒多渾話多,聊到女人,聊到男人的魅力,連天最近新交了個女朋友,很粘人,他去哪裏比賽,就追到哪裏。

“那不是很性福,不用飽受相思煎熬。”

“你拿不到第一的原因找到了,晚上大戰三百回合,白天哪裏幹得過烈小爺。”

“這就不對了,有科學研究表明,精力是需要發洩的,陰陽調和得好,人開車才能更兇猛。”

連天站起身指着這幫人笑罵:“艹,你們這幫人全都是嫉妒我。”

張本一頂着一張溫和臉,說着最屌的話:“可烈小爺沒女朋友啊,不照樣兇猛。”

車隊另一兄弟嚷道:“烈哥,你找好對象沒,要還沒,我給你推薦一個,你上次見過的,我表妹,她就看了一次你的比賽,整個人瘋了,對你迷得不得了,我都被她煩死了。”

“你省省啊,輪得到你表妹?看到沒,剛他進來那會,底下就有女的找來要他微信。”白陶搖了搖手機,一臉豔羨加八卦的模樣,他是江時烈大學舍友,也是這家酒吧的老板。

“我說啊,這事沒得談,就阿烈家裏有礦要繼承,他爸早給他準備了一溜的王妃候選人,個個都是大家閨秀。”杜孑宇舉起手指頭,搖頭晃腦地開始揭江時烈老底。

江時烈對這個話題不怎麽感興趣,他今天挺累的,一直撐着頭聽他們瞎掰扯,懶得跟他們計較,由着他們鬧,被灌了幾瓶,可不知怎麽,這幫人喝多了之後,胡言亂語起來,話題就跑偏了。他在圈子裏身份卓然,家裏背景雄厚,再加上長得好看,小姑娘見了他,五迷三道的大有人在,就連他那臭脾氣,在小姑娘眼裏,都是魅力。

只不過,江時烈本人在男女一事上并不熱衷,倒不是不想談,就是沒遇到喜歡的,也沒那麽多時間,好像他整顆心都在賽道上,有人調侃,烈小爺後半輩子打算娶賽道為妻了。

對此,烈小爺不置可否。

随即,江時烈不婚主義得傳言不胫而走。

不少人都暗暗喜歡打探他這方面的情況,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結婚,你準備結婚嗎,不是不婚嗎?”

越說越離譜,江時烈一腳踹開連天和白陶兩個狗友,丢過去一個不耐的眼神:“喝這麽多,還堵不上你們的嘴?”

他下意識朝周以汀那邊看去,心道,這幫兔崽子可別提什麽十八禁的話。

“烈小爺,你臉長這樣,不用浪費啊。”

江時烈無奈:“你們一個個這麽操心我婚事幹嘛,老子今年才二十五。”

“二十五還不找?你是哪裏有問題?”

江時烈自然不會回答這種無腦問題,他歪着頭,一改剛才佛系懶散的模樣,掀起眼簾,漆黑的眸子裏哪裏有半點醉意,倒是有幾分他上賽場前的邪乎勁。那人頓時酒醒了大半,可還沒來得及求饒,江時烈邊上兩人猛地把他按在沙發上,一瓶瓶酒灌下去,灌得那人眼淚都要流出來了。艹,場子一下子炸了,這人今天就別想回家了。

鬧到一半,白陶湊過來問:“要不叫幾個……伺候上?”

江時烈淡淡地看着他,他這眼神一下子把人看得沒膽了。

烈小爺:你丫打我臉是吧,剛還承諾這裏是規範娛樂場所。

白陶他們平時喝多了,玩得開,找兩個漂亮姑娘捧場,也不是什麽大事,江時烈偶爾也在場,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冷眼旁觀,既不參與,也不阻止。

今兒他這意思,已經很明确,白陶忙解釋:“你別這麽看我,我這裏正規地方,你知道我不會搞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就是找兩個漂亮的過來唱唱歌,助助興,跟之前一樣。”

“差不多行了,”江時烈調轉目光,又朝周以汀那邊看去,許滿月挺會照顧人,小姑娘吃着烤串,好像一點都沒注意到他們這邊,“我今天帶着小朋友的。”

白陶恍然大悟。

“我說你今天帶她來幹嘛,就是掃興。”杜孑宇有點喝大了,湊到江時烈耳邊抱怨。

江時烈低頭,舉起酒杯晃了晃,金色的液體像是會發光,他的視線沒有焦點,思緒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半晌後,他才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我怕她想不開。”

杜孑宇真喝多了,好像聽到江時烈說的話,又好像沒聽明白,拽着他問,江時烈不肯開口說第二遍。

“行了,起開,別賴我身上。”

江時烈把杜孑宇推開後,踩過幾個酒鬼,來到周以汀她們這一塊。小姑娘今兒晚上倒挺乖巧,裝出一副正經高中生的樣子,跟許滿月他們一起玩牌,她若是收起脾氣,這張臉還挺讨人喜歡的。

江時烈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玩什麽呢?”

周以汀頭都沒擡,好像沒見着這人一樣,打出三個五。

許滿月回他:“鬥地主。”

“哦,誰贏了?”江時烈抓過一把花生,吃着玩。

許滿月跟他彙報戰況:“我說你們家是不是智商都奇高,我玩到現在就沒贏過,你看看你家小朋友碗裏,全是籌碼。”

江時烈怔住,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裏的花生,這是他剛從周以汀碗裏抓來的:“……是這個嗎?”

周以汀木着臉看他,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烈小爺很快神色如常,一笑帶過:“那我陪你們玩兩把,剛吃的就當我跟你借的籌碼。”

周以汀撇嘴,一副看不上他的神情:“你還不上。”

言下之意,你玩不過我。

江時烈挑眉:“贏了兩把,膨脹了。”

“江……”Pm周以汀顧及到身邊還坐着人,馬上改口道,“叔叔,你一會要是輸了,可別哭。”

江時烈切着牌,他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牌在他手裏,就像是玩具:“小周同學,要是我贏了,怎麽說?”

周以汀托着下巴,單手敲着桌面,拽拽道:“什麽怎麽說?”

“賭不賭?”

“賭什麽?”

“看你年紀小,不欺負你,就賭一頓飯吧,我要是贏了,明天你做飯給我吃。”

周以汀壓根沒在怕的:“可別做夢了,要是我贏了呢?”

“你開條件。”

“什麽都可以?”

“只要不違法犯罪,破壞公序良俗和道德倫理……”

“阿烈叔叔,你想多了吧。”周以汀翻白眼,打斷他。

“呵,”江時烈把牌往桌上一敲,“你說,你贏了,要我做什麽?”

“三不。”

“什麽?”

“不準不接我電話,不準不回我消息,不準不給我錢買飯吃。”

許滿月已經完全震驚,沒想到看起來挺文氣的周以汀,跟江時烈說話就像換了個人,口氣不僅随意,還挺沖的,再看江時烈竟是習慣了一樣,沒在意。

倒是邊上的莫非冷不丁戳了一句:“你們這是模仿河東獅吼?”

江時烈沒想到周以汀會提處這樣的要求,他回憶了下,确定道:“我好像沒不接你電話,不回你消息,不給你飯錢吧?”

周以汀小口啜着果汁,涼涼道:“以後,誰知道呢。”

江時烈眼神微動,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牌面。

兩個人說着其他人似懂非懂的話。

許滿月站在第三者角度,做出自己的理解:“汀汀,你叔叔還會不理呀,這可就是他不對了。”

周以汀沖許滿月笑道:“他脾氣可大了,今晚上吃飯,還把我罵了頓。”

烈小爺:颠倒黑白功夫,周嬌嬌越來越如火純青了。

這套下得可不小。

不過,江時烈無所謂,反正他不會輸:“來吧。”

他将洗好的牌推向中間,朝周以汀做了個請的手勢:“如果我輸了,随你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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