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滾起來 他就坐在上首她父親以……

他就坐在上首她父親以前坐過的地方。

她父親是将軍,常穿铠甲,坐在那裏,總是氣勢壓人。

而他斯斯文文,一身柔軟的淺色絲袍,手指修長白皙,輕輕扶着扶椅的手柄,但她卻覺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好像有一只箭已經搭在弓上,箭頭對準了她。只要他輕輕一松手,冰冷鋒利的箭頭就會插入她的心口。

喬檄跪在她前面,在不停地替她賠罪道歉,解釋今晚一切都是誤會。

她低着頭,把目光投在他的胸部以下,不敢看他的臉。

喬檄說完,室內只有燭花輕輕爆裂的聲音。

沒有人說話。

半天,才聽見常夏戰戰兢兢的聲音響起:“殿下,這地上怪涼的,喬姑娘跪了這許久……”

“她哪裏這般嬌貴了,跪這一會兒,還能凍死她不成!”楊陌的聲音明明白白帶着譏諷。

盈兒覺得自己實在失策。來這裏時幾乎搬空了白草院,偏偏沒帶那對護膝,剛才來得又急,沒想到這一層。這地全是青石板,又硬又冷,怎麽可能不痛不冷?

她輕輕地挪了挪膝蓋,正想開口賣慘,就聽他不耐煩道:“滾起來,坐凳子上!”

盈兒忙謝恩站起來,揉了揉膝蓋,見喬檄還老老實實地跪着,忙上前去拉他。喬檄擡頭看楊陌,楊陌冷冷揮了揮手。

有侍衛搬了小凳子來。

明明旁邊就有椅子,他不讓坐,就是故意讓他們難堪吧。他這樣,反而叫她安心了許多。坐在小凳子上,姿勢有點奇怪,但好歹比跪地上強多了。盈兒團成小小的一坨,整理了一下裙裾。

喬檄身材高大,坐在小凳子上更是奇怪。可也顧不得,只賠笑道:“多謝殿下原宥不咎。今日之事,就當不曾發生過,殿下不必挂懷。我日後必好好教導盈兒。”

一語未畢,就聽楊陌輕輕哼了一聲,道:“她确實該好好教導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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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兒心中疑惑,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他就這麽輕易放過喬家?或者他想到了別的鉗制喬家的法子?懶得再找她的麻煩?

誰知楊陌下一句竟是:“明日一同啓程回京。”

盈兒心髒一縮,臉上血色盡失。

喬檄也傻了眼。

他們可是出來辦正事的。随行十餘人,個個輕騎快馬,明日若是起個大早,再趕得急些,說不定,天黑之前就能進京。帶上盈兒,拖拖拉拉,明日多半只能在青象鎮停留。

“這……豈不耽誤了殿下的正事?”喬檄勸阻。

盈兒勉強笑道:“怕是來不及?我……”

“來不及?莫不是你還想跟什麽人話別不成?”

“呃,對……哦,不……”盈兒驚得結結巴巴。她心裏的計謀仿佛都被他瞧個一清二楚。實在不行,她其實是很想跟袁寶福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就不信他還能要她。

他渾身好像都凝了冰,眼色陰霾地盯着她,一拍椅子扶手,起身就走,

将進內室的門,他頓一頓,并不回頭,冷聲道:“喬檄,去準備。”

*****

盈兒癱坐在圈椅裏,一臉半死不活的表情。

喬檄指着她道:“之前在露香亭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最郁悶的不過是,他們到現在,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同意了既往不咎呢,還是依然堅持要負責。

從要帶她一同回京看,多半是後者。可是……喬檄看着自家呆頭呆腦的妹子,只覺得頭都要炸了。怎麽會這樣?!難道殿下是故意的,就是想要跟喬家聯姻?可是這也說不通呀,殿下要是真有這種想法,這會子,怕不跟建王一樣,內宮都人滿為患,兒女都生一窩了?

筐兒護着自家姑娘,湊過去,擋在中間:“露香亭的事,我已經說過好幾遍了。姑娘真的是想燒香焚信拜拜月而已,哪知道殿下突然來了。真不關姑娘的事。”

筥兒在一旁探頭探腦,一臉不解:“我看呀,殿下多半就是瞧中了咱們姑娘了。嘻嘻,我看得明明白白,姑娘要摔倒,他讓開就是,偏不躲,還抱着咱們姑娘不撒手。”

喬檄一屁股坐下,半天回不過神來,他這是打定主意要娶盈兒了?

可盈兒這性子實在不适合進宮……他想來想去,道:“如今也沒別的法子了。你趕緊收拾東西。明日一早一同啓程。到京,我就趕緊給你訂個人家。實在不成,便是袁寶福也将就。”

盈兒怔怔地看他,知道喬檄這是真的疼她,漸漸紅了眼眶,癟着眼淚,乖乖點了點頭。

*****

盈兒并沒有收拾多少東西,只乘了一輛馬車。

路上倒也平靜。

第二日晚間宿在青象鎮。這是從京南入京的第一大鎮,街市繁華,人煙阜盛,雖比京城差些,卻也非尋常市鎮可比。

他們一行并未住在客棧,也沒住官驿。

從車窗中往外瞧了一瞧,見馬車停在一座青磚大院外,盈兒心頭猛地一跳。這座院子她前世來過。

那時她才進宮不久,心情一直十分低落。正趕上太子要出京巡視河防,要去整整一月。太子妃當時身上有孕,便說選一個人陪同出京,方便照料。

一時人人都往太子妃處送禮。只有她無意相争。

誰知最後卻選了她,人人都羨慕不已。她雖心中并不覺得如何,可也知道這是趟美差,能出門逛逛也是好的。

出京第一夜便住在這座院子裏。她坐了一日的車,只覺腰酸腿疼,又不敢說,楊陌卻瞧出來了,夜裏歇下,竟親手替她揉腰捏腳……也是那一趟出行之後,她才漸漸失了一顆心。

想到這裏,她粉臉通紅,心中更是氣憤。

擡手敲了敲車板:“去問問二爺,趁現在天色未黑,我想到街上逛逛,買些土儀帶給母親嫂子,可行?”

一會兒有馬蹄聲過來,喬檄在車外道:“咱們快去快回,天黑前回來吃晚飯。”

車慢慢前行,一時到了鬧市,喬檄親自接她下了車。

盈兒雙足剛剛落地,一擡眼,正對上那一雙眸子。

秋日的斜陽下,他背手而立,眼神透過柔和的橙光,沉深無言,默默凝視着她。

竟透出幾分難言的惆悵。

盈兒別開眼眸。可他那似乎惆悵的眼神卻仍在眼前晃動。

他惆悵不惆悵又關她什麽事呢?更也許他根本沒有什麽惆悵。他那樣心機深沉,說不定只是在暗暗算計人,只是看不出來罷了。

耳邊喬檄在問:“你想買什麽?這裏有珠寶玉器鋪子,那邊有南北貨品。”

盈兒愣了愣。她只是心頭郁悶,不想在那個院子裏多呆。哪知道還是擺脫不了他呢。

不過這青象鎮的特産,她倒是熟悉的。

一是玫瑰花醬,二是煙熏豬蹄,三是五香豆腐幹。畢竟這裏近京城,什麽珠寶玉器,南北雜貨,再怎麽也不可能比京城齊全。倒是吃食不同,這裏水好,做出來的吃食,別具風味,卻是別處學也學不來的。

她雖然有時記性不太好,前世的事想不起來。可有一件事,她倒沒忘。楊陌不吃豬蹄。他不僅不吃豬蹄,什麽豬頭豬耳豬舌豬尾巴豬下水,他通通不吃。

“我想去吃豬蹄子。我上次下來的時候,吃的那家叫什麽來着?”她推了筐兒一把。

“流香樓。”筐兒也機靈,擡眼一看,趕緊道。

“對對,就是那家,可好吃了。咱們先去吃一頓,再買些帶回去。嫂子肯定也喜歡吃,還有我的小侄兒侄女們也肯定愛吃。”

喬檄有些無語。他與楊陌出行多日,平日也交往甚密,自然也知道楊陌不吃這些。

他為難地看了看楊陌:“呃……不如公子請自便?”剛才盈兒派人來說要出門,本來已經一腳踏進門檻的楊陌又退了回來,只說他也想逛逛。他總不敢說不行。

就見楊陌白玉般的臉色沉了沉,冷道:“走罷。總不成那什麽流香樓只賣豬蹄子?”

崩潰……。盈兒放棄了掙紮。

流香樓從這裏就看得見,門口停了好些車轎,俱都齊整華貴,距離向北不過十來丈。

她便不想再上車,邊走邊逛。

臨近晚飯時分,街邊小販們和酒樓的小二都吆喝得十分賣力。路上人雖來來往往,可見他們一行衣飾排場,都遠遠避開。

盈兒一路行來,買了一堆玫瑰花醬。又見小販們拿竹簽串了五香豆幹在賣,便又叫筥兒去買了幾串,當場便拿起一串,邊吃邊走,十分粗野不堪。

大概實在覺得有些丢臉,楊陌遠遠跟在後頭。喬檄自然也陪着他,慚愧得滿臉通紅。

盈兒打眼瞥見,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上一世,她規矩做人,最後落得個魂飛魄散。這一世,她就要自在做人,什麽規矩體統臉面,統統去見鬼。

“天仙似的小娘子,買朵花兒戴吧。”剛到流香樓門口,一個頭發稀疏滿臉皺紋的老婆婆勾腰駝背湊上來,手上拿着一朵做工粗糙的大紅花,可憐巴巴地問。

她手中的竹筐裏還滿滿放着一堆各色的花兒,想是這一整日都沒賣掉幾朵。傍晚的寒風吹得她嘴皮皲裂,瞧着十分可憐。

盈兒停下腳步,猶豫了片刻。這些花兒,別說她不可能戴,便是筐兒筥兒怕也嫌棄。

若是買了拿去扔,卻也辜負了這老婆婆這般辛苦。

正為難,就聽有人道:“晚妝羞戴麗秋花。小娘子若喜歡,這花兒爺替你買了。”

盈兒擡眼,就見老婆婆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位衣飾華麗的男子。

這人年紀不大,長相英俊,尤其是兩道漆黑的吊梢眉盡顯風流。

他渾身酒氣,滿臉通紅。大概剛從路旁的酒樓吃完飯出來,身邊站着幾個身手矯健的侍衛,一看就是個不成器的貴胄子弟。

若是尋常,被這樣的男子調戲,她才不管他什麽來歷,早叫侍衛打過去了。

只今日不同。

她不怒反笑:“哼,你是哪家的爺?我做什麽要叫你買花兒?”

那男子見她美貌驚人,嬌憨可愛,越發得了意,湊近來,笑得十分自許風流。

明明已經深秋,他手上居然還握了把象骨扇附庸風雅。

就見他把折扇一伸,來挑盈兒的下颌,“哎喲,這聲兒酥得爺骨頭都斷了,再叫一聲來聽聽?”

哪知扇子剛伸一半,咔嚓一聲被一劍斬作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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