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55只小蘇 (10)

沒站穩，她便開心地往前一撲，抱住了晏蓁一只大腿蹭啊蹭。

“謝謝晏奶奶！”

晏蓁身體一僵。

她并不習慣被孩子這樣親近。

不過很快，老人便笨拙地俯下身子，試探性地用左手摸上了晏小蘇毛茸茸的小腦袋：“……嗯。”

圓圓的，手感特別好。

作為隐世玄學世家的家主，晏蓁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應當避免在人前顯露“瞬移”的特殊能力。

然而，在剛剛看到晏小蘇身體顫動的那一刻，所有訓誡都被她抛在腦後。

“奶奶，你的手……”這時，晏小蘇突然出神地看着晏蓁空蕩蕩的右手袍袖。

晏蓁第一反應是以為自己吓到了她，但看着晏小蘇專注的目光，她又覺得并不是這麽回事：這段時間，她已經跟這孩子打過許多次交道，如果晏小蘇會被她的斷手吓住，那也不應當是現在。

“——會長出來噠！”

沒想到，晏小蘇伸出小手，安撫似的拍了拍老人的右側袍袖，語氣熟稔又确信：“奶奶，我看到啦。手手，會長出來的。”

自己昨晚才在夢裏見到過。

不只晏蓁的右手能重新長出，院子裏的藍莓樹也會開花結果。

晏蓁一愣，完全沒料到人類幼崽會說出這種話。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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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旁人突然無根無據地說“斷手會長出來的”，晏蓁會認為這是對方對自己的侮辱；然而眼前軟軟糯糯的小團子這樣說，她心頭卻完全沒有半分被冒犯之意。

甚至，執掌生靈之力的老人，腦海還迅速閃現出一個猜測。

難道說，小蘇她……

還沒等晏蓁繼續開口詢問，晏小蘇像是又想起了什麽，腳跟激動地在原地踮了數下。

“對了，奶奶，你知道嗎？《章魚寶寶》裏面的海盜船長也沒有手，然後他手上就長了個鈎子，超級酷的，”小孩子摸摸自己的小短手，五指并攏作尖尖狀，“所以，奶奶你想不想在自己的手長出來之前，再裝個鈎子呀？”

晏蓁：“……”

海盜，鈎子？

“亮亮的，大狗子！不，大鈎子！”晏小蘇激動地上下比劃。

晏蓁：“…………”

真是謝謝你了，小蘇。

從沒有人敢這麽對晏家家主說話，眼前這個異想天開的笑嘻嘻小孩子，還是幾十年來的第一個。

突然間，祠堂大門口傳來一聲大嗓門。

“姨母，小蘇——？聽說這邊直播突然斷了，你們沒事吧？”斯黛拉從偏屋急急跑來。

在她身後，還跟着晏螢跟蘇時川。兩人面色嚴峻，在看到祠堂內毫發無傷的晏小蘇時，齊齊松了口氣。

“等等！”

攝像PD站在門口，本來還在調試攝像機，此時見晏螢跟蘇時川想跟着斯黛拉進祠堂，好心提醒道：“小蘇爸媽，人家這邊祠堂有規定，外人不能亂進。”

晏螢“嗯”了聲：“我知道。”

随後，她便旁若無人地大步往祠堂裏邁進。蘇時川亦步亦趨跟在她身旁，夫妻倆大步流星，連速度都是同步的。

在攝像PD緊張的注視之下，兩人順利走進祠堂，沒有受到分毫阻攔。

在門邊苦站了一上午的攝像PD：“……”

怎麽沒人擋着這對夫妻啊喂！

合着就他自己一個外人是呗？！

“是爸爸媽媽跟姨姨！”圓壇邊，晏小蘇眼睛一亮，放下跟跟晏蓁的“海盜鈎子”話題，撒歡朝着親人跑去，“爸爸媽媽，你們怎麽來了呀？”

小孩子像一個長着翅膀的小炮彈，直接飛到了晏螢身邊。

晏螢俯下身子一撈，輕松單手将晏小蘇托起。旁邊蘇時川伸手，親昵地揉了揉孩子的小腦袋。

而後，晏小蘇亮晶晶地看向晏螢：“媽媽，我告訴你，我做了好多任務噢！”

晏螢：“嗯。”

晏小蘇掰着手指，小身子倚在晏螢懷中：“有掃地，擦牌牌，擦碗碗……啊。”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小團子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僵硬。

晏螢：“嗯？”

敏銳的她，一瞬間就感知到了孩子的變化。

只見晏小蘇迅速坐直身體，盡力防止自己的衣服跟晏螢接觸。

她有些緊張又警惕地捂住衣兜：“沒、沒有了！這裏沒有糖糖，什麽都沒有。”

晏螢：“……衣兜裏裝了什麽？”

簡直太明顯了。

晏小蘇雙目圓睜，小手拼命貼在衣兜邊緣：“诶诶诶？！沒、沒有裝什麽！”

糟糕，媽媽怎麽會知道的！

旁邊，斯黛拉不堪直視般捂住了眼睛，雙肩簌簌顫抖。

——小蘇這孩子，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典範。

站在晏螢身旁的蘇時川眼角一彎，露出跟小蘇如出一轍的笑眼：“女兒，你不會自己把糖果私吞了吧？”

晏小蘇奶聲奶氣：“什麽私吞，我不、不會吞的！”

晏螢假裝伸出手：“來，讓媽媽看看你的衣兜。”

晏小蘇從未這樣靈活過，小身子扭成麻花，躲過了晏螢假意伸來的手：“沒有哇！這裏沒有糖糖！”

面對着把“我兜裏真的裝了很多糖糖”寫在臉上的人類幼崽，任誰看了，都會想逗弄一下。

利用大人的智慧來捉弄涉世未深的小團子，簡直是太快樂了！

“小蘇，你手裏是什麽？”

“唔唔唔……是、是空氣！”

總之今天，也是很快樂和諧的一家三口。

斯黛拉站在一旁，幾乎快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

可就在這時，她餘光突然發現了不遠處默默離開的一個紫袍背影，這讓斯黛拉的笑聲瞬間卡在喉嚨裏。

啊。

是姨母。

看着晏小蘇一家其樂融融的互動，原本待在祠堂內的晏蓁，竟一直沒有出聲，而是沉默着轉身離開。

微微佝偻的身影，像一筆匆匆寫就的簡影。

“這……咳咳，咳咳咳！”斯黛拉突然大幅度地咳嗽起來，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她扯着嗓子大喊，“啊，既然直播出了故障，那現在是不是該休息一會兒，去吃午飯了？”

話音剛落，晏小蘇的肚子很給面子地叫了聲。

咕嚕嚕——

原本正努力捍衛着兜內糖果的晏小蘇一呆，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咕哝一句：“餓了……”

只不過，盡管嘴上說着餓，小孩子的肚皮卻還是圓滾滾的，看不出究竟有多餓。

斯黛拉等的，就是有人應和自己。

在晏小蘇出聲後，斯黛拉連忙叫住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姨母！中午一起吃飯吧。”

正準備從側門離開的晏蓁，聽聞此言，身形突兀定了定。

她略顯僵硬地轉過身，斟酌着字句：“不，你們去吃吧，我——”

“吃飯吃飯！爸爸媽媽姨姨還有奶奶，我們一起去吃飯吧，”晏小蘇積極響應幹飯號召，氣沉丹田，回身朝門口張望，“要不要再一起叫上攝像叔叔呢？”

孩子想法很單純：餓了，就要吃飯！

哪怕她前一秒還在跟爸爸媽媽開展糖果争奪戰，下一秒，肚子咕咕叫的小團子就能把窘迫抛到九霄雲外，滿心滿眼全是恰飯。

“……”

不遠處，晏蓁沒有回話，而是沉默地站定，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你覺得呢？螢姐。”斯黛拉回頭看了眼晏螢，小心翼翼。

只見晏螢按住懷中躁動不安的晏小蘇，深吸一口氣，深潭般的眼眸微斂，長睫垂下。

而後，她對着老人艱難地吐出一句話：“您也一起來吃飯吧。”

“——媽。”

數秒沉默後，晏小蘇眼睛圓睜，開始大幅度地左顧右盼。

“？！”

媽？

孩子不敢置信地看看晏螢，又看看晏蓁，最後還愣神地望了周圍一圈大人。

然而，除了如遭雷劈的晏小蘇之外，其餘大人沒有一個表情異樣，明顯是都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等一下，媽媽的媽媽，應該是……姥姥？

所以晏奶奶，并不是奶奶，而是自己的姥姥？

唔唔……

晏小蘇還是第一次接觸到這種倫理難題。

在幼兒園時，小朋友們雖然會提到自己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但通常只是作為人稱代詞，并不會特別深入地聊。

大都是“我爺爺給我塞了個紅包”，“我姥姥給我織了條圍巾”，“我奶奶在幫我家養貓貓”……

諸如此類，塑造出一個和藹可親、無事可做卻又很萬能的老人輩背景板。

對晏小蘇而言，自己家裏的管家爺爺團，往往是充當這類人稱代詞的最佳人選。

她從沒想過，自己生活中……

居然，真的會出現一個“姥姥”。第72章 72只小蘇

正在晏小蘇腦袋瓜CPU過載的時候, 負責調試直播的技術人員趕到了。

對方滿頭大汗，歉意地說，直播中斷似乎與網絡有關。

不知發生了什麽，方圓一公裏內的網絡訊號都被詭異地掐斷, 除了即時通話的耳麥跟通訊器之外, 連周圍工作人員的手機都上不了網。

“這邊還要跟網絡供應商聯系一下，大家先去吃飯吧, ”技術人員說, “等直播重新連上線後，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大家的。”

于是——

一行五人, 前往了旁側環境幽雅的偏屋。

還是相同的屋子，還是先前的裝潢, 只是在人員配置上, 又增加了一個小孩子跟老人。

夏日陽光正好，斜斜地照進屋子。

可室內空氣卻凝固到了冰點。

同樣的茶幾, 再次充當了分界線角色，一邊坐着晏螢、晏小蘇跟蘇時川，另一邊坐着晏蓁跟斯黛拉。

晏螢：“……”

蘇時川：“……”

連一向負責活躍氣氛的晏小蘇都一臉恍惚，東瞅瞅西看看, 小腦瓜的思緒不知雲游到了何處，罕見地什麽都不說：“……”

而房間中的氣壓最低峰, 當屬晏蓁。

老人面色凝重，比往常更冰冷百倍, 渾身散發着強大的威壓, 令人難以忽視。

斯黛拉作為讓大家一同吃飯的倡議者, 此時被這微妙沉默壓得喘不過氣來，心裏滿滿都是後悔。

嘶——

不妙。

自己為什麽要多管閑事？明明姨母跟螢姐才是母女, 有什麽事都讓她們自己解決就好了，自己充什麽和事佬！

現在可好，肉眼可見地這一頓飯要吃成牢飯——想她堂堂星月斯黛拉，網絡當紅塔羅占蔔師，自從來了蓍草鎮，淪為白天為節目組忙活、中間小心躲避螢姐一家、晚上為姨母忙活的奴隸。

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

不行。她要想辦法！

趁着姨母現在的壓迫感還沒有太強，自己要趕快“逃票”！

斯黛拉心煩意亂地撓撓一頭紅發，心頭很快有了主意，她讪笑着站起身：“那個，大家都餓了吧？我去催催！”

話音未落，她已經向離弦之箭一樣沖向門外。

在斯黛拉身後，晏螢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蘇爸媽，打擾了。這邊是給大家準備的午飯，三菜三葷一湯。”

不一會兒，節目組就用幾個保溫杯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只是，聲稱去催上菜的斯黛拉卻不見了蹤影。

“咦？紅頭發姨姨，為什麽沒有回來呢。”晏小蘇肚子又咕嚕叫了一下，伸長脖子來回張望。

晏小蘇雖餓，但起碼還懂得一些用餐禮儀：現在人還沒到齊，自己不能開始吃飯。

她遏制住肚子裏的饞蟲，眼巴巴地望向門口，期盼看到那個紅紅的身影。

“不用等她，她估計已經逃去其他地方了，”晏螢語氣平淡，“小芳遇到難事，一向跑得比兔子都快。”

晏小蘇不解地歪歪頭：“？”

逃？

可是，為什麽斯黛拉姨姨要逃跑呢。

一旁，蘇時川殷勤地把桌上擺放的保溫杯旋開，又将裏面的飯菜倒到節目組拿來的便攜折疊碗內，動作迅捷又小心，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專注。

“您請用。”

他将第一碗菜連同餐具恭敬遞給另一側的晏蓁，爽朗笑容中帶着些許緊張。

晏蓁拿眼風掃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在對方接過蘇時川手中的飯菜後，蘇時川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

“！！爸爸爸爸，我也要吃那個，”晏小蘇伸手指着同樣的保溫杯，臉頰旁邊的軟肉鼓起，歡快開口，“要那塊大大的肉肉！”

孩子的注意力轉得很快，當蘇時川擰開保溫杯後，飯菜的香氣就已經勾得小蘇忘記了先前的困惑。

什麽姨姨，什麽奶奶，什麽姥姥——

都沒關系！

幹飯才是第一位的。剩下的事，吃飽了再說。

托晏小蘇的福，這頓飯吃得還算不太難堪：孩子看來是真挺餓，吃了肉肉又想吃菜菜，喝起米糊時，小腦袋都快要埋進碗裏，吃相在旁人看來極有食欲。

“喝慢點。”晏螢把晏小蘇的馬尾辮往腦後拂，防止它沾到桌上的飯菜。

晏小蘇：“呼嚕嚕，呼嚕嚕嚕——”

充耳不聞。

此時，蘇時川一反常态，沒有圍着晏小蘇打轉，而是一直殷勤地給晏蓁夾菜：“您嘗嘗這個，味道很好。”

“嗯。”

“還有這個，您也試試。”

“嗯。”

晏蓁坐在一家三口對面，随便吃了幾口已經堆成小山的青菜，忽然開口。

“小蘇啊——”

全程一級戒備狀态的蘇時川：“嗯？”

單純對自己名字很敏感的晏小蘇：“嗯？”

父女倆居然同時應答。

晏蓁沉默片刻，眼睛微微眯起，望向蘇時川：“……你也叫小蘇？”

蘇時川笑容略顯尴尬，解釋道：“不好意思，之前還沒有給您老報上名字，我叫蘇時川。剛剛還以為，您在叫我‘小蘇’。”

他太緊張了！

在這種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跟丈母娘見面，而且先前還聽說對方對自己印象不佳，任誰都會鉚足勁想多表現一下自己。

“嗯，”晏蓁點點頭，像是不感興趣似的，又将目光投向晏小蘇，“小蘇，等會兒我把上午的報酬結給你。”

晏小蘇一懵：“報酬……？”

為什麽要報仇？

一看孩子大聰明的眼神，蘇時川就明白她絕對想岔了，連忙提醒道：“姥姥是說，要把你上午打掃賺到的錢給你。”

晏小蘇恍然大悟：“謝謝姥姥！”

從晏奶奶改口到姥姥，倒是過渡得十分絲滑。

晏蓁微微颔首，第一次将略帶贊許的目光投向蘇時川：“說得不錯，蘇時茂。”

蘇時川：“……”

呃。

“不好意思，剛剛我介紹自己的聲音可能太小了，我不叫蘇時茂，”他輕咳一聲，露出拘謹的笑容，“我叫蘇時川。”

晏蓁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低聲重複了一遍：“時川。”

可話音未落，蘇時川臉上笑容突然一僵，眉頭幾乎是下意識皺起，像是對“時川”二字有了什麽應激反應。

“您可以直接叫他全名，或者叫阿川、小川，”旁邊的晏螢适時開口，“他不喜歡別人叫他‘時川’。”

“沒事的，阿螢，”蘇時川回過神來之後，重又挂上笑容，“您想怎麽叫都行，我都不介意。”

“——媽。”他小心翼翼補充。

晏蓁眉心忽然蹙起，語氣嚴厲。

“你剛才叫我什麽，蘇四川？”

短短一分鐘內被迫改名兩次的蘇時川：“……”

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他甚至都不知道晏蓁是不是故意的。

曾經巧舌如簧、叱咤風雲的無限世界神級玩家，如今在氣場強大的老人面前，完全沒有了發揮的餘地。

晏螢悄悄握了下蘇時川的手，擡眸望向晏蓁，艱難開口：“他膽子小，您別這樣吓他。”

“你聽好，我沒有這種大早上起床，都沒洗過頭的女婿，”晏蓁放下手中筷子，威嚴道，“我不承認。”

嘴角已經僵住的蘇時川：“…………”

三連擊。

他的心，好痛。

現在就想回去，把早上那個叫他梳背頭的攝像PD蒙着頭暴打一頓。

正當蘇時川沮喪時，晏蓁直視晏螢，冷冰冰道。

“小螢，你應該還記得這邊的規矩。”

還沒等晏螢回話，晏蓁又一次開口，口吻幾乎是斥責：“所以，你怎麽不把小蘇早點帶回來？你明知道，孩子出生是要回來上族譜的，這孩子又這麽特殊，為什麽不遵守規矩？”

晏螢張嘴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默默閉上。

她眼眸一黯，雙拳握緊，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

自己跟母親這麽多年來的隔閡，根本不可能輕易消失。

正當晏螢沉默之時，忽然間，孩子奶聲奶氣的童音在旁邊響起。

“姥姥，你不要再說爸爸媽媽了，好不好？”

晏小蘇突然從爸媽中間站起，小跑到對面晏蓁身邊。

孩子牽起晏蓁的左手，強迫她跟着自己的節奏搖晃，澄澈明亮的大眼睛裏寫滿了不安。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平日最見不慣小朋友受委屈的她，此時也見不得自己的爸爸媽媽受委屈。

“我是媽媽的女兒，但平常，媽媽都不會這樣說我的。媽媽不是姥姥的女兒嗎？那姥姥為什麽會這樣說媽媽？”

“讓大家不開心的話，姥姥也不會開心的哇！”

晏小蘇着急開口，白淨軟嫩的小臉擡起，目光直視晏蓁。

“我知道的。這不是姥姥真心想說的話，對不對？”第73章 73只小蘇

緘默。

許久的緘默。

孩子的目光幹淨又單純, 幾乎像是能看透內心。

晏蓁直視着晏小蘇的眼睛，忽然嘆了口氣，轉過身：“罷了，罷了。就到這裏吧。”

她語氣似乎含着深意, 晏小蘇不解地歪了歪頭：“……姥姥？”

就到這裏？

這是什麽意思呢。

此刻, 老人面色無悲無喜，僅輕輕點了下頭。她正欲擡腿離開, 卻發現晏小蘇仍然不依不饒地抱着自己的手臂。

“姥姥, 你不要走，”晏小蘇拽着她的緞袍, 語速急切，“飯、飯還沒吃完呢！”

在周圍人情感變化的觀察上, 晏小蘇一向很敏銳。她能感覺到, 有一團凝實厚重的霧氣，将晏蓁與其他人隔絕開來。

尤其是在跟晏螢說話時, 晏蓁仿佛站在霧後，聲音被霧氣扭曲後才傳出。

晏蓁餘光看向抱住自己不放的晏小蘇，輕拍了下她的小手。

示意孩子放開。

晏小蘇想把自己的感受表達出來，一只手攬住晏蓁, 另一只手大幅度地在空中比劃：“姥姥，你是我媽媽的媽媽。唔嗯……所以, 你還有其他話想跟她說，對不對？”

“……小蘇。”

忽然間, 身後的晏螢開了口。

“回來, 坐下吃飯。”她深吸一口氣, 又轉向晏蓁，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

“媽, 您沒事的話，就先走吧。至于您剛才說的，小蘇要不要在這邊上族譜，我還要考慮一下。如果我想好了，在我跟阿川離開這裏後會通知您。”

語氣客套又疏離，如同戴上了一張完美的社交面具。

“媽媽，姥姥……不行不行，姥姥不要走！”

明明跟晏小蘇無關，孩子卻在不住地搖頭，視線在晏螢跟晏蓁之間來回徘徊。

可這次，晏蓁卻沒有再被晏小蘇留住。

“嗯。”晏蓁面無表情點頭。

這次，她不顧孩子的阻攔，轉身便離開了房間。

在她原本的座位上，堆成小山般的菜品孤零零地留在餐盒內，一雙筷子整齊地擺在原處。自始至終，晏蓁都沒有吃過多少飯菜。

晏小蘇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老人離去的伛偻身影，突然自心頭湧上一股委屈。

“嗚嗚嗚，哇啊——”孩子仰起頭，眼淚瞬間蓄滿了眼眶，大大地張開嘴，“姥姥不要走——唔。”

腰身突然被抱起，下一刻，她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嘴裏還被塞了一塊浸潤着油香的五花肉。

“吃肉。”晏螢說。

晏小蘇被食物香氣一晃，眼淚在眼圈呆呆地停留，她下意識咀嚼了幾下，又想起自己應該繼續嚎啕大哭：“嗚嗚嗚，哇啊，姥姥——唔。”

“再吃點菜。”這次，筷子是從旁邊蘇時川手中遞過來的。

咀嚼咀嚼，而後晏小蘇繼續張開嘴，小臉一垮：“哇啊，姥——唔。”

“喝湯。”這次是晏螢。

“唔唔……”吸溜吸溜。

于是，晏小蘇接連幾次哭泣蓄力，都被身旁爸爸媽媽默契的“食物接龍”打斷。

嗚嗚嗚……嗷嗚，嗚嗚嗚……嗷嗚，嗚嗚嗚……嗷嗚！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哭泣也是這樣。

小團子眼眶紅紅的，鼻尖也顫動着，但已經漸漸止住了哭泣，臉頰旁邊的軟肉随着她的咀嚼動作，不斷上下顫動。

像只懵懵懂懂的小倉鼠。

朦胧的淚眼視野開始變得清晰，晏小蘇轉頭去看晏螢，發現對方早已望向自己，似是在斟酌着什麽。

“小蘇，你邊吃邊聽我說。”

晏小蘇：“唔嗯……”

“不是所有的家人，都會一直待在一起，”晏螢溫柔地用紙巾，擦拭晏小蘇的嘴角，“有時候，為了保護彼此的情緒，大家反而是不能待在一起的。”

一旁蘇時川沒有插話，只若有所思地放空，眉心輕蹙。

晏小蘇聽得懂晏螢說的每一個字，卻不明白連起來的意思。

“媽媽，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嗎？”她問。

在小孩子看來，最好的關系，必須是夢幻般的完美與永恒。

就比如，孩童時跟夥伴許下誓言說，大家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在那時的孩子眼中，沒有什麽會打破永恒。

“當然不是，媽媽會一直陪伴在小蘇身邊。只是有時候，給彼此一些空間反而更好，”晏螢目光閃爍，語速放緩，“就像是我跟姥姥，分開時彼此能過得好，待在一起卻會不小心傷害對方，所以，我們這時候不待在一起反而是保護。”

晏螢很少說這樣長的句子，因此，晏小蘇一邊咀嚼着食物，一邊嘗試思考。

四歲半的腦瓜開始運轉……

提取關鍵詞……

旁邊，晏螢屏住呼吸，靜靜看着自家正在放空的女兒，等待她接下來的提問。

這會是一次很有意義的親子話題。

趁這個機會，自己能跟小蘇再多聊一些深入的事情，給孩子一些啓蒙，也讓她了解一下自己的想法。

此時，晏小蘇正目視前方，嘴巴一刻不停地咀嚼。往常會彎成小月亮的笑眼圓睜，表情少見地嚴肅。

過了許久，孩子終于仰起頭，雙手向前。

“……！”

晏螢迅速打起精神，已經在腦海中預設了數個可能的問題，腦袋開始飛速運轉。

“媽媽。”

只見晏小蘇嚴肅開口，拿起身前的碗。

“我想再來一碗！”

她舉起自己喝的幹幹淨淨的塑料碗，眼睛巴巴地望着晏螢，一手摸着圓滾滾的小肚皮：“還沒有喝飽哇……嗝。”

晏螢：“……”

一口氣吊在喉頭，差點沒把自己給噎住。

果然，這孩子的注意力根本不會超過半分鐘。

不用指望小蘇在吃着東西的情況下，還能思考任何有深度的話題。

“給我吧。”晏螢無奈地搖搖頭，一手接過晏小蘇手中的碗，忽然曲起食指，輕輕敲了下小蘇的腦殼。

嘭。

“哎呀，”晏小蘇捂住腦袋，“……媽媽？嗝。”

懵懂的樣子，可愛極了。

望着晏小蘇怔怔的模樣，晏螢唇角淺淺勾起，冷若霜雪的眸子微彎：“既然飽了，就少吃點。”

心頭一塊大石，忽然落了地。

沒關系。

她跟自家女兒，還會有很多很多的相處時間。

等修好直播線路，已經是下午接近兩點。

在晏小蘇直播間尚未開播時，其直播熱度依然牢牢占據第一的位置：有了之前永裕古堡的經驗，網友們熟練地把直播間當成了版聊區，寧願對着黑屏灌水，也不去爬牆看其他萌娃。

因此，當晏小蘇直播間再次連線時，各式各樣的彈幕瞬間爆發，就像是從未離開過。

【不行啊，小蘇媽咪們，這次#小蘇直播崩了#才在熱一呆了一個小時，完全不夠引起節目組的重視！】

【小蘇寶貝——（破音）午睡起來我好想你啊——】

【看不見崽崽的第7324秒，仿佛失明，而現在我終于重見光明[哭]】

【看來孩子吃了不少東西啊，肚子都快成小皮球了。】

【咦？鎮長不見了？還想多看看老鎮長跟小蘇的互動呢】

吃過午飯後，晏小蘇重又回到祠堂。

可這次負責指引她的，并不是晏蓁，而是一個陌生的女性工作人員。

“小蘇，這是你上午的勞動所得，共計100元萌娃幣，”工作人員笑容可掬，将節目組自制的紙幣塞給小蘇，“下午你要負責清掃外面榕樹下的樹葉，來，這是掃帚和簸箕。”

“好的，姐姐，”晏小蘇左顧右盼，沒看到那個熟悉的紫袍身影。“姥姥呢？”

工作人員不清楚她說的“姥姥”是誰，只當這是孩子呢喃的童言童語，耐心地重複了遍規則：“小蘇加油！只要能把簸箕裝滿，就可以再得到100元萌娃幣，這些錢能夠讓你換取想要的禮物噢。”

晏小蘇：“喔喔喔。”

總之先點頭吧！

而此刻，在祠堂消失的晏蓁，卻出現在了另一個人的眼前。

“小川，等等。”

旁側廊屋，晏蓁叫住了一個人倚在牆邊的蘇時川。

蘇時川眉毛一挑，在看清楚來人是誰後，受寵若驚地站直。

“媽，謝謝您記住我的名字。您是要找阿螢嗎？她現在不——”

自己終于不再是“蘇時茂”了！

話音未落，晏蓁已經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接着再說：“她去了哪裏？”

蘇時川指了指大門的方向：“她說是要回去拿個東西，剛走。”

沒想到，晏蓁的回答竟出乎他意料。

“我不找小螢，有事要跟你說，”晏蓁幽深明亮的眼瞳直視他，朝他微微颔首，“你随我來。”

話畢，晏螢背起手，轉身朝祠堂後偏僻的角落走去。

蘇時川猶豫片刻，還是選擇跟上了老人的步伐：“再過一會兒，阿螢應該就回來了。我擔心她會找不到我。”

就在剛才，晏螢突然告訴他，自己有事要回去一趟。當時，晏螢的表情像是下了很大決心。

她說，自己要把一個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才行。

晏蓁頭都沒回，淡聲開口：“你放心，她在這邊住了十幾年。對路邊一塊石頭的了解，都比你對這裏的了解的更多，不可能找不到你。”

蘇時川：“……”

隐約感覺自己被刺了一下，但什麽都不敢說。

與尋常祠堂不同，晏氏祠堂選址幾乎稱得上偏僻，周圍還有許多參天樹木環繞，相當隐蔽。置身于此處，連灼熱的夏天仿佛都被隔絕在了外部，皮膚覆蓋上一層舒适的冷意，一呼一吸間只有植物草木的清涼芳香。

在晏蓁停下腳步後，蘇時川也跟着站定。

他完全猜不到對方會對自己說些什麽，心情有些忐忑不安；明明是個成年人，蘇時川的雙手卻像小學生一樣規矩地貼在褲縫旁，不知該擺出怎樣的動作。

可沒成想，對方說出口的第一句話，竟直接讓他呆在了原地。

“小川，剛剛在偏屋試探了你，抱歉，”老人開口，竟朝他微微低下了頭，“出言冒犯，多有得罪。”

聲音平靜，目光溫和，簡直與中午偏屋判若兩人。

蘇時川：“……！”

“不不不，您不需要這樣！”回過神來後，蘇時川連忙俯下身去扶她，急切開口道，“您是阿螢的母親，是長輩，我不覺得這有什麽。”

面上恭敬惶恐，他的大腦已經在高速運作。

……試探？

丈母娘的意思是，她在考驗自己？

“面對忽視，不急不躁、禮貌謙和，此為一；面對惡言，心胸寬廣、海納百川，此為二；面對妻女，親近大方、而非狎昵，此為三，”晏蓁露出個極輕的笑，“這三個優點，便是你作為晏家女婿入門的敲門磚。這頓中飯不甚愉快，未來我們有機會再聚。”

迎着老人莊重威嚴的目光，蘇時川一瞬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