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他就是她的後路
司機大哥聽得入了迷, 回過神差點撞上前頭的車,使出全力踩下剎車,堪堪在最後一毫米的時候停住。
大哥後背全是冷汗, 嘟囔了幾句國罵, 大喘氣了兩下後, 想起後座的客人,忙回頭,看到小姑娘倒在男人懷裏,男人眉頭緊皺, 神情嚴肅地看着他,索性倆人都無大礙。
大哥趕緊道歉:“抱歉, 不小心走神了。哎呦,我說小哥,你就答應了吧,我這麽把歲數, 還是頭一次見到小姑娘求婚的, 看把我急的。”
江時烈:……
還成了他的錯。
這裏距離莫非家還剩一小段路, 江時烈出聲:“麻煩靠邊停一下。”
司機大哥很懊惱, 他沒法聽到結局了, 只有悻悻地收了錢,幫他們把後備箱的行李拿出來。
臨走前, 還戀戀不舍地瞧了他們一眼:“有情人終成眷屬眷屬哈。”
周以汀被逗笑了, 一直緊張的心情稍微松弛了些。只是, 她餘光瞧見江時烈沒有多少情緒的臉, 這點笑意立刻被壓了下去。
他拖着行李的時候,另一只手拄着拐杖,他們就沒法牽手了, 周以汀乖巧地跟在他身旁,一步一步,随着他的節奏,沿着通往回家的路慢慢走着。
他在思考,腦中有一張大網,每一條線都需要去理順,有打結的地方,他就要費點功夫。
其實都想好了,只是他是冷靜的,對方不一定冷靜。她好沖動的個性,他很清楚,有時候她可能連後果都沒有考慮過。
周以汀看不透他在想什麽,他不願意讓她看出心思的時候,會戴上完美的面具。
時間拖得越長,希望就越渺茫。
剛才還雀躍又期待的心情,随着這段路越走越慢,他們背後的影子越來越長,離家越來越近,而變得越來越焦慮。
然而,他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走進了一間街角的咖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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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吧。”進門前,他說。
周以汀錯愕地停下腳步,正對上他看過來的眼睛,她也不知道這家咖啡店什麽時候開在家旁邊的,結巴了一下,說:“好。”
咖啡屋一樓人滿了,于是他們來到了二樓,江時烈提着行李,他的腿有舊傷,但他依然是個年輕體魄健康的男性,毫不吃力地将行李拿到二樓,然後轉身幫她的拿上去。
他們在靠窗的角落坐下,各自點了一杯咖啡,她有點燥熱,點了杯冰咖。
周以汀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嚴肅,不安地攪動着面前冰咖啡裏的冰塊。
江時烈現在空出兩只手,他用右手摸了摸口袋,裏頭并沒有煙。為了保養身體,他已經戒煙了,但身體曾經留下的痕跡,在某一些時刻,還是容易被誘發。
比如現在,他極度緊張的時候,十分需要來一根。随即他很快想起,他們正在一家咖啡店,這裏禁煙,不由作罷。
他不着痕跡地放下手,整理好思緒,跟她說:“其他事,我們可以暧昧、試探,給彼此一點愉悅或者危險。但結婚這件事,我們都需要非常認真的對待。”
周以汀急切地說:“我很認真。”
小姑娘皮膚很白,稍微熱一點、情緒激動一點,就會從耳根紅到面頰。她現在很認真地看着他,面上很鎮定,但耳朵尖一直是紅紅的,半沉入地平線的陽光從她側面的玻璃窗照進來,透過她的耳尖,他能清晰地看到被夕陽染紅的肌膚下青色的血管。
他收回心神,無奈道:“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哦,好。”
“我問三個問題,你思考三秒後,再回答我。”
“可以。”
“思考三秒。”
“現在就開始了嗎?好,我想想。”周以汀在心裏默數了三下,“好的,可以。你問吧。”
“你希望我們的關系,是一種怎樣的關系?”
這确實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他們的關系要說複雜,是要比街邊超市阿姨正在看的連續劇要複雜一些,要說簡單,也比她家賣的糖果标價簡單一些。
這個問題,她不可能也不需要在這三秒裏思考,因為她已經思考過整整五年。
三秒過後,她慎重地給出了答案:“我希望我們之間最終的關系,是平等的相愛關系,彼此喜歡,彼此尊重,彼此信任,再也不站在彼此的對立面。”
她确實思考過,并且已經思考到了一定深度,她曾經對他有過一種偏執的依賴,逐漸演變成兇狠的占有欲,她對他的喜愛因為羞愧與自卑而變得扭曲,甚至産生了破壞掉一切的瘋狂念頭。
她用了五年的時間,将自己對他的喜愛從那些猶如病毒的負面感情裏剝離出來,虔誠地将它保留在她心底最幹淨的□□。她努力讓自己變好,釋懷過去的傷痛、醜陋、崩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用一份真摯的心意喜歡他。
所以,江時烈沒從她的口中聽到虧欠、原諒、彌補。這讓他有些意外,又有些難以言喻的心動。他最不能接受她帶着任何不平等的心情面對他,哪怕是虧欠、同情也不可以。
雖然,這些情緒會在某些時刻無法避免地流露出邪惡的觸角,但絕不可以是感情的基礎。
“第二個問題……”
她打斷他:“先等一下,我第一個回答,你滿意嗎?”
她需要一個公平的回饋。
他愣了愣,轉念一想,她的訴求合理,他說:“這也是我的答案。你比我想的要成熟。”
她清淺地笑了下:“畢竟,我長大了五歲,明白了許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他想起她的那些同學,那些他們口中的大學生活,在他沒有參與的五年裏,她遇到了一群好友,擁有了許多美好的回憶,成長成為一個有足夠能力照顧自己的好女孩。
“是。”
短暫的沉默後,他問出了第二個問題:“我們還有互相隐瞞的事嗎?”
這個問題是雙方的。
周以汀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說:“郁穹不是我未婚夫,涉及到他的隐私,我不太方便說明。但我們之間确實不是這樣的關系,我沒有出軌。”
他平淡地點了下頭:“我早就知道。”
敢出軌?打斷腿。
周以汀吓了一跳:“你早知道?你怎麽知道?”
“看出來的。”
周以汀狐疑:“我們沒有什麽破綻。”
“呵。”
天真,喜歡一個人是隐藏不了的,同樣,不喜歡一個人,作僞也不是件容易事,更何況他們壓根
沒努力假戲真做。再加上,他只要稍微調查,就能知道這位家境殷實的年輕人的情況,再詐他兩下,他就稀裏糊塗都招了。
他雖然很不齒自己這種近乎霸道的行為,可不是只有周以汀對他有占有欲,他對她也有,甚至不比她少,他所珍之、愛之、惜之、寵之的姑娘,被另一個小毛頭騙去了,酒桌那會他的惱怒像是引爆了一座沉寂的活火山,盡管他掩飾得很好。他就是要對付這個小子,哪怕他只是霸着“未婚夫”這個名頭都不行。
周以汀聽得一愣一愣,難怪郁穹這小子這段時間老是躲着她,原來早就倒戈了。
周以汀算是明白了:“你早就知道……還調戲我?”
虧她膽戰心驚了老半天。
江時烈佩服她的颠倒是非能力,眯起眼:“那你為什麽騙我?還婚期将近?”
“為了擋桃花,你也聽說了,追我的人很多,而且,我已經換人了。”她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名正言順。
“噢,很榮幸,接下來由我繼續替你當桃花。”江時烈似笑非笑。
周以汀戳着被子裏的冰塊,覺得這次是公平交流機會,她也得一次性問個明白:“你的Momo呢,一會未婚妻,一會不是,難道也是拿出來故意氣我的?”
周以汀就是忍不住心裏發酸,之前怕他生氣,還刻意掩藏,這會小脾氣不藏了,一雙眼睛兇巴巴地瞪着他。
江時烈挑眉:“婚都跟我求了,現在問會不會遲了點?只準你找一個假未婚夫,不準我找一個假未婚妻?”
“江時烈,你好幼稚,我真當真了怎麽辦,而且她好兇,把我堵在洗手間門口。”
江時烈大為感慨,江瑜再兇,也沒周以汀厲害,這姑娘是不是對自己的戰鬥力過分低估了?
“那她到底跟你什麽關系,你卧室都挂着她的畫。”
這個Momo,趾高氣昂踩她臉的樣子,她連着一禮拜沒睡好。
江時烈避重就輕:“總之,她不是我未婚妻。郁穹是我發現的,Momo,你也可以試着自己推理一下。”
他真是壞死了,她都已經明牌了,他還在那裝。
她咬着吸管,別過臉。
她絕對說不出初戀情人這四個字,哪怕不是戀人關系,他們也一定是友達之上。
可她的初戀就是他,他的初戀不是她,她說好了要祝福的,所以現在也不能生氣難過。
周以汀不想再停留在這個問題上,反問他:“那你呢,你有瞞着我的事嗎?”
他平靜地回道:“有。”
周以汀回過頭,不知為何,心髒突然被一只手抓住。
江時烈雙手交握,手指無意識地打着點:“我從未對人說過,但如果我們彼此選擇進入婚姻,我需要坦白告訴你。”
他如此慎重地與她交付秘密,令她原本就緊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預感到接下來的話會有多艱難,他從未對人提起的秘密,今天選擇告訴她,這是對她最大的信任與托付。
“等等,你讓我緩緩。”周以汀捧起冰咖啡喝了一大口,停頓了幾秒後,她才點頭,“可以了。”
他原本也有些緊張,但看到她這副模樣,倒是替他緩解了不少壓抑,只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我的腿傷,是一場車禍,不是在比賽場上,而是一場普通的車禍。”
他并不是很想提及這個過往,他曾經因為這次車禍,接受過心理治療,有着嚴重的PTSD,即使到現在,他依然沒能完全治愈。
誰能想到他江時烈無法跨過這個難關。
但他今天坐在這裏,決定把這一切的隐秘原原本本對面的女孩。如果他們選擇結合,那麽他希望彼此之間,不要存在謊言、欺騙與猜疑。
“當年,我接到一個自稱快遞的電話,說是一位周小姐寄給我的東西……是一只相機。”他的語速越來越快,似乎想要盡快把這一段黑暗的過去說完,不想讓她聽得那麽清楚,“在去拿快遞的路上,我的車和一輛卡車相撞,我腦中一片空白,醒來的時候,我以為自己的腿沒了。”
周以汀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血色從她的臉上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褪去,緊張與不安帶來的紅暈被蒼白取代。
咖啡杯裏冰塊相撞、跌落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音,像極了她心底有一處最敏感的地方撕裂的聲音。
她的腦中第一個反應是:“你的腿傷,還是因為我。”
江時烈蹙眉:“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這麽想。這件事本身和你沒關系。”
她的睫毛微微顫動:“如果不是我的快遞,你會去嗎?”
江時烈沉默,須臾後說:“不知道。”
“你不會。”
她腦中處于朦胧狀态的信號源突然被點亮。
他知道她的偷拍,并且縱容她的大膽,沒想到,她在最後時刻,把這份“禮物”留給他,作為訣別的“傷害”。
“我并沒有這麽做過。”她蒼白地辯解道。
他看出她情緒的劇烈波動,立刻握住她用力捏成拳的手。
“我知道。”
他不忍看到她這樣的表情,才一再敷衍她關于腿傷的詢問。
周以汀心裏已經明白了:“在看到相機之前你也不确定。”
他從不對人提起這件事,是因為在他內心深處,以為這件事與她有關,但他替她隐藏了起來。
在京城的那晚,他看到相機突如其來的反常狀态,原因都在這。
如果真實的答案容易傷人,他是否還要繼續?但這是他們必須面對的一關。
“是。”但他很快說,“可我願意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聽到他冷靜的回答,她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
她是個有前科的人,手段不光明,但她并不無恥。
“我絕對沒有這麽做,如果是我做的,我不會跟你說謊。”
她只要想一下,他是為了取她的相機,葬送了職業生涯,甚至生命,她的腦袋像是被沸水燙過一遍,灼痛到想要失聲尖叫,五髒六腑被恐懼深深浸透,讓她全身忽冷忽熱。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她一定要去追他開的那輛車,告訴他不要去,不,她壓根不會用卑鄙的手段玷污他的自尊與驕傲。如果能阻止這個意外發生,她甚至可以不去認識他。
“這件事,顯然是有人暗中作祟。我要在今天跟你說清楚,為的就是不讓它成為我們之間的心結。”江時烈發現對面的人陷入了自己無端的情緒,臉色變了又變,完全沒在聽他說話,不由加重語氣,“周以汀,看着我。”
周以汀渾身一顫,注意力終于集中到他身上。
“你在想什麽,告訴我。”
“我想……”
他要把不好的話先都堵住:“到這個地步,你要是敢說一句分開……”
她頓時心中滾燙:“我不會說分開。那個傷害你的人,絕對不能放過,誰都不可以傷害你,哪怕是我。”
江時烈愣了下,被她眼神裏的憤懑震到,小姑像是護崽的小獸,不可抑制地憤怒,她太難受了,即使極力控制,還是無法阻止鼻尖冒紅。
“周以汀,都過去了,我已經知道不是你做的。”
她知道,他不想看她為了這個流淚,于是強忍着情緒。
“我可以問第三個問題了嗎?”他平靜溫和地向她發問。
她吸了下鼻子,帶着不易察覺的鼻音,點頭:“你說。”
她纖細的手指,因為緊張,指尖冰涼,被他握在手裏,不斷地摩挲,從他的皮膚傳遞而來的安全感,令她稍稍安定,慢慢有了一絲溫度。他神情無比專注地望着她琥珀瞳仁,天光漸暗,美麗晶體随着室外的光線,變幻着迷人的光澤。她總是喜歡把喜怒哀樂放在臉上,眼睛裏是喜是怒一目了然,後來她學會了掩飾、躲避,他不再能從她臉上看到過多的情感,就算有,也是令他心煩意亂的小心翼翼。
他喜愛她的大膽張揚、狡黠機靈、冷淡驕傲,也疼惜她的刁鑽任性、口是心非,他知道他的姑娘過去曾經迷途,他願意等她知返。
周以汀等待着他最後一個問題,他的線條比五年前更為利落,眉骨與鼻骨撐起的面部輪廓暗藏着深邃成熟,他不再少年沖動,卻比過去的那個他,更加堅定果決。
她在他這裏從來不給自己留後路,那麽他就是她的後路。
“周以汀,和我結婚,你不會再有後悔的機會,以後要是想離婚,我連房門都不會讓你踏出去。”
“你想好了,再回答。”
再也沒有什麽問題,能叫她剎那間熱淚盈眶。
“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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