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葉莺抱着小喇叭哄:“爸爸是吃錯東西吃壞肚子了,幸虧小喇叭提來的水,小喇叭真是幫了大忙,我們小喇叭真棒。”

小喇叭八歲了,葉莺拿她當自己小時候那樣哄,不知道現在小孩都早慧,一個個鬼精鬼精。她黑眼珠滴溜溜轉,或許不知道大人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心裏卻有一種微妙的感覺,也有自己的偏好。

她喊了聲媽媽,沈薔薇摁滅手機把她接到懷裏來,她捧着沈薔薇的臉認真地看了看,親親她額頭,摟住她脖子,“媽媽,我愛你。”

“小喇叭,媽媽也愛你。”

“媽媽,我真的愛你。”她強調。

“我也是真的愛你。”

懷小喇叭的時候沈薔薇住在高家,身邊二十四小時有人看守,她不敢有大動作,夜裏平躺着把手貼在肚子上,希望孩子能懂事些,乖乖地死了吧,別讓她麻煩,也別怪媽媽狠心。

鋼澆鐵鑄的權勢樊籠,用盡全力抗争也不過蚍蜉撼樹。

眼看人生不可逆轉滑向意想不到的黑淵,從此不見日月,那時候确實是恨的。

監視外偷得的幾秒半分,沈薔薇捧着肚子或掐或打,但她非常頑強,且愈來愈強,五六個月時已經很活躍,以為媽媽在跟她玩,肚子裏開心地拳打腳踢。

由她子宮孕育的這個小生命,漸漸給她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尤其在孩子出生以後。

這個孩子跟高正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孩子汲取母親的血肉成長,以純白的乳汁哺育,臍帶相連,是她為自己創造的親人,在偌大的天地間,在虛幻的空中閣樓,在一張又一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龐之外,彼此為伴,不可分割。

這天底下的女人,都是這樣為自己生下一個又一個的親人,創造了整個世界。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用超越尋常的高昂嗓音大聲宣布:我來了!

她更像一貼治愈傷痛的良藥,用她肉肉的小腿小胳膊,粉嫩的臉頰,柔軟的嘴唇,日複一日述說着愛。

她同樣明白,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媽媽,她也毫無道理偏愛着媽媽。

黑暗中依偎着取暖,這份日漸茁壯的愛滋養着彼此。

醫生從病房裏走出來,沈薔薇把小喇叭交給葉莺,“我進去跟他說幾句話。”

高正佑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沈薔薇心虛做錯事的樣子挪着小碎步到床邊坐下,“正佑,你沒事吧?”

高正佑把臉從窗外偏過來,經歷過這樣一場橫禍,他臉上終于有了幾分符合年齡的蒼老憔悴。

沈薔薇看見他鬓角新添的小撮銀白,心想他還是不夠老,距離老死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她怎麽等得了啊,近年是越發沒有耐煩心了。

“正佑,你不會怪我吧?”沈薔薇慢悠悠說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那花有毒,我要是知道,肯定不會讓你吃的……不過你要跟我理論的話,我覺得你也不能怪我,我雖然讓你吃花,又沒有說讓你吃夾竹桃花,我們泡點玫瑰花茶喝喝不就好了。就那樣生吃,我覺得不太衛生,我反正是吃不下的。正佑啊,我發現你做事還是有一點欠考慮,太沖動了。”

也不怪你在高家不受重用,就這腦子,能幹成什麽事?見了女人就暈頭轉向,在女人身上吃虧上當那麽多次還是不長記性,你呀你呀,就不是幹大事的料。

還想繼承高家,簡直是癡人說夢。

沈薔薇扯了床頭的紙巾掖掖眼角的淚,“你一定要怪的話,就怪我一個人吧……你喝了不幹淨的水,也不能怪小喇叭,她只是一個孩子,她什麽都不懂。她太害怕了,還以為你要死了,我讓她進來看你,她害怕得連連往後躲,都是因為你平日裏對她太多嚴苛。正佑啊,你也應該好好反思一下,你這個父親做得實在是太失敗了。”

高正佑一句話還沒有講,她竹筒倒豆子噼裏啪啦倒了一鋪。

他胃裏燒得疼,手背上紮着針,想喝點熱的,吃點軟的,沈薔薇進來一不問他渴不渴,二不問他餓不餓,就在那埋怨他。

“薔薇啊——”高正佑啞着嗓子,沈薔薇忽地起身,又先一步打斷他,“好了,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今天這件事,全當是我的錯好了,你就盡管怪我好了。”

她說着竟是要走了,“我也知道你不想看見我,我走了,給你留個清靜。”

沈薔薇言出必行,轉身即走,高正佑越着急越說不出話來,張嘴“啊啊”兩聲,也不知她聽沒聽見,病房門“哐”一聲合攏了。

事情也不能做得太絕,沈薔薇臨走還是給他叫了個護工,再說高正佑确實也不需要她來護理,他一個電話,自有人上趕着來伺候他。

至于他們雙方如何交易,買包買首飾還是給現金,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想讓她伺候人?門都沒有。

“怎麽樣?”葉莺牽着小喇叭上前問。

沈薔薇一擰肩,一跺腳,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家!”

葉莺滿頭霧水,“他罵你了?”

“回家再說吧,小葉老師。”沈薔薇哀怨道。

葉莺哪敢再問,好好好,回家再說吧,有什麽事也不能當着孩子面說。

高正佑被留在醫院,沈薔薇給司機打電話讓他開車來接,到家已經是晚飯時間,馮姨對這家裏百分之八十的事都漠不關心,反正到點煮飯,吃完洗碗,沒事就躺沙發上看電視,要麽就在後院捯饬菜地。高正佑是死是活,遠不如後院西紅柿害了灰黴病來得重要。

高正佑的事飯桌上無人提及,小喇叭心情也完全不受影響,沙發上翹着腳捧着碗,美滋滋看動畫片。

只有葉莺心裏還記挂着,她也不知自己操的是哪門子心,總覺得沈薔薇該給她解釋個前因後果。

飯後葉莺幫着馮姨收拾了餐具,洗完手,客廳裏轉一圈不見沈薔薇蹤影,一股神秘力量牽引她來到泳池,沈薔薇果然在,背對着人,長發水草般随微漾的池水起伏。

不到七點,天還沒黑透,昏昏的黃雲被風扯得零碎,池子裏水泛着淺淺的金,葉莺左腳剛踏出房門一步,猛地剎住,警惕眯起眼睛,“你穿衣服沒?”

作者有話說:

小葉老師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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