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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有了預判,但奚言接手六年級六班剛幾天,就發現班裏面的問題點還不少,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麻煩一些。
有悶悶不樂的同學,她跟他說話他不理不睬,溝通效率有些低;有拉幫結派小群體的,還有無視紀律打架鬥毆的……
今天幹脆有位叫胡張藝的同學沒來上課,也沒請假。班上的學生沒來上學也沒有請假這事兒可大可小,奚言打電話給胡張藝同學的家長,希望得到點兒原因反饋。
不過,胡張藝同學的家長卻很不耐煩地說:“腿長在他身上,他去哪裏是我能控制的嗎?”
不等奚言再說什麽,電話就“啪”一聲,被挂斷了。
奚言再打電話過去,那邊直接關了機。
“……”
按照奚言的經驗判斷,這位胡張藝同學的成長環境可能會比較複雜,家庭環境也是比較重要的一方面。
她先去找原先六年級六班的班主任了解了一下胡張藝同學的家庭情況。
這是個重組家庭。
胡張藝的父母離婚以後,他的撫養權歸了父親。父親再婚,繼母也帶了個孩子嫁過來,後來,他父親和他繼母,他們又生了一個孩子。也就是說,這個重組家庭裏有三個孩子,胡張藝稍年長一些,但……他也因此成了這個家裏最不被關注到的一個。
所以,大概根源就在于此。
奚言深吸了一口氣。
在處理完當天的工作以後,她根據通迅錄上留的地址就開車去了胡張藝的家裏。
胡張藝是住在一個沒有電梯的老小區。
爬樓爬到六層,斑駁脫落的牆體,奚言敲開門,見到了正在家裏打游戲的胡張藝,客廳裏回蕩着連麥作戰的聲音音效。
胡張藝燙一頭黃色卷毛,嘴裏嚼着粒口香糖,來開門的時候只穿了件拉鏈衛衣,而拉鏈沒拉,露出精瘦的排骨胸膛。
見到奚言,他一時沒想起來眼前的人是誰,手臂往門框上一側,拎着半邊衛衣扇了扇,吹了聲口哨,學着不入流的那種混混調戲道:“喲,這哪兒來的大美女啊,還找錯門了吧?”
奚言也不理會他的油膩,往他身上一瞥:“把衣服穿穿好。”
可能是想起來這是他這學期的新班主任了,胡張藝拉上拉鏈:“哦。”
奚言擡手揮了揮,示意他收起橫在門框上的手臂,問:“你家長呢?”
“家長?”
胡張藝收回手,一臉不屑:“新老師看看,我像不像這個家裏的家長?”
奚言還沒踏進他家,視野之內便看到這個小兩居的舊房子裏,還有個光着腳丫在冰冷的地板上蹦蹦跳跳的約摸着三周歲的小男孩,他似乎一點也不感覺到冷,盡管他的腳脖子已凍得通紅。
這應該就是胡張藝父親和繼母後來生的那個孩子。不過,令奚言意外的是,她本來以為這個孩子會得到比較多的偏愛,卻沒想到,是這樣的一副面貌。
孩子帶孩子。
這對夫妻真不是一點心大。
奚言的眉頭一緊:“所以,你不去上學,是在家裏帶孩子?”
胡張藝不屑:“新老師,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看見了。
正是如此。
奚言點了點頭,準備進來他家:“有多餘的拖鞋嗎?”
“新老師,你看我換鞋了嗎?”胡張藝擡腳:“這個破屋子換什麽鞋?”
“你弟弟還光着腳。”
“他光就光着,是我讓他光着的?”
大概是終于看到打了一天游戲,連游戲界面都沒關的哥哥終于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他忙睜着可憐的眼,雙手握着哥哥的手臂:“鍋鍋(哥哥),我餓。”
胡張藝手一揮,很不耐煩:“一邊待着去。”
奚言進來以後,彎腰撿起屋裏東扔一只西扔一只的小童拖鞋擺放在三歲小孩的面前。
“地板涼,要穿上小鞋鞋哦。”
三歲小童聽懂了,脆生生地“嗯”一聲。
雙腳蹬回拖鞋裏。
奚言看到他家也沒個正兒八經的餐廳,所謂餐桌就是一張簡單的折疊桌,桌上只放了盤黑乎乎的醬菜。
“你吃過飯了沒?”奚言眉心更緊蹙了。
胡張藝的弟弟搶答:“沒有次飯飯,鍋鍋(哥哥)和我都沒有次飯飯,餓了一整天啦。”
“一整天都沒吃飯?”
“嘁,他親爹親媽都不管他。”胡張藝充滿不屑:“新老師管他做什麽?”
奚言已經拿出手機,點開外賣軟件了。
她快速加購了幾道炒菜,語氣閑閑地接他的話:“我只是想管你。”
胡張藝愣了一下:“我父母都不管我,新老師管我做什麽?”
奚言刷刷下完單,她已經把手機收起來了。
在胡張藝的指引下,奚言坐在一張簡易沙發上:“因為你是我的學生。”
場面話,不可輕信的承諾,胡張藝聽到得多了。
他從期待到失望,再到如今的免疫,他不以為意地說:“班上56個同學,新老師對每個學生都能一視同仁?”
“為什麽不可以?”
大概是奚言太過坦蕩的語氣,或者是她那無辜真誠的眼神,胡張藝愣了愣,并且很輕易的相信她:“那為什麽,他們只有三個孩子,都做不到一視同仁?”
也不能說沒有做到一視同仁。
大概是一視同仁的不負責任吧?
奚言斟酌了一下,沒有選用她平時和低年級學生的那一套,她而是選擇了開誠布公:“胡張藝同學,我沒有辦法給你這個年紀的男生編織童話,但我想你應該不會想将來成為這樣的父母。”
12歲的男生,他已經見過這個社會的醜陋,他的叛逆,不過是對這些被遮住掉的不公、不平等,做出的一種反抗。
“誰要成為這種父母?”十二歲的少年臉沉下去:“我就沒打算結婚,沒打算生孩子。”
“但萬一有了呢?”
可能是沒想到過這種可能性,也有可能是沒想到過新來的班主任會這麽直接地問出口。
胡張藝沉默了。
他的臉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萬一有了孩子,你怎麽辦?”奚言追問:“像對你弟弟這樣?也讓他過這種光着腳踩在地板上的日子?”
“又或者說,你想在這樣的房子裏過一輩子?你想成為你父母這樣的人?”
新老師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沒想到她這麽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要害,直戳人的心髒。
胡張藝被逼急了:“不,我想過好日子。”
外面的敲門聲突兀地想起,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奚言去開門,是她點的外賣來了。
奚言在那張折疊桌前打開外賣。
胡張藝主動接過來碗說:老師,你吃過飯了嗎?”
奚言:“你是問晚飯還是午飯?”
胡張藝撓了撓頭,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
“晚飯還沒吃。”奚言笑說。
“那我幫老師你盛飯。”
“好。”
三個人坐在折疊桌前吃飯,奚言無意間瞥到彩色電視機跟前擺着架magic N3,這款半年前出來的産品。奚言明知故問:“你這臺無人機是則安科技的?”
“二手的。”胡張藝撓撓頭,似乎也不怕被新老師看出他的窘境了:“沒錢買新機。”
“奚老師,你還聽過則安無人機?”胡張藝很快注意到其中的重點:“他們公司的産品是真牛逼。”
新老師終于有了姓名。
奚老師。
“聽過。”奚言不太好概括她和許澤南的關系,她于是平淡地陳述:“我跟他們老板關系挺好的。”
坦蕩而不會惹人多想的描述。
胡張藝大拇指跷得高高的:“大佬的朋友都是大佬,那老師你也挺牛逼。”
“勉強湊合吧。”
奚言順着他的話,道。
……
奚言跟胡張藝今晚上聊得挺愉快的,但她跟胡張藝聊的是她跟胡張藝聊的,是師生之間感情建立的第一步。她今天來的目的主要還是想跟胡張藝的父母,他的監護人好好聊一聊孩子的教育問題。
十二歲的未成年人,他當下最主要的任務是學習和接受教育,而不是幫家裏帶孩子。
只是在胡張藝家裏,一直等到九點鐘,都沒有等到胡張藝的家長回來。
“老師,你回去吧。”胡張藝看了看門外的動靜:“我爸肯定打麻将去了,那得通宵,我沒騙你,你別在我家裏浪費時間了。”
時候不早了。
雖然沒見到胡張藝的家長,但奚言還是和胡張藝徹底打開了心扉,坦誠聊過的,所以也不算無功而返,沒有收獲。
奚言指導胡張藝照顧他弟弟睡覺了以後,才拎了包離開,胡張藝将她送到門外。
她想了想,問:“那你明天去上學嗎?”
“再說呗。”胡張藝說。
“或許,你想要一臺全新的無人機嗎?”奚言嘗試着拿捏了一下胡張藝:“小升初,你要是能考到年級前200名,我就送你一臺無人機,帶創始人簽名的那種,怎麽樣?”
“前200名就送無人機,還帶簽名你?”胡張藝拍下胸脯:“老師可別小瞧了人。”
與星月作伴,和路燈相随。
奚言回到小區裏的時候,已經十點過半了。
她坐電梯上樓。
推開門。
家裏面只開了一盞從玄關通到餐廳的照明藝術燈。
奚言沿着燈光走過去,看到餐桌上擺着幾道整齊的菜肴,色香味俱全,都是她愛吃的。
奚言洗完手,坐在餐桌邊。
打算把許澤南留給她的晚餐當夜宵吃。
許澤南給兩個孩子講完物理知識,照顧完兩個孩子睡下,剛從孩子的卧室裏面走了出來。看到餐桌邊坐着正在用餐的奚言,他忍不住說:“孩子們等你等了一個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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