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奚言回到家以後,客廳裏留着盞夜燈,光線溫和并不刺眼,剛好可以照亮她的視線。
奚言習慣性地走進孩子們的房間,孩子們已經早早地進入了睡夢中,呼吸清淺均勻。這是身體健康的最直接的表現了,他的确把孩子們照顧得很好。
小繁的床邊櫃上擺放着她今晚的兒童簡筆畫作品,作品名稱為“我的爸爸”。
簡筆畫的特征就是簡單而辨識度高。
小繁畫的爸爸身子長,頭發短,短茬用了黑色筆加粗,一看就能認出來是許澤南。
仿佛是為了特意擺在她面前讓她看的,其它的繪本、幼小銜接的作業本都擺放整齊了,唯獨這張紙攤鋪在兒童升降書桌桌面上。
人物畫像下方還有小繁寫得并不算規整的一行字。
【我的爸爸全宇宙第一帥】
這一看也知道是誰指使女兒寫的了。
奚言甚至都能想象到他沒個正形,沒皮沒臉的要求小繁寫下這行歪歪扭扭的誇獎他的話的模樣。
也只有他們的女兒會答應他這種無理的要求,他們的兒子才不會理會他這種要求。
奚言忍不住彎了彎唇,又翻開他教孩子們的幼小銜接習題冊,習題冊也是紙面整潔,做的漂漂亮亮。
泡泡的睡姿跟他差不多,平躺着睡着,手臂墊在腦後,連睡着的模樣都是酷酷的。
奚言從孩子們的房間裏退出去,摸進廚房,她下意識地打開蒸箱,蒸箱裏像平常一樣,擺着他為她預留的飯菜。
盡管他們今晚吵架了,可他也沒有不給她留飯菜。
就像過去的這半個月以來,她沒有一次回家以後摸到的是冷鍋冷碗,這樣說起來,他可比她大度得多。
等他回來。
等他回來,她也要盡可能多的陪他們一起吃晚餐。
奚言吃完晚飯,回卧室,卧室的床邊櫃上仍擺着保溫杯,保溫杯裏泡着的,無需猜想,也知道是潤喉茶。
這好像是一種習慣了。
奚言喝完他泡的潤喉茶,拿了睡衣去衛生間洗澡,卻發現……卻發現他的睡衣和浴巾整齊的碼在幹衣區。
這就說明,他本來是要洗澡的。
這說明,他今晚沒打算回去睡,他是打算睡在她這裏的。
這也說明,他本不是有計劃的出國視察工作,而是臨時決定的出國。有多臨時,會臨時到他在準備洗澡前給她打了個電話,人就走了?
奚言意識到事情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簡單,她給許澤南打電話,但已經轉入語音留言信箱了。
他現在應該已經在飛機上了吧?
想到他說的,有事情可以找他的秘書。
于是,奚言又給趙覺打電話。
趙覺接通電話後,不等奚言開口,便直接說:“奚老師,對不起,我不能答應老板留下來替您照顧好您和他的兩個孩子了。”
到底也是直來直去慣了的年輕秘書,不太能沉得住氣,賣不了關子,也不懂遮遮掩掩。他有自己思想和主觀能動性,并不受他老板支配的:“我覺得比起你們,老板此時此刻更需要我。所以奚老師,請您原諒我,我必須要趕到老板身邊去了。”
那種事情不簡單的預感就更強烈了,奚言發現他們這種直來直去慣了的男人是很好溝通的,奚言直接問:“趙秘書,他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電話那頭,趙秘書頓了頓,說:“這個我不能告訴您。”
“你知道許澤南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我不知道他怎麽了,我不知道就只能靠猜測,那你這不是讓我更擔心嗎?”奚言的聲音弱下去:“趙秘書,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告訴我,行不行?你讓我多多少少有個心理準備。”
趙覺陷入了遲疑之中。
但很快,他就妥協了,他告訴了奚言,他所知道的消息。趙覺說,兩個小時前,斯裏蘭卡工廠發生了恐怖襲擊事件,他們綁架了當地工廠的負責人,并要求與老板進行當面談判。
“是我想象的那種恐怖襲擊嗎?”
“是。”
“為什麽會發生恐怖襲擊?”
“這我也不知道。”
趙覺說,老板沒具體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他預計是與當地工廠的負責人的私人恩怨有關系,引發的恐怖分子頭目的極端事件。
趙覺說,本來他以為老板是要他陪着一起去斯裏蘭卡的,但是,在臨上飛機前,老板又沒同意他跟着去了,而是要求他留在國內,照顧奚老師和兩個孩子。
“但我知道,沒有我,甚至是沒有老板,奚老師您也能照顧好您的兩個孩子,老板……老板他其實只是不想讓我涉險罷了。”
“老板不想讓我涉險,但我也不想讓他只身涉險。這種時候我不站在他身邊陪他出生入死,等他回來,我還有什麽臉面在他身邊伺候着。”
“職場上有句玩笑話,叫,老板給我多少錢,我就幹多少活,那我老板給的可太多了,那都夠買我幾條命的錢了。”趙覺輕松道:“我先還上一條。”
聽了趙覺的話以後,奚言立刻做了決定:“那我拜托他母親幫忙照看一下孩子,我收拾了東西和你一起去。”
趙覺卻拒絕:“奚老師,我是不會帶您一起去的。”
“為什麽?”
“老板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社會責任和使命,他的社會責任是用實際行動捍衛每一個一線職工的生命安全,而您的社會責任則是教書育人。”趙覺堅定地說:“所以,您還是早點休息吧,今夜下雨,但天總會亮,明天早上太陽會照常升起,您正常去給學生上早自習。我會照顧好老板,就像他照顧您和孩子那樣。”
我會照顧好老板,就像他照顧您和孩子那樣。
窗外的雨砸在窗戶玻璃上,一聲聲砸進奚言的耳膜裏,轟隆隆的,如平地一聲雷。
她靠在浴缸上,久久不能回神。
奚言不知道這一夜是怎麽熬過來的。
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身側的位置是空蕩蕩的。
窗外的雨聲很大,狂風胡亂地拍打着窗戶。
她一個側身,手臂抱了一場空。
那十四天裏沒有感受到的他沒睡在身旁的那種孤獨感在今晚加劇,不安感愈演愈烈。她刷了一夜的國際新聞,有關于斯裏蘭卡的每一個字眼,她都仔細認真地看了。就連斯裏蘭卡紅茶和中國紅茶有什麽區別,這樣的标題她也沒有放過,點進去仔細閱讀,就像是在讀一張報紙,在報紙的廣告縫裏找線索一樣,恨不得拿塊放大鏡。
可最終卻是什麽消息也沒有能夠找到。
……
因為失眠整夜沒有睡覺,奚言早早的起床做早餐。
她早起了,洗漱完之後,剛好聽到煮粥鍋“滴滴滴”預約啓動的聲音。
奚言這才發現,他昨晚走得那樣匆忙,竟還記得給他們預約了煮粥。正如泡泡說的那樣,如果他晚上走的話,會提前給他們預約好早飯,防止她睡過了時間。
奚言有些走神,有敲門聲将她的思緒拉回。
她下意識的去開門,看到是許澤南媽媽的時候,奚言還有些愣,她還以為……還以為是……
“還以為是南南吧?”孟琳說:“他國外的工廠發生了點事兒,他要趕過去處理一下。”
奚言發現,他們母子兩個人都是極其淡定的。明明是恐怖襲擊那樣的事情,這兩個人都能說得輕飄飄的。
見奚言愣着,孟琳笑問:“我可以進來嗎?”
奚言這才反應過來,給她讓了路:“不好意思,孟許外婆,我失禮了。”
“別再叫我孟許外婆了,我也不只是孟許的外婆,不是嗎?”孟琳拎了菜來,看見奚言淺淺一層眼袋,也猜到奚言已經知道了,她關切地問:“言言,你要不要去睡一會兒?”
奚言發覺孟琳對她的稱呼變了,不再是奚老師了,她喊了她的小名。這兩者之間有什麽區別呢?大概,就是少了那種小心翼翼的感覺。
奚言在這一刻突然醒悟了,她在和重逢之後的許澤南相處時,也有這種感覺,他好像對待他們兩個人的感情時多了些小心翼翼,好像怕一不小心就又将她丢了那般。
原來他的兩個人的愛情裏少了激情的原因,不是生活太平淡了,而是他太過于小心翼翼了,這種小心翼翼造成了他們在愛情裏的不平等,正如他自嘲時用的那個字,舔狗。
“我睡不太着。”奚言恍惚地問:“他到那邊給您打過電話了嗎?”
孟琳在廚房裏忙碌,奚言想打下手,卻被她拒絕了。她搖頭,說:“他在國外的話,我們是不聯系的。”
奚言有些意外:“不聯系嗎?”
“他不想讓我擔心,我也不想讓他擔心,聯系多了,挂念就多。挂念多了,徒增煩惱,對他在外面處理事情也沒什麽好處,幹脆就不聯系了。”
菜刀在案板上發出“剁剁剁”的聲音,孟琳想了想,又說:“他落地以後,沒聯系言言你嗎?”
這正是奚言擔心的地方。
奚言搖了搖頭:“沒有,他也沒有聯系我。”
孟琳切菜的手一頓,菜刀在他食指指腹上劃拉一下,鮮血呲呲流出來,孟琳趁奚言沒注意,刀和手一塊兒在水流下沖洗。
她淡定的說:“別亂想,如今是太平盛世,他能有什麽事?”
孟琳抽了張廚房紙巾包着手指蜷在手心裏,她把切碎的蔬菜葉片攪拌進滾燙冒泡的粥裏,說:“他不是英雄,但他身上有他的責任和義務,他要為他的每一個員工負責,無論國籍或種族。你和孩子是他的軟肋,自然也是他的勇氣,是他能活着回來的力量。”
“放心吧。”孟琳關了燃氣竈的火:“只是和恐怖分子談判而已,他也不是從前只生活在太平盛世裏。”
“我和他爸爸,我們都只是普通工人,沒給他築過一磚一瓦,他如今能擁有的這一切,都是靠他自己。”
孟琳盛了粥擺到餐桌上。
小繁和泡泡起床洗漱後,看到她,意外又驚喜。
小繁雙臂一撐:“奶奶,抱抱。”
孟琳便笑着把小繁抱起來。
抱完小繁,孟琳又彎下腰,問泡泡:“泡泡想要奶奶抱抱嗎?”
小男孩,總是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見的。
泡泡腦袋一點:“嗯。”
抱完兩個孩子。
四個人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小繁問:“奶奶,今天怎麽是你來送我們上學呀?爸爸呢?”
孟琳看了奚言一眼,說:“爸爸出國了呀。”
聽到“出國”這兩個字,兩個孩子明顯愣了一下,奚言是知道孩子們愣住的原因的,她于是補充道:“爸爸有跨國公司,所以,爸爸出國是去視察工作。”
小繁這才開心地喝起粥來:“原來是這樣呀。”
“那爸爸出國去幾天呀?”
奚言也不知道許澤南去幾天。
“爸爸忙完那邊的事情就會盡快回來的。”
“他會給我們打電話嗎?”
會嗎?
奚言也不知道。
但她想,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會的。
他一定會的。
“爸爸方便的時候,就會給我們打電話。”
孟琳的廚藝比許澤南好太多,小繁低頭喝了口滑蛋牛肉粥,豎起大拇指,誇獎道:“奶奶,你煮的粥真香呀。”
“雖然,奶奶你煮的粥比爸爸還有外婆煮的更香更好喝,但是小繁在爸爸面前,還是會說爸爸煮的粥更好喝,小繁在外婆面前,也還是會說外婆煮的粥更好喝。”
“不然,小繁下次就要餓肚子了呀。”
“為什麽呀?”
“因為外婆說。”小繁板起臉學外婆的口吻:“嫌不好吃就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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