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Episode 33 噠宰的思慮

【——兩天前】

如果, 你在尚且活着的時候，突然被告知，

那些世人口口相傳的黃泉地獄并非妄想, 而是真實存在的，你會怎麽做？

“我嗎？”

幾人常去的中古酒吧內，下巴留着胡渣的紅發男人聞言愣了一秒，在認真思索了好一會兒後, 才回答道,

“如果是我的話, 應該是從現在開始, 努力攢錢吧。”

“诶？為什麽？”

黑發鳶眼的少年好奇地睜圓了眼睛, 明明他才是提問的那個人, 此刻卻表現出了更不解的疑惑。

“一般來說, 難道不是該害怕下地獄後，遭遇可怕的審問和酷刑嗎？”

“嚯嚯，我知道了。”

太宰治豎起手指，用一種看穿秘密的歡樂語調宣布道,

“織田作，你是打算用這筆錢賄賂獄卒吧，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還真有你的啊織田作！”

賄賂獄卒？

被叫做織田作的紅發青年露出了‘原來還能這樣’的驚奇表情，而後搖了搖頭, 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只是覺得去了地獄的話，可能也會需要錢生活。咲樂、幸介、真嗣、優、克巳……雖然有點晚, 但現在開始存的話, 應該能攢下一筆小積蓄。”

“不過太宰你說得對, 考慮到受刑，還得再額外留出一筆賄·賂金……”

織田作之助一邊思考，一邊說道。

講到賄·賂金時，青年搭在酒杯上的食指還在吧臺上比劃了下，看上去竟然是真的在認真考慮，該為自家孩子們準備多少“地獄生活基金”和“獄卒賄·賂金”。

完全忘記了，從年齡來看，他才是先一步去會地獄報道的人。

要存款的話，也是由那群小鬼來準備才是。

“生活基金……”

聽完答案的太宰治，先是用‘世界第八大奇跡’的眼神看了好友一會兒，而後跟被戳中笑穴似的，“噗哈”一聲，趴在吧臺上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竟然是地獄生活基金，太有意思了，真不愧是你織田作哈哈哈！！”

不小心笑出眼淚的太宰治一邊錘着桌子，一邊不忘抽空坑一把好友，湊熱鬧道，

“那我的那份賄·賂金，也可以拜托你了嗎，織田作？”

怎麽想都不可以吧！自己去賺啊！

酒吧老板一邊平靜地擦着酒杯，一邊在心中瘋狂吐槽。

然而，被當成另類冤大頭的紅發青年聞言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認真地在腦內計算了一番，對黑發少年說道，

“如果是太宰你的那份的話，數目估計不小，得另外想點辦法。”

太宰治：“……噗。”

像是沒想到紅發青年會當真，右眼裹着繃帶的少年卡殼似的愣了一下，而後笑得更大聲了。

那樣肆意無憂，少年意氣的模樣，很難想象，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橫濱的龍頭組織Port Mafia新上任的五大幹部之一，太宰治。

——那個被稱為血管裏流淌着黑血，天生黑手黨的惡魔份子。

“織田作先生，這裏是個吐槽點，你應該拿出魄力，毫不客氣地拒絕太宰君才對。”

一個聲音從門外的傳來。

太宰治與織田作之助轉頭尋聲看去，戴着圓框眼鏡，身穿西服的青年從樓梯上走下來，肩上還挎着一個洋紅色的挎包。

“呀！安吾，有段時間不見，你看着還挺精神的嘛！”

太宰治上身微微向後仰，對來人笑着擺了擺手。

太宰治、織田作之助、坂口安吾。

現在，Lupin酒吧的三位常客才算真正聚齊。

這是一處位于街巷深處的小酒吧，沒有其他酒吧那樣顯眼的現代化招牌，一路上只有上個世紀的老舊瓦斯電燈，幽靈般照耀着來路。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原因，Lupin酒吧的客人一直很少，只有太宰治三人時不時在這裏碰面喝酒。

久而久之，在無言的默契下，這處酒吧就神奇的變成了三人組秘密基地一樣的“老地方”。

“哪有什麽精神，我剛剛從東京回來……”（①）

坂口安吾坐到太宰治身邊，随後将挎包放到了吧臺上。

【是啊，如果這世間‘地獄’是确有其事，那麽他可以做什麽呢？】

酒吧內，身上纏繞着繃帶的鳶眼少年，微笑着聽着另一位好友的出差經歷，時不時搗亂似的，插幾句話。

但他的心中，卻想起了另一個毫不相幹的少女身影。

地獄、審判、鬼差。

這世間存在的所有一切，都是在真正死亡終點到來以前，消磨時光的道具（①）。

但是現在，終點卻成了另一種酷刑的開端。

這對于不懈追求永恒平靜的太宰治來說，無疑是再糟糕不過的打擊。

然而現在，卻遠不是沉溺于消沉的時候。

太宰治很清楚，所有擁有之物都終将失去，但既然命運給了他窺見了幾分未來的機會，那麽，即便是如他這般一無是處、消沉之人，也忍不住想要改變一點什麽。

畢竟，他太宰治的朋友很少，也就這兩人而已。

根據不久以前得到的情報，一群來歷不明的危險分子曾短暫的出現在東京附近。

沒有人知曉他們的身份，只知道這夥人訓練有素、行動間帶着與國際雇傭兵之流，截然相反的令行禁止，蹤跡如幽靈般難尋。

盡管他們尚未在橫濱現身，但太宰治依然敏銳地從其中，嗅出了幾分腥風血雨的意味。

當然，若是平常的話，這對将摸魚奉為圭臬的太宰治而言，遠不是值得特別關心的東西。

直到那本漫畫——

《今天也不能認輸，Port Maria的出道日常》

進入太宰治的視線。

有的時候，世上就是存在這樣有趣又神奇的巧合。

未來的結局早已埋藏在那裏，只等一個機會——

一個看似漫不經心、毫無關聯的東西，命運般戳破黑手黨少年自欺欺人的日常，為他帶來劇透的靈感。

一切都早有痕跡。

略過那些多餘的情節，裏頭關于經紀人、拉面超人以及骨幹成員Yuki凜的矛盾，才是真正引起太宰治注意的地方。

極具隐喻意味的情節，讓太宰治發現了一直下意識忽略的地方。

如果說漫畫、東京周遭的神秘組織只是懷疑的種子的話，

那麽坂口安吾在說起東京出差歸來時，不自知暴露出的漏洞、北歐茶葉的交易、中也即将前往西方的任務調令……

無數看似無關的細節結合在一起，讓太宰治真正确信了心中的猜想。

現在的Port Mafia最缺少的是什麽？

——合法的、不受約束的經營行動。

作為首領的森鷗外最希望得到的是什麽？

——足以保障整個組織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的憑證，例如，異能力許可證。

如果安吾是說謊者，那麽他的目的是什麽？

以及——

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他是森鷗外，面對這個情況，會怎麽做？

剛成為幹部不久的黑發少年幽靈般，靜靜伫立在窗邊良久。

被陰雲遮蔽的微弱月光照落在橫濱港的海面上，連同黑色的海浪一起，映入太宰治鳶色的瞳眸中。

幹部辦公室的時間仿佛慢了下來，太宰治就這樣安靜地站着，直到眼底驚駭的波濤逐漸歸于沉寂，一股夾雜着瘋狂的冷靜浮現上他的面龐。

要怎麽破局？

叛逃嗎？還是篡位？

太宰治垂下眼睫，平靜地思考對策。

思索間，太宰治的目光無意識地在房間內掃過，在觸及桌上攤開的漫畫略過，突然驚醒般，定住了雙眸。

下一刻，黑發少年猛地轉身，走向了Port Mafia的通訊資料室。

一小時後，太宰治拿到了函館機場八月二日的監控錄像、橫濱最近三年的死亡失蹤名單，以及某個區域內的賭場債務情報。

然後在第十二個小時後——

自認準備好一切的太宰治，站在了紅發少女面前，笑容友好地說道，

“初次見面，尊敬的鬼差大人，我是太宰治。”

******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人，應該就是造成接引科通報出錯的罪魁禍首。

雖說肩負着預測亡者誕生的任務，但接引科的準确度并非百分百。

在荼吉尼小姐加入地獄就職前，一直是俱生神身兼數職，一邊記錄亡者生前的舉止善惡，一邊關注人類生命情況，告知接引科的同僚。

如此一來一去，不免會出現延誤、失準之類的情況，直到擅長辨別将死之人的惡鬼，荼吉尼被某個輔佐官忽悠進地獄工作，這種情況才緩解了很多。

但并非沒有漏洞。

唯一讓三子她疑惑的是，這個叫太宰治的人類，究竟是怎麽找到接引科的“漏洞”的？

三子面無表情地看着太宰治，兀自陷入思索。

任憑對面俊秀的繃帶少年笑得多麽可愛可親，如何能引起女人的保護欲，都端着一張冷漠的撲克臉不為所動。

從外表來看，可以說相當具有某位第一鬼神輔佐官的風範了。

包圍倉庫的黑手黨在太宰治的示意下，早已盡數退去，只留下三子與太宰治兩人。

就好像是真的為了證明，此前的火力威脅只是小小的玩笑一樣，

為首的黑西裝們在撤退離開前，不知從哪裏搬來了一張圓桌和兩把椅子，安妥地放置在倉庫中央。

這還不算完。

他們甚至還在紅發少女驚嘆的目光中，變魔術似地掏出了一籃香氣撲鼻的曲奇小餅幹，和一整套瓷器茶具！

剔透的紅茶被緩緩注入茶杯，在小圓桌上散發着袅袅熱氣。

不過數秒，一觸即發的火拼現場就形勢一轉，變成了詭異的工業風下午茶。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個腦回路有病的精神患者，想出來的奇葩約會。

少女正暗自吐槽間，就見某個腦回路有病的精神患者，風度十足地上前拉開了椅子，而後側頭，對她微笑示意道，

“請坐，鬼差大人。”

三子：“……”

确信了，這個叫太宰治的人類，真的有點大病。

手裏還握着狼牙棒的紅發少女，眼神一言難盡。

不過嘛——

三子眨巴着眼，瞅了瞅圓桌上似乎很好吃的小餅幹。

來都來了，就當是下午茶好了。

這麽想的紅發少女，心大地走到圓桌的另一邊，拉開椅子徑自坐下，一口一個小餅幹，中途還不忘探手，給自己續了一杯香甜的紅茶。

大概是三子的行為太過坦然，饒是太宰治，都忍不住愣了下。

——至少在黑發少年的預想中，這位與蛞蝓作風相似的鬼差少女，應該惹怒地一巴掌掀翻桌子，揮舞着狼牙棒，讓他少廢話才對。

而不是真的坐下來，享受下午茶。

……雖然這樣的結果也不壞，但——

太宰治正琢磨着哪裏不對勁，就見三子叼着小餅幹擡起頭，奇怪似的看了眼傻站的黑發少年。

與此同時，少女嘴裏尖尖的虎牙跟着一用力，只聽“咔擦”一聲，堅韌的餅幹當場被咬成兩截，嚼碎咽下。

全程利落不失優雅，連一點餅幹渣都沒掉。

但不知為何，總讓人有種鯊魚嚼碎骨頭，進食的幻視感。

恩，錯覺。

肯定是錯覺。

太宰治鎮定地想道，就在他打算彎腰落座時，目光不自覺一瞥，一下僵住了。

憑借自身出色的動态視力，太宰治清晰地看到，捧着紅茶杯的少女牙齒在杯壁上輕輕一磕，下一秒，堅硬的瓷器就跟豆腐塊似的，缺了一個角。

“啊。”

像是發現了自己一不小心破壞了別人的茶具，三子心虛了一秒，而後動作迅速地擡手，摘下瓷器的碎片攥入掌心。

再張開手時，一串瓷片化成的細砂從少女的掌心落下。

風一吹，連‘屍骨’都沒留。

太宰治：“……”

一個問題，雖然他不介意死亡，但碾成細粉什麽的，果然還是免了。

所以……那只蛞蝓究竟是怎麽在這個怪獸面前活下來的。

“恩？少年你怎麽還站着。”

自覺成功‘毀屍滅跡’的三子端着破茶杯，佯裝無事地擡頭，直接反客為主，熱情地招呼道，

“別客氣，坐啊。”

“……”

太宰治，太宰治哐當一下，石頭墜湖似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沒其他的意思。

就，有點害怕，還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