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子孫萬代 睡得極不安穩,迷迷……

睡得極不安穩, 迷迷糊糊中,仿佛看見了他。

他側身躺在床上,身材颀長, 右手支頤, 一動不動。

盈兒擡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依然一動不動。

她愣愣地擡眼看向窗口。

花棂格子,被外頭的光一映, 發出暗淡幽藍的光, 好像一朵凝固的碩大雪花。

她想了想,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九, 明天就是三十, 除夕之夜。

天上沒有月亮,這才這般暗淡吧。

轉過頭, 她又看了看眼前人。

雖然背着光,看不甚清楚臉,可那身形輪廓,熟悉的感覺, 甚至淡淡的蘇合香氣,她還是知道,就是他。那個她愛過也恨過的男人。那個她想永遠淹沒在前世再不複相見, 今生卻還是沒能避開的男人。

心裏越加糊塗。

怎麽會突然又夢見他呢?

剛重生那一年,她幾乎夜夜夢見他, 總聽見他在她耳邊嗚咽哭喊:“我錯了我錯了,只要你肯回來,這江山,這後宮……朕全都給你。”

一聲聲,撕心裂肺, 傷心至極,明明她心中是那樣的眼,可還是忍不住跟着一起難過。每每從夢中哭醒,只得跟丫頭婆子們說,是頭痛。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仿佛也是年底,敢是連着下了好幾天的大雪,剛剛放晴。

夢突然就停止了,她便再也沒夢見過他,直到今夜。

她側過身,左手支頤,也一動不動,靜靜地看着他。

眼睛漸漸适應了黑暗,他的五官清晰地浮現出來。

俊秀漆黑的眉毛,修長深邃的眼,居然還睜着呢。

這個夢可真是清晰呀。也許是因為她又要嫁給他了?

她嘆了一口氣,伸手按住那微蹙的眉心,指尖順着高挺的鼻梁慢慢滑下:“那些話,你再說一遍吧?”

也只有在夢裏,她才敢這樣真正地放肆。

也只有在夢裏,她才能聽到他說出她想聽到的那些話。

只要再聽一遍,也許她就能放下前塵往事,好好地跟他過日子。

她不稀罕他的江山,更不稀罕他的後宮。

她想要的,從頭到尾,不過是他而已。

“什麽話?”他終于動了動,問她。

盈兒更加恍惚。在夢裏還能這樣對話麽?

指尖停在他的唇珠上,唇瓣溫熱,氣息一縷縷滑過皮膚,一點點傳入腦子,盈兒更加混亂。

她朝前湊了湊,就見他的眼珠随着她的移動下垂了一些。

“你……”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一聲尖叫不由自主地逸出嗓子,可嘴還沒張開,就被一只幹燥溫熱的大手捂住了。

雙眼睜得要多大有多大,她難以置信地看着正上方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

他瘋了嗎?他怎麽進來的?

“別叫!”他低聲道,眼角微微拉長,在笑。

她想擡腿踢他,卻被男人修長的軀體死死壓住。

“別亂動,你再這樣擰把,孤可要忍不住了!”聲音低啞暧昧不明,嘴唇就伏在她耳邊。

臉上騰地一熱。她自然明白他這話什麽意思。咬着牙,想了想,鬧開了,确實也于事無補,便只得忍住氣,瞪着他,點點頭。

他黑眼珠亮亮地看了她片刻,才有些不舍地放開了捂在她嘴的那只手,身體卻還是壓着她不肯動。

“混賬!滾開!”盈兒不堪重負,壓低了聲息怒罵。

“你想聽孤說什麽話?”他卻渾不在意,問。

盈兒心裏更加難堪,別開臉,不理他。

他也不惱,只繼續就這樣靜靜地怔怔地看着她,好像失而複得,又好像久未相見。

半天,他不知道從哪裏取出一朵頭花,即便在暗淡的光中,也閃閃發光。

他舉起頭花,往她的長發上插。可烏發松散一枕,那東西怎麽也挂不住,總往下滾落。

他認認真真地插了四五回,頭花還是“吧嗒”一聲又掉到床褥上。

她實在忍不住,抿着嘴笑起來:“誰大晚上睡覺戴頭花。你帶個镯子來不就沒事了?”

他聽了,一怔,便低下頭,伏在她枕邊輕輕地笑。

笑着笑着,盈兒就覺得頸上微微一熱,她氣得扭頭躲閃,蹬着腳伸手推他:“快下來,你……再不老實,我就叫人了。”

耳邊傳來粗粗地一聲喘息,他移開了唇,頭在她頸側被褥上蹭了蹭,身體卻還是沒動。

盈兒無奈,半天悶聲問:“你來做什麽?”

“你不說不喜歡送東西的人麽……”

盈兒愣住,不明所以,就聽他幽幽又道,“所以孤親自來送了。”

她腦子懵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話繞來繞去的意思,忍不住嘴角一彎,哼聲罵道:“不要臉。”

罵聲未畢,唇卻被牢牢堵住。

灼熱的氣息缭繞着,熟悉又陌生。突如其來,猝不及防。

她懵懵昏昏地,半天回過神來,使命抓撓他的後背,雙足亂蹬。

床吱嘎吱嘎響了起來。

“姑娘……姑娘,你被魇住了?”次間傳來筥兒半夢半醒的聲音。

随後便聽見筥兒下床穿鞋。

盈兒急得要暈過去。

他終是松開她,看她一眼,卻又複重重往她臉上一吻,“你和臉,孤要你。”

這才翻身一躍下床,身手敏捷地推窗而出。

盈兒捂着臉孔,面紅耳赤,心跳如雷,半天回不過神來。

筥兒舉着蠟燭過來查看,她趕緊翻身閉眼裝睡。

筥兒趴在床邊,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自語道:“幸好,沒燒。”

說着蠟燭的光便向門口移去。盈兒雖不敢睜眼,可心裏松了一口氣。

哪知筥兒的腳步聲都要到門口了,卻又突然近返,光又亮上許多,接着聽見窗戶格格響,筥兒嘟囔道:“窗戶怎麽開了,昨晚明明關嚴了的。可別把姑娘再吹病了。”

一股熱氣在臉上彌漫開。

待筥兒終于耷拉耷拉走了。她才長出一口氣,摸了摸他剛才躺過的地方,還帶着一點點餘溫,果然不是夢。

她翻過身來,看着帳頂,呆呆半天,耳邊反複響着他臨走說的那句話:你和臉,孤要你。

心莫名地慌成一團。她欲蓋彌彰地将頭埋進被褥裏,指尖卻意外觸着一點濕意。

心尖一顫,她忙細細地沿着枕邊褥上摸了一回,細滑厚實的絲褥上,确确實實有幾點濕意。

難道剛才他竟是……。

怎麽可能?

她這樣想着,心底裏結的冰到底化了一滴。

*****

第二日,筐兒筥兒進來伺候她起床。

筥兒便湊近了她的臉,左看右看:“姑娘昨夜做夢哭了?怎麽眼兒腫成這樣?”

筐兒便罵:“昨夜你是不是又睡成了死人?姑娘夜裏夢哭了,你都不知道?”

“我……我明明進來看過的。窗戶不知道怎麽開了,我還替姑娘關了窗,還……”

“別吵了,吵得我頭疼。”

盈兒實在心虛,只想她們趕緊轉移注意力。

“哎喲,多少年沒叫過頭疼了。定是昨晚着了風。你怎麽當值的?窗戶都沒關嚴實!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筐兒氣得伸手就在筥兒背上拍了一巴掌。

筥兒跳腳,嗖地躲上了床:“姑娘……姑娘救我。我昨天睡前明明都細細查看過的!”

筐兒更氣,撲到床上去扯她:“姑娘,你可不能再慣着這丫頭了。回頭進了宮,她也這般不負責,沒規矩,豈不給姑娘惹禍?我今兒非好好教訓教訓她。”

盈兒目瞪口呆,正要兩個一起罵,就聽筥兒尖叫一聲:“還說我!你昨天給姑娘怎麽散的頭發,這頭花還留在床上呢!”

盈兒這回可真是開始頭疼了。

她明明把這朵頭花兒藏進枕頭裏的。

本想今天找個機會混進首飾匣子,反正她首飾極多,丫頭們也未必就能馬上發現。

到時候只混過去就算了。哪裏想到兩個小丫頭打架,竟然給翻出來了。

筐兒也不打架了,伸手從筥兒手裏奪過那頭花,就見并不是尋常紗絹所制。

鑲金的頭針上頭,用珍珠及各色寶石裝飾着鳳鳥、葫蘆、蝙蝠,卍字紋绶帶,金光輝煌,一看就非凡品。

筐兒怒道:“你……你老實說,從哪裏偷來的?還敢誣賴我?你也不瞧瞧這紋飾,這叫子孫萬代,姑娘還沒成親呢,哪會有這樣的頭花!”

一句話,盈兒羞得臉都擡不起來了。

混賬楊陌,難怪這東西他要自己偷雞摸狗地送進來。

昨夜黑燈瞎火的,她心慌意亂,也沒看清楚。若是看清楚,非砸他個滿臉花。子孫萬代,誰要跟他子孫萬代!

見筐兒手伸得長長,杵到筥兒眼前。

筥兒睜着圓圓的眼睛,看得出神。

她一咬牙,伸手奪過,慌裏慌張藏進袖子裏,罵道:“你們兩個一大早的,也不管我洗,也不管我梳,從地上打到床上,鬧得我頭疼!兩人一起罰,都去次間門口跪着,叫別人進來伺候!”

*****

可筐兒筥兒兩個沒跪多久,盈兒這裏還沒梳完頭,就聽見外頭腳步聲亂響,有丫頭來報,說是二奶奶來了。

今兒可是大年三十,葉菡最忙的時候,一大早的,她怎麽不去理事,反先到她這裏來了?

正疑惑着,外頭傳來葉菡的聲音:“你們兩個怎麽一大早的跪在這裏?闖了什麽禍了?”

“二奶奶幫我們求求情吧,我們……”筥兒叫道。

盈兒心頭一跳,這丫頭話最多,一會兒又把頭花的事扯出來。

也顧不得頭梳了一半,便提出裙子往外跑,掀了簾子就問:“二嫂子怎麽一大早到我這裏來了?可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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