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禁足令?

他居然調侃她。

奚言臉一紅,就不想搭理他了。

但她還是故作淡定地将手背在身後,走他前面去了:“你提的這個建議,我會酌情考慮是否采納的。”

……

午後的陽光和煦溫暖,柳條兒抽出新芽,奚言走在校園裏步伐匆匆,她似乎是急切地想要甩開他一大截,只留給他一道纖瘦的背影。

許澤南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跟在奚言身後,他看見她低下腦袋,白皙的皮膚染上了淡淡的粉,纖長的頸往毛衣領裏縮了縮,這是她害羞時的特有模樣。

他還看見原本在活動區域自娛自樂的兩個孩子,他們看見媽媽結束了工作,便直接停下了他們正在玩的游戲,他們一起同步跨開步子向她迎了過來。

女兒小繁身如輕燕,在路上輕快地奔跑,額前的流海被風吹起,細軟的絨毛被汗水浸濕。

而兒子泡泡跟在她身後,他和他一樣,他們在沉默中扮演着同樣的角色。

守護。

因為時間有限,奚言領着兩個孩子,邀請許澤南在教職工食堂吃了簡餐。可她卻又忍不住在兩個孩子等待他們去窗口端餐盤的路上,酸兮兮地說:“我們教職工食堂比不上你的小食堂吧?”

許澤南坦然地回答:“我的小食堂是為你準備的。”

“幹嘛突然說這種為我付出的話?”

許澤南好笑道:“那我什麽時候挑過食?不是你這也不愛吃,那也不愛吃嗎?”

奚言就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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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承認她是有點挑食,但他幹嘛要記得這麽多年?

奚言吃的是三菜一湯,許澤南點了她的同款菜品,他這人挑剔,吃飯大概是他唯一一件不講究的事情了。

小繁吃的是蛋包飯,泡泡也要了和妹妹一樣的蛋包飯。

小繁咬一大口蛋皮,嘴角沾了塊蕃茄醬汁,許澤南沒忍住拿張濕巾給她擦掉了,可等他再次擡起頭來時,她的肉乎乎的小臉上又沾上一塊濃稠的醬汁了。

許澤南便又不厭其煩地抽出張濕巾給她擦臉。

奚言這一頓就沒見他怎麽低頭吃飯,全是在不停地給女兒擦臉了,偶爾看見泡泡臉上沾粒米,他也是快速幫他拿掉。

奚言打趣他:“這麽多年都沒有治好你的強迫症?”

許澤南笑回她一句:“……怎麽你吃飯嘴角沾東西,這也能遺傳?”

奚言口頭吃了虧,開始低頭默默吃飯。

奚言發現一個問題,他現在嘴皮子變厲害了,和她不分上下,平分秋色了,她有點說不過他了。

但好像也不是。

好像是因為,她想起以前,兩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吃飯吃到一半突然就不吃了,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問他為什麽不吃飯,停下來看她幹嘛?

她随口說:“我臉上是有什麽東西嗎?”

他說:“嗯,有東西。”

她以為這是什麽直男式的調情的話的時候,他果真擡手撿掉她嘴角的一粒米。

“你臉上有粒米。”

……

她也想起以前,他拇指指腹刮蹭過她嘴角,擦拭幹淨她嘴角殘留的醬汁,随後才垂眼慢條斯理地拿紙巾擦手,他擦手的動作很慢,而指節根根修直分明……

就讓人忍不住想起在兵荒馬亂的年代裏,人總是想去抓住一雙有力的手,那雙手能帶着她經歷所有的大逃亡,連死都變得不害怕了。

吃完飯以後,奚言在飲水機前将兩個孩子的随身水杯填滿,許澤南說,他車上是按照她之前提的要求準備了1.75L的保溫壺的。

奚言:“那你就多喝點兒。”

這次,許澤南倒沒有再和她拌嘴。

他彎下腰從車裏拎出個保溫杯來,保溫杯是新的,但事先做了清洗,他拎開杯蓋,将一個經過調配的茶袋丢進去杯子裏,沸水沖泡後,他擰緊杯蓋。

又将杯子幾次倒轉後,遞給奚言。

“是什麽?”

“潤喉茶。”許澤南看着她,極為短促地笑了一下:“家長會,你嗓子不累?”

累的。

講了幾個小時的話,嗓子又累又幹,他這潤喉茶倒是來得及時。

奚言抿着嘴角,抱着他給的杯子轉過身,長眸攏起春風裏的笑意。

還有小屁孩在旁邊亂起哄。

“爸爸,你這樣就很有心了呀。”小繁說:“女孩子都是很容易被細節打動的。”

“你這樣努力的話,那很快就不用睡沙發了呀。”

奚言臉色微窘:“……”

不睡沙發睡哪裏?

許澤南極快地略過奚言一眼,随後直接傾身将小繁抱了起來:“寶貝女兒,真不愧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

他又看一眼兒子,征求兒子的意見:“泡泡,爸爸抱抱?”

他還有一邊手臂空着。

泡泡搖了搖頭,但酷酷地伸出了他的手。

“牽手吧。”泡泡說。

許則南也不強求,他一手抱着女兒,一手牽着兒子,奚言跟在他們身後,忍不住偷偷擰開了保溫杯杯蓋,她鼻尖輕嗅,一股無花果的清甜裹挾着陳皮和麥冬撲鼻而來。

四個人這才往學校科技館去了。

科技館旁邊原本長滿荒草的空地皮,不久前得到了一筆資金資助,荒草地被鏟平。

轟隆隆的挖掘機聲中,新的科技館已經在動工。

來看閉幕式的人海裏,不知是誰家的孩子高喊了一聲:“媽媽,快看,是挖機。”

人海很快便有一道童音回應。

“我爸爸就會開挖掘機。”

孩子們似乎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爸爸大比拼。

又有一道洪亮的聲音:“那算什麽了不起,我爸爸還會用挖掘機開瓶蓋兒呢。”

“你爸爸當真這麽厲害?”

“當然了,我爸爸是超人,全宇宙第一厲害。”

……

小繁聽到了這些隔空喊話,扶着許澤南的脖子,好奇問道:“爸爸,那你會用挖掘機幹嘛呀?”

許澤南:“……爸爸不會。”

爸爸不會開挖掘機,更不會花式開挖掘機。

術業有專攻,挖掘機并不在他的研究領域。

果然,小繁撅起嘴,不說話了。

怎麽,現在不會開挖掘機就要被小孩看低了嗎?

似乎是為了挽回一下父親的偉岸形象,許澤南抿住笑意,說:“但是爸爸會開無人機。”

“無人機不就是搖控飛機嗎?只要按一按手柄就好了呀,連哥哥都會開的。”小繁不以為意:“那有什麽厲害?”

不等許澤南開始給小繁普及國內超過七千克的無人機就需要持證飛行,一旁他牽在手裏一直沒吭聲的泡泡先發出了聲音:“哇哦。”

真是及時趕到的一句鼓勵。

許澤南松開牽兒子的手,大手覆在他毛絨絨的腦袋上,輕輕揉了一把:“等去迳州的時候,爸爸在戶外操控航拍無人機,飛給你看。”

他又重新牽起兒子的手,往前走。

他感覺手心裏有一絲癢意,他低頭,看見兒子被他牽在手裏的手指動了動,除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屈起,兒子撓了撓他的手掌心。

許澤南半眯起眼。

得到了兒子認可後的許澤南,也想得到女兒的認可。他掂了下懷裏的女兒,也給女兒做了個承諾:“雖然爸爸不會開挖掘機,但……爸爸可以學。”

“真的嗎?”

“真的。”

“那等你學會了可以邀請小繁同乘嗎?”

“當然可以。”奚言跟在他們身後,聽見許澤南的聲音漸漸變遠:“我們一起用挖掘機開瓶蓋兒。”

四個人通過安檢,進入科技館內,在事先預留好的四個座位上坐下。位置預留的還是開幕式時的那四個座位,隐沒在人群裏的但視角還不錯的位置。

而與開幕式不同的是,這次孩子媽媽跟他們一起來看閉幕式了,她沒有遲到,她沒有缺席,她和他們一起來了。

經驗豐富的主持人把控着整場閉幕式的進程,并未因為主辦方單位的重要領導坐在臺下,就失了自信,就變得慌張。

一項項個人獎項、團體獎項,主辦方三方代表領導給獲獎者分別頒獎,奚言發現身邊的人,他竟沒有一點點動身上臺的打算。

這一刻,他似乎就真的只是一個在工作日的午後,翹了繁忙的工作,來陪孩子看孩子喜歡的無人機表演的平凡而普通的爸爸。

除了孩子的快樂與他有關。

其它都與他無關。

等所有的獎項頒獎結束以後,這場無人機比賽閉幕式,就變成了一場精心準備的盛大的無人機表演。

表演進入高潮,精彩不間斷。

繞樁避障,表演和時間賽跑。

航拍視角,有心人準備的是整個江城的城市俯拍畫面,這是能激起人情懷的舉動。

投擲物品,在點與點之間飛行,展現飛手的精準操作,和精細控制。

編隊表演,代替煙火,在天幕上綻放絢爛。

……

泡泡都看呆了,眼睛一眨不眨。

小小的人兒熱烈地鼓掌,小手拍得通紅。

奚言還是第一次見到兒子如此情緒高漲的模樣,他是被誰感染了?又是被誰影響着?

而許澤南,他雖不至于像兒子那樣賣力鼓掌,卻也是眼神專注,目不斜視。

他只是比兒童懂得擁有一些成年人的控制力罷了。

可熱愛是眼神藏不住的。

奚言從他的眼裏似乎是看到了這些年,他獨自一個人在他喜歡的領域為夢想打拼的模樣。

他一個人在無數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一人承受壓力,與孤獨作伴。

在他們分開的這些年裏。

她其實不是孤獨的個體,她有孩子的成長作伴,而他有什麽呢?他從始至終都只是他一個人,好像從來也沒有人讀懂過他的孤獨,他的脆弱。

奚言以為許澤南會在閉幕式這樣的場合致辭收尾,以宣告第五屆青少年無人機大賽城市賽的圓滿落幕。

但直到“圓滿落幕”四個字從別人口中道出,全場起立鼓掌,向科技致敬,他也只是手插在兜裏,笑容清淺。

奚言往他身邊側了側,她好奇地問道:“你怎麽沒有發言?”

他眼尾輕挑:“那我們一家人還能坐有這兒,不受任何幹擾地觀看表演嗎?”

“我只想讓你和孩子看到一場幹淨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的表演,在我擅長的領域,我熱愛并為之奮鬥了一生的事業,我想讓你們看到他。”

他……他說,我們一家人。

他說,在他擅長的領域,他熱愛并為之奮鬥了一生的事業,他想讓他們看到。

“就像,我對你的感情。”

他側在她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奚言在閉幕式結束,館內亮起燈的那一刻偏開他熱烈的視線,獨自彎起杏眼。

她被刺目的光撞了一下眼睛,撞了一下心。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了手,卻在觸碰到他的手背時,倏地往回收,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無心之舉一般。

許澤南哪肯給她反悔的餘地?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裹在手心裏。

“別對我松手。”

三個小時的閉幕式,表演結束了。

這一天也就到了傍晚時分。

奚言牽着女兒小繁的手,許澤南牽着泡泡的手,兩大兩小,四個人一起往停車場走過去。

到了太陽下山,就快要分開的時候了。

奚言摁開了車鎖。

許澤南拉開車門,泡泡從左邊上車,坐在增高座椅上,自己系好安全帶。

奚言幫助小繁系好安全帶。

車門關上的同時,她狀似無意地問:“那你等會兒要去哪裏啊?”

許澤南看了她一眼,自覺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上去,他說,他孩子和他孩子的媽媽去哪,他就去哪。

奚言坐進去主駕駛,嘴角彎起。

她的唇色是誘人的蜜桃色:“我們回家呀。”

許澤南系好安全帶,移開落在她唇上的視線,咳了咳:“好,那我們就回家。”

畢竟孩子們還坐在車上呢,他什麽也不能做。

車子在僻靜的小巷裏平穩行駛。

車速有些慢。

可能是熱血沸騰的閉幕式感染了兩個孩子的情緒,兩個孩子都沒有睡覺。

連對無人機并沒有什麽興趣的小繁都提問了好幾個問題,一般都是泡泡冷靜地思考後解答妹妹。

如果泡泡也回答不上來的。

他就會回答說:“泡泡也不知道。”

那麽這時候,許澤南就會扮演一下無所不能的超人爸爸,解答孩子們所有的疑惑。

與挖掘機所在的工程機械領域不同,在無人機領域,他是專家。

回家以後——

泡泡還沉浸在閉幕式上的無人機表演中,他自己抱着臺iPad坐在沙發上找大型表演看。

小繁坐在他旁邊和他一起看,邊看邊感慨:“哥哥,我今天覺得你喜歡的這個無人機還是挺有意思的。”

“無人機燈光秀表演很浪漫。”

許澤南聽到了,和奚言說,果然,興趣也是要依靠後天培養的。

他現在嚴重懷疑,小繁喜歡的那些蟲子完全是受到了孩子舅舅的耳濡目染。

泡泡和妹妹發表自己的看法:“探索宇宙的奧秘,更要有趣,更浪漫。”

許澤南就笑了。

興趣也是會遺傳的。

探索宇宙的奧秘,是他在兒子這個年紀也向往着的。

奚言拎着買菜APP送到家的菜進廚房,許澤南随後跟了進來。他主動脫掉了外套,挽起襯衫袖子,然後在孩子看不到的視覺盲區,轉了轉他的窄腰:“孩子媽媽,幫孩子爸爸穿件圍裙?”

奚言找了件嶄新的圍裙,兜着他腦袋套下來:“什麽幫你穿?你注意一下用詞,少在那裏偷換概念了。”

在奚言彎起的嘴角裏,他認錯态度良好:“嗯,那我下次注意。”

可才過一會兒,他就又犯了。

他掌握了煎魚的動作要領,熟練地将銀鳕魚煎至兩面金黃後裝盤撈出,窄腰藏在襯衫下擺處,若隐若現,勾着人的躍躍欲看的視線,躍躍欲摸的手。

像是察覺到奚言無處安放的視線,他很自然地說:“後腰窩那裏有點兒癢,孩子媽媽,幫忙處理一下?”

雖然他後腰窩的皮膚發癢的時候很巧合,但奚言還是伸手幫他撓了,可明明是件很正義凜然的事情,她也解釋不清楚,她為什麽要偏開腦袋觀察一下客廳裏的孩子在做什麽,他們有沒有朝這邊看過來。

沒有。

孩子們還在探索宇宙的奧秘。

奚言就忘記了是要幫他撓撓皮膚的癢意的。

她的手碰到他的腰的時候,就沒忍住掐了兩下,皮膚緊實,腰部有力。

奚言就沒忍住點評:“你這個腰……”

真好。

聽到她的欲言又止後,許澤南順着她的話回答:“有練過。”

彼時,湯鍋裏的鲫魚湯炖得奶白,他把切成塊的豆腐倒進去湯裏,咕嚕咕嚕冒着泡。

奚言紅着臉拍了他一下:“說什麽不正經的呢。”

“誰問你這個了?”

許澤南聽到廚房門不輕不重地閉合。

他的女孩逃跑了。

香煎銀鳕魚。

鲫魚豆腐湯。

兩道時蔬。

四碗顆粒分明的香米米飯。

四個人坐在飯桌前吃飯的時候,奚言問許澤南今晚還回去嗎?許澤南很自然地把這個問題抛給了兒子:“今晚還跟我睡嗎?”

原本在安靜喝湯的泡泡一下就招架不住了。

泡泡微瞪眼睛,似乎不是很能理解,他為什麽要在吃飯的時候突然提到這件事?

為什麽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昨晚跟他睡覺了?

為什麽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居然會害怕打雷?

但——

昨晚上,他感覺到害怕的時候,他和他躺在一張沙發上,腦袋枕着他寬厚的肩膀,他小小的年紀确實感覺到了內心裏的十分安定。

他願意在他面前承認他的膽怯。

泡泡面無表情地開口:“今晚還打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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