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情人節

每到過年, 就是渡劫,烈小爺心情不佳地開車回家,這個家當然是杜孑宇的家, 這小子不知怎麽了, 這兩天神神秘秘的, 見到他的時候,眼神猶疑,滿臉寫着做賊心虛,不知道做了什麽壞事。

不過, 他沒深究,注意力都在周以汀給他發的信息上。過年期間, 她說是舅舅一家提出一起過春節,她不想去,想跟他和江時夢一起過節。江時烈雖然是個叛逆的人,但在這件事上, 他的立場是周以汀應該回去見一見。

周以汀不高興了, 立馬拿他舉例, 他自然不是個好榜樣, 可他就是跟父親鬧矛盾, 跟家族其他親戚可沒有斷了聯系。

追求自由,不代表把自己孤立起來, 想要獲得理解, 就不能自己先斷了溝通。

小朋友立馬來勁了, 公平起見, 他得身體力行,做好榜樣,兩人今年都得回家過年。江時烈往年不是不回家過年, 而是避開除夕那晚,省得跟江湖起沖突,去年家裏為此還合起夥來演了一出戲。江時烈尋思,忙忙碌碌一年,今年就陪他們好好吃個年夜飯吧,反正他臉皮厚,又不是第一天被江湖罵了。

至于周以汀這邊,去是去了,但去得怎麽樣,她沒跟江時烈說,然後在大年初五的時候,溜回江時夢這。只是這次回來,她情緒不是很好,第一天回來的時候,直接在房間裏睡了一天。江時烈送了她新年禮物,她都沒多大反應,大概在那個家裏住得不舒心。

他有點擔心,又不好直接問,于是天天到她們那,一起吃個晚飯什麽的。

周以汀明天就要去學校上課,約了他晚上看電影,這鬼靈精的,當初跟他約的時候只說下周六,他自當一個普通周末,沒想到是2月14日。

日子到了這天,白日裏,江時烈見了幾個朋友,白陶這個老板做東,在這個日子還能聚到一起的,大家都是單身狗,互相調侃一番,杜孑宇嘀咕了一句,誰單身狗。

在座所有人,就連江時烈都詫異地看向他,不敢置信地問了句:“你……有人要了?”

其他人附和:“是啊,你把自己推銷出去了?”

杜孑宇臉上露出一抹可疑的紅色:“……差不多了。”

“誰啊?”白陶八卦心大起。

杜孑宇這時候賣起關子,不管他們說什麽,都把嘴巴捂了個嚴實。

臨近傍晚,杜孑宇推了晚餐,起身要先行離開,惹來好一陣喧鬧,江時烈這時候也起身要走,白陶不幹了,拉住他。

“我說,杜公子要走,讓他走,說不定明天帶回來一個女朋友,你跟着走幹嘛?你也要去見女朋友啊,除了女朋友,誰能比過我們這群人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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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滿月在一旁面上笑吟吟,聽到此處,換了個坐姿,垂下眼簾,若無其事地給自己空了的茶杯倒上水。

江時烈已經穿好外套,嫌棄地甩開他的手:“你分量是挺重的,春節沒少吃吧。下次約過,今天我真得走了。”

江時烈和杜孑宇兩人且戰且退,雙雙逃出包廂,兩人在門口互看一眼,不由都笑了。

江時烈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馬到成功。”

杜孑宇很受用,笑着反問:“你呢?”

天色暗得異常,江時烈擡頭,睫毛處被一滴冰涼雨水打到,他不在意地任由這滴雨水滑落到臉上:“我的情況你還不知道?”

杜孑宇眯起眼,好好打量了他一番,這一身正裝,很少見他穿,有印象的一次是去年頒獎禮,還有一次便是周以汀父母的葬禮。但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好壞,于是,這打量的目光就越來越玄妙了:“我還真……琢磨不出來。”

江時烈跟他揮了揮手,直接先一步開車走人了。

電影晚上6點半開場,周以汀說補完課直接過去,江時烈抵達影院,在地下車庫将車停好,下車前,他對着後視鏡照了照,剛杜孑宇打量他的眼神有點怪,是不是他這身有問題?他這一身貴得吓死人的大衣和裏頭一套西裝,還是前年參加年度頒獎慶典時,杜孑宇幫着買的。

在特殊的日子裏,這一身顯得過分紮眼了。

江時烈搭乘電梯來到影院所在的四樓,電梯門鏡面裏他換了件外套,那身正裝被留在了車裏。這個電影院是新建的,各項設施都很新,據說還有着全城最大的巨幕屏。在今天這麽美好的夜晚,這裏一定是最熱鬧的約會地點之一,門口用粉色氣球搭起了門框,裏頭一排展臺,不少商家來擺攤,搞情侶抽獎的、看電影送玫瑰的、辦情侶信用卡的。江時烈淡淡看了一眼,送玫瑰的展位生意最好,關注一個微信公衆號,憑當日電影票,女生們能領取一束玫瑰,一般都是由男生完成前面的動作,然後将玫瑰送到女生手中。

雖然只是一枝小小的玫瑰,卻能讓一個個女生笑着離開。

“先生,掃一下二維碼,就能領一枝玫瑰哦。”人群恰好分流出一道空隙,展位的工作人員笑着跟他推薦。

江時烈盯着她手中嬌豔欲滴的玫瑰花瓣,腦中不由想到了小姑娘的巴掌臉,冷傲的表情和這枝玫瑰擺在一起,倒是有種特別的反差美。

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重新邁開步子。

周以汀已經發來消息催他,距離開場只剩十分鐘,她已經取了票在放映廳門口等他。

小姑娘正低頭看手機,身上的校服被換成了一身漂亮的裝扮,米白色山羊絨毛衣,同色系的及膝款毛呢大衣,看得出是精心打扮過的,這一番對比,倒顯得他随意了。

她的手臂上搭着一條圍巾,可能是室內暖氣太足,她的小臉被熱得白裏透紅,嘴唇也紅潤潤的,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什麽。

片刻後,他手裏的手機震了下,拿起來一看,正是她發來的語音消息。

江時烈将手機拿到耳邊聽,原來她剛才在說:你到哪裏了,馬上要開始了。

“擡頭。”江時烈回。

小姑娘拿起手機,江時烈數秒,第三下的時候,她倏然朝他這邊看過來,小臉在這一瞬間大概是打算生氣的,可是高興偏偏又多過了生氣,于是,她頂着一張紅撲撲的小臉,飛快地跑到他面前,二話不說拉起他的胳膊,嗔怪道:“你怎麽才來。”

撒嬌竟是多過了質問,倒是讓江時烈為之一楞,一時間軟了所有的情緒,來之前一路上他的內心就像城市廣場上夜晚的燈光秀,時而流光溢彩,時而又覺得不該如此。見到她的瞬間,那些剛才還在腦中反複思量的問題,忽然間全數消失,全被她霸道的面龐取代。

她拉着他的胳膊晃蕩着:“我想吃爆米花,你去買。”

江時烈低頭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很白,手背上青藍色的血管若隐若現,有種脆弱的美感,就好像她随時都可能在他面前情緒崩潰,叫他無可奈何又無法拒絕。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他一臉無奈,走到售票處排隊買影院必備道具,“給你買最大份的,行了吧。”

今天看電影的人比往常多出一倍,這一場幾乎滿座,而且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情侶,周以汀帶着江時烈,循着地燈找到他們的位置,沿途經過三對情侶,還有兩個男生,情況不明,他們大多随意地看他倆一眼,随即低頭接着剛才的聊天或繼續刷手機,好像他們也是衆多情侶中普通的一對。

兩人剛坐下,周以汀就湊到他耳邊得意道:“還好我搶票早。”

江時烈竟回了一句:“過兩天就空了。”

周以汀當即橫過臉瞪他,他這種危險的直男發言,真的很讨打。江時烈在她開口之前,馬上單手托着爆米花桶到她面前,周以汀反應過來他是故意逗她,于是順勢抓了一把爆米花,吃了兩顆後,見他一直保持這樣的動作,幹脆把爆米花拿過來捧在懷裏。江時烈低聲笑了下,曉得她故意為之,他樂得輕松,釋放雙手,置于胸前。

這部片子是春節檔唯一一部愛情喜劇,最受年輕人喜愛,影片一開始就引得全場各種歡笑,周以汀也不例外,她笑起來的時候會掩住唇,聲音不大,偶有氣聲,後來憋不住悶笑,跟着大家笑出聲來,清脆又晴朗,身體會随之輕微浮動,胳膊肘時不時會撞到他的。

細細回想,她好像很久沒有這般暢快大笑過了,陰霾總是徘徊在她臉上散不去,是生活給予她的意外,是他不小心打破了她幸福的生活,是她無法放過自己的痛苦,所謂花季的青春在她的十六歲戛然而止。

江時烈從落座後,幾乎沒有變過姿勢,平靜地任由光影在他眼前走馬燈似的掠過,他并沒有讓思緒沉浸,耳邊陣陣笑浪于他也漸行漸遠,唯有她時而的笑聲,輕輕抽打在他心上。

江時烈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他的職業不允許他猶豫,每一毫秒的決定都可能導致失敗,乃至生命危險。

可是,他在周以汀身上猶豫了。

還不止一次。這份猶豫源起何,沒有人比他更明白。

然而他并不是很怕所謂的世俗眼光,他這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活法,如果他是那種忌憚外界聲音的人,他就不是江時烈,不會做出肄業追夢,放飛自我這種事,更不會去承擔周以汀脆弱的生活,不論哪一個,換個人,都不會做出他這般果斷的決定。

眼下唯一的猶豫,是他可以置自己于道德的聚光燈下,卻不能帶着她一起接受審判。

可能在某些人眼裏,他這番思慮完全多餘,甚至顯得過于古板,談戀愛這種事,現在初中生、高中生大有人在。男女之情,亞當與夏娃,大體是美好的,他不想去評判這種做法的對錯,他不是什麽衛道夫、苦行僧,更不是杜孑宇他們口中的獨身主義,他洞見了自己心動的信號,在某一刻,某一分,某一秒,某一次回眸,某一句話。

他想要視而不見,可是她不允許他視而不見。

只是,他可以陪她沉入海底,抵抗冰涼刺骨的夢魇,用盡一切辦法将她拉出海面,他也願意不惜一切代價托起她的靈魂、尊嚴、生命,但他不确定能将她占為己有,讓他們成為彼此的另一半。

這完全是兩種概念,周以汀在他身上種植了許多感情,少不了恨與厭,也有依賴與獨占欲,這些感情可能複雜到連她自己都沒法理清,而她總是容易沖動做事,可能并不明白她不斷要求他們之間跨越的這一條界限意味着什麽。

他只是站在臨淵邊緣,望着從深淵上旋而來的風,這風的走向究竟是會吹起他們這份意味不明的感情,還是将他們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自嘲一笑,沒想到他江時烈有一天也會患得患失。

江時烈腦子裏沉沉浮浮,電影演了半天,一點沒看進去,突然隔壁的人拿胳膊撞了他一下,他從思緒中回過身,側過頭,不料面前多出一只手,拿着爆米花,他能感受到她的指尖就抵在他的唇邊。

“張口。”她靠過來說。

江時烈身子不禁向後,伸手想要從她手裏接過爆米花,誰知她不讓,避過他的手,重新抵住他的唇,非要喂他這一口。

“別鬧。”江時烈按住她的手腕。

“好心喂你。”

“我自己來。”

“你怎麽這麽婆媽。”周以汀不耐煩了,“快點張口。”

江時烈依然握着她的手腕,硬是從她的手裏挖下那顆可憐的爆米花,自己送入口中,細嚼慢咽之後,才輕輕松開她的手。

周以汀肯定是不高興的,他稍稍朝她靠過去一些,說:“別鬧。”

他最近說得最多的就是別鬧、聽話,與其說是訓斥,倒不如說是無可奈何的縱容。

電影散場,場子裏人多,散得比較慢,江時烈和周以汀坐在位置上幾乎把字幕看完,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江時烈先起身,回頭對小姑娘說:“走吧。”

周以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動。

江時烈等了會,眼看整個影院都要走空了,服務員開始清理場地,他彎下腰,目光柔和,和她對視了一會,終于伸出手,掌心朝上。

他想,這樣應該不算僭越吧。

果然,周以汀的表情立馬不一樣了,藏不住的小心思從眼裏透出光來,偏偏還要故作矜持地把她纖細白淨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她的手竟是冷的,他不由握了握,忍不住道:“怎麽這麽涼。”

周以汀反握住他的大掌,還不安分地在他的掌心裏撓了一把,笑眯眯地仰頭看他:“我以為你生氣了。”

江時烈默了默,将她從位置上拉起來,牽着她的手走出影廳。與他猜想的一樣,他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手,女生的手都是這麽柔軟的嗎,他握在手裏像是一小團冰雪,他掌心的溫度慢慢捂熱了她的冷意,她握他握得很緊,好像生怕他會松手。

他會嗎?他也不确定,但眼下他想松都松不了。

“回去嗎?”她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兩人走在一起,幾乎沒有距離。

“你還想去哪?”江時烈聽出她語氣中的失落,“到商場逛逛?”

這個提議贏得了周以汀的歡心,小姑娘握着他的手,開始打起算盤:“我看中了,你給我買嗎?”

還真是會得寸進尺,江時烈挑眉:“買,都給你買。”

周以汀抓起他的手拉鈎:“這可是你說的,烈小爺不能食言。”

江時烈任由她擺弄,只說了句:“我從不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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