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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顆糖◎
音樂會定在了晚上八點, 地點就定在了上城的藝術館裏。劉叢在圈子裏已經是有名的大師了,陳澤銘也算是小有名氣了,又是劉叢的學生, 音樂會自然賣座。
陸衡最終還是沒來,臨出發前突然說京昭表姐那兒出了急事,連忙趕過去了。阮星還有點擔心,想着一起跟過去看看, 但是好像涉及到京家的事情, 不好過去。
索性陸衡就沒讓她跟過去煩心了。
阮星去的時候, 已經坐滿了人, 因為是直接從陳澤銘那裏拿到的票所以阮星的位置相對靠前。
穿過常常的甬道走到位置上,阮星有段時間沒看到這麽多觀衆了, 一時之間還有些感嘆。
她伸手拿過演奏單,看着上面熟悉的樂曲, 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纖細的手摸了摸有着質感的節目單,沉默的沒有說話。
燈光漸漸暗下,舞臺上的光先行亮起, 主持人進場說了一些場面話以後快速下了場,直到陳澤銘出場臺下響起一陣掌聲。
阮星和人群們一起鼓掌, 這樣的掌聲她以前也經常聽見, 只是現在恐怕很難再聽到了吧。眼裏的落寞瞬間溢出,好像透過那架鋼琴在回憶着什麽。
燈光傾瀉之下,陳澤銘穿着演奏的西裝,坐在鋼琴前緩緩的彈奏, 一個音符一個音符連成了樂句。
阮星看的認真, 偶爾手指跟着動一動, 她真的很羨慕,也很向往,她對那個舞臺充滿了渴望,也不止一次再想站在那個舞臺上。
她有時候在想,是不是那一次如果好好聽媽媽的話沒有那麽任性的換掉曲子,自作主張,是不是那一次比賽她就不會出錯了?
她現在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要換掉曲子?
為什麽?
恍惚之間好像回到了換掉曲子的那個下午,她其實不适合彈奏李斯特的曲子,那次也是選擇了自己最拿手的肖邦的協奏曲,可是為什麽最後換成了李斯特的?
為什麽要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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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記不清了。
場上的曲子演奏完畢,陳澤銘緩緩從琴凳上起身,阮星從觀衆的掌聲中回過神來,看向臺上。臺上的陳澤銘正看着她這邊,沖她笑了笑。
阮星揚起笑容沖他鼓了鼓掌,陳澤銘輕輕招了招手,她愣了一下,随即從座位上起身去了後臺。
陳澤銘就站在後臺門口等她。
阮星有些局促,她應該買一束花來的,現在兩手空空的太不禮貌。陳澤銘像是能看出她的局促,笑着打趣,“你要是再拿一束花來我這兒開花店算了。”
說着側了側身子,讓阮星看到後面堆着的花,花籃花束的堆滿了。
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解圍,阮星沒再提這回事兒,她揚唇笑了笑,“師兄彈得也太好了,讓我來估計是想讓我看了回去以後奮發努力吧?”
陳澤銘一笑,随即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目光流露出幾絲擔憂,“你的手……”
阮星大方伸出來活動了下,“沒什麽大問題,好得很。”
不過都是場面話就是了,打擊彼此都清楚,手上的神經脈絡那麽多,演奏級別的細致末微的差距都會有影響。
陳澤銘沒再說什麽,側身指了指身後的一間休息室,“我等下要上臺,老師在裏面。”
阮星怔了怔,目光越過陳澤銘看向那間緊閉的房門,一時之間有些洩氣,“師兄,你知道我最怕老師了。”
“老師很擔心你,”他伸手想摸阮星的頭,阮星卻适時偏了一下身子,也不知是有意躲開還是無意。
陳澤銘的眸子黯淡了一下,嘴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師兄那我先過去和老師打聲招呼。”阮星和陳澤銘說完以後轉身去了休息室。
背過身時,阮星臉上有些不自在,她覺得硬要這麽想陳澤銘好像有點自作多情,可能只是出于對同級師妹的愛護吧。
但是她現在有男朋友了,盡管可能沒什麽意思,但是還是避開吧。
有男朋友的女人和別的男性避開一些引起誤會的動作,好像也沒什麽不對吧?
這麽想着,剛才心裏的不自在瞬間消失了。
反之,看着現在眼前的休息室的門,阮星真是無從下手。
怎麽辦怎麽辦?老師會不會把她罵的狗血淋頭?會不會放棄她?
算了算了,死就死,好歹要進去和老師打個招呼。
敲門聲輕輕響起,聽到裏頭傳來中年男人渾厚有力的“進來”,阮星才顫顫巍巍推開了休息室的門。
劉叢戴着金絲眼鏡在看樂譜,見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以為是誰送茶進來,沒想到會看到自己那個小徒弟。
阮星心虛的探進來一個頭,目光與劉叢對上,心尖一顫。
好害怕。
像是中學下課被數學老師喊去辦公室一樣。
劉叢嘆了一口氣,摘下眼睛,“還站在那兒幹什麽?進來。”
聽這語氣好像沒有很生氣?
阮星輕手輕腳推開門,磨蹭的走到劉叢跟前,局促的站着,像個等着聽訓的學生。
劉叢搖搖頭,無奈道,“坐下。”
阮星立刻坐去一旁的沙發上,身子端正的像個小學生一樣,清了清嗓子,“老師……”
“你還知道我是你老師!”
劉叢聲音驟然拔高,阮星一聽趕緊閉緊了雙眼,緊張的坐在沙發上不敢動。
“做好人好事老師不反對!但是!”劉叢将樂譜拍在桌子上,“你的手是怎麽回事!救人反被人推倒?這種倒打一耙的事我老劉早八百年就沒見過人幹過了!”
阮星吓得一哆嗦,“老……老師,我……當時情況緊急……”
劉叢将茶幾拍的震天響,“你是最近信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曉不曉得要是情況再不好點你的手就毀了!”
阮星縮了縮肩膀,“當時好幾條人命,我想着萬一車子爆炸怎麽辦……”
劉叢長嘆一口氣,“阮星,你沒做錯事情,老師不是罵你,老師只是擔心你将來。”劉叢默默的拿起眼睛擦了擦,“我聽說那些被你救得不僅沒有知恩圖報反而反咬一口?”
阮星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劉叢語重心長,“這個社會變了,人的心也不都是暖的,你去救她們傷了手,反而沒有人感激你還反咬你一口。”他目光落在阮星的手上,語氣軟了下來,“手還疼不疼?”
阮星坐在那兒,突然有些繃不住,一股酸意沖上來,“老師……我的手……”說着語氣帶着哭意,“老師,我的手現在不疼了,但是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彈好琴。”
豆大的眼淚落下來,到底是劉叢親自挑中的學生,劉叢又是真心想培養她,喜愛這個學生的,看她和自己的女兒一般。
“阮星啊,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他伸手拍了拍阮星的肩,帶着安慰,“老師有個朋友,當年十八歲的時候就拿了全國聲樂大賽的金獎,一度都覺得他是天才。結果大三的時候突然聲帶壞了,幾個月不能正常說話唱歌。”
劉叢語氣之中皆是惋惜,“多可惜啊,當時都以為他以為他的路子一定更遠。但就因為那場意外,失去了很多機會。”
“之後呢?老師的朋友放棄了嗎?”
劉叢搖搖頭,“沒有,怎麽可能放棄呢?他當年家裏窮,十幾歲大的時候為了找老師教他親自跑去藝術學院找老師,帶着錢求老師教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怎麽可能放棄啊?”他似乎是在回憶,眼睛眯了眯,“因為音樂,他掙到了自己的大學四年的學費,能給家裏寄錢,叫他放棄絕不可能。”
“叫我放棄也一樣不可能。”阮星穩了穩聲音,“我也不想放棄。”
劉叢笑了一聲,“沒人叫你放棄。”
“那老師……”
“我和你說我那個朋友的事情是想告訴你,在他恢複的期間,因為心急,曾經不顧自己還在恢複的嗓子,堅持練歌,差一點導致永遠無法再唱歌。”
阮星心裏一跳,緊張的看向劉叢,劉叢望過來,那雙經歷過世事的眼睛仿佛能洞穿阮星心中的想法。
“阮星,你報名了什麽比賽?”
這一句話打過來幾乎是從頭澆了一盆涼水下來。
阮星的臉色有些白,雙唇打抖,“老師……”
劉叢沉聲,“你要知道,現在國內的很多比賽我都是評委,我的學生名字出現在裏面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他将桌上的樂譜翻過來,正是阮星的母親為她選的參賽曲子。
“告訴老師,你為什麽要報名?那個比賽只有兩個月左右的時間,你想你的手再也彈不了鋼琴,你想再也摸不了琴,上不了臺?”
一連串的問題将扔過來,阮星被問的心裏發慌,她搖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劉叢按下心中的火氣,“那年告訴老師,究竟為什麽要報名?”
阮星垂在兩側的手不自覺絞在了一起,心亂如麻。
“是你自己還是……”他頓了一下,“還是你母親?”
阮星倏地擡頭看向他,眼中有些震驚,“您……您知道我母親?”
“你母親曾經打電話和我說過你不能上臺的事情,不然你以為為什麽我從來不帶你去上臺?”
阮星沒有想過母親把這個事情告訴了自己的老師,她覺得有些難堪,竟然被老師知道了。
劉叢不知道她心中想的,“當時我很驚訝,也明白了你為什麽在開學考試表演的時候錯了音。那甚至不算一個舞臺。”
阮星閉了閉眼,“對不起老師,我一直沒和你說過……”她像是自嘲笑了下,“也不知道怎麽和人說,我一上臺手會發抖,會缺氧……甚至在臺上暈倒過……”
阮星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因為一次失敗,所以好像不能上臺這種事,真的難以啓齒。”
她看向一旁的窗戶,外面的光連成了一片,她看着好像這些光全都模糊在了她的眼裏,就像是那年她站在臺上,臺下的人模糊在她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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