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莺擊長空,小鳥立功。
一連幾天,葉莺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鬥贏了架的珍珠小母雞一樣,抖擻翅膀,在花園中昂首踱步。
她又開始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妄想、空想以及胡思亂想。
高正佑頻頻仰卧起坐,猶豫不定,沈薔薇态度堅決,面上和氣只是礙于高家以及小喇叭的撫養權。
沈薔薇恢複單身有兩條路可走,喪偶和離婚。
喪偶很難,高正佑雖然已經不年輕,但距離老死還有好幾十年呢,除非他出意外。雖然這麽想很不好,可人生無常,誰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離婚的話,好像也并不容易,要能離沈薔薇肯定早離了。
是因為錢,還是別的什麽她想不到的原因呢。
葉莺陷入沉思。
——你們為什麽不離婚呢?
葉莺不好意思問。
這話她沒法說,離婚,然後呢?為什麽要離婚,離婚後想達到什麽目的?跟你結婚?
葉莺只能求助同學:春信,我可咋辦啊。
春信說:你又咋了,不是已經把絆腳石踢開了嗎。
葉莺:可那只是暫時的……嗯,我的意思是,她有可能離婚嗎?
春信:你不是直女嗎?
葉莺:我現在有點不确定。
春信:不會吧,你來真的?之前跟你說的都是開玩笑的,我有點怕你被騙呀,別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葉莺:可是那天她誇我了,還送我花,連那束花的花語也是誇我的,誇我勇敢,富有感情,這不就是在鼓勵我跟她老公吵架嗎?花是洋桔梗,不信你去搜洋桔梗的花語,小狗騙你,而且她還給我漲工資……春信,你覺得她會離婚嗎?
完逑,魔怔了。
那邊顯示了很久的‘正在輸入’,葉莺捧着手機耐心等。
這個問題确實很難回答,沒事,她可以等,就像等高正佑和沈薔薇離婚那樣慢慢地等。
許久,春信語重心長說:朋友,你已經淪陷了,你陷得很深。
葉莺迷茫:真的嗎。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春信約她出來寫生,順道聊聊她近期感情狀況。
葉莺也覺得确實該當面談談,晚上睡前,想跟沈薔薇請半天假。
“寫生?”沈薔薇躺在沙發椅上敷面膜,含糊說:“那我也要去。”
葉莺說:“你不能去。”
你去了我們還讨論啥呀,當你面讨論你什麽時候跟高正佑離婚,我有沒有上位轉正的希望?那像話嗎。
“為什麽?”沈薔薇歪頭。
葉莺勸:“寫生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很曬很無聊的,你肯定坐不住,而且會曬傷皮膚,你的皮膚多麽雪白嬌嫩,陽光很暴力的。”
“我可以穿防曬衣呀,我可以坐在樹蔭下。”沈薔薇思維發散,“還可以叫上小喇叭和小姨媽,我們做一些吃的,開車去郊外野餐,找個風景好的地方,你們好好畫。”
不愧是貴婦,玩起來一套一套的,聽她描述葉莺竟也可恥心動了。
但她态度堅決,“我跟朋友們有事要說,我們約定在寶牙半山山頂涼亭那裏,也不走多遠,畫完我就回來了,很近的。”
“那也不錯。”她開心擊掌,“你朋友喜歡吃什麽?雞爪雞翅吃不吃,小龍蝦呢……嗯,再做幾杯冰飲。”
“姐……”葉莺都有點不忍心了,“我們确實有一些,比較私密的話題。”
“所以你就是不想帶我去呗。”沈薔薇起身揭了面膜,一張臉如剝殼的水煮蛋般白透亮滑,“你覺得我見不得人是不是?”
真是天大的冤枉。
葉莺無力:“我沒有……”
“她們是朋友,我不是朋友呗,我見不得人,我是已婚老女人。”她沖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臉,一邊洗一邊罵,混着水聲,叽裏咕嚕也聽不清罵的什麽。
葉莺快步跟上,徒勞地攤着雙手,“我明明沒有這樣說。”
沈薔薇:“你确實沒說,但你就是那個意思。”
顯然是無理取鬧,葉莺無招了,現在她說什麽都白搭。
“哼,人家好心好意,還要給她做東西吃,不領情,拉倒!我沈薔薇是誰,我還倒貼上了我,你一個小破家教,你竟然還敢跟我讨價還價,你真是不識好歹!”
一邊說一邊有條不紊往臉上撲東西,什麽水啊,乳液啦,精華啦,按摩儀啦,一樣不落。
葉莺不說話,沈薔薇也不滿意,扭頭看她,“你說呀,你不是挺會說的,你跟高正佑對線時候不是很厲害嗎,你說呀你說呀。”
葉莺:“我說不過你。”
這種時候分勝負就是智障直男行為,她又不傻。
沈薔薇:“好啊,你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了。”
葉莺痛苦抱頭,她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終于捯饬好那張漂亮臉蛋,沈薔薇扭着小腰走到卧室正中央,“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帶不帶我去。”
葉莺抿緊嘴巴,沉默以對,這事沒商量。
沈薔薇氣沖沖往床上一坐,身子被床墊抛起來,彈兩下,她伸直手臂,尖尖的手指頭上下點,“你不帶我,我扣你一天工資!”
又來了,動不動就扣工資,除此外,她也沒別的招了。
葉莺認了,“好吧,扣吧。”
“扣兩天!”沈薔薇震聲。
葉莺表情扭曲。
她雙手抱胸,“哼,怕了吧。”
“扣吧。”每天晚上侍寝,多少也有點進項的,之後再好好表現吧。
沈薔薇登時勃然大怒,“好啊你,寧願扣工資也不願意帶我去,你給我出去,不準睡我的房間!”
也行,讓她靜靜待一晚,思考人生。葉莺說:“好吧。”
她走出房間,合攏門,沈薔薇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打開門沖出去站在走廊上,橫眉豎目,“你也不準睡房間,給我睡沙發去!”
睡沙發也行,樓下還涼快點,葉莺回頭,“我總得去房間拿一床被子。”
沈薔薇“砰”一聲砸上門。
睡沙發蠻好的,玻璃窗上花枝樹影随風搖曳,滿院都是蛐蛐聲,親近大自然。
葉莺縮在沙發上給春信發信息:明天不是寫生嗎,她非要去,我不讓,現在被她趕出來睡沙發了。
春信迅速捕捉到關鍵:你們已經睡在一起了?
葉莺: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是有苦衷的。
春信:少廢話,你就說是不是躺一張床上。
葉莺:……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春信:我覺得明天不用見了,這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了。
葉莺:不,還是要見的,雖然已經躺到了電飯鍋裏,也插上了電,但還沒有按開關。
春信:臨門一腳的事。
葉莺:不會接受這種诋毀,明天見面詳談。
春信:诋毀?咋滴,床自己長腿貼你身上了。
……
夜半時分,葉莺睡得模模糊糊,夢中有怪異的窸窣聲,像有人在她耳朵邊嚼薯片,“咔嚓咔嚓”,持續不絕。
她睜開眼,朦胧中感覺,好像有一大一小兩個黑色剪影圍繞在她身邊。
猜到有可能是沈薔薇,葉莺并沒有受到驚吓,醒了會兒神,借室外投入房中朦胧的庭院光,葉莺看見小喇叭果真捧着一袋薯片,嘴巴正貼着她耳朵嚼。
“咔嚓、咔嚓、咔嚓……”
沈薔薇就坐在沙發邊,背光看不清她的臉,只聽見她幽幽的說話聲。
“你醒了啊。”
葉莺吸了口氣,手掌貼額頭,啞着嗓子,“你在幹嘛?”
沈薔薇在黑暗中如一座古老的石像,“你知錯了嗎。”
小喇叭覺睡一半被媽媽揪起來吃薯片,她實在是撐不住了,“小葉老師,你終于醒了,媽媽,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嗎?”
沈薔薇擡手,“去吧,記得刷了牙再睡。”
這是在幹嘛?葉莺撐着身子爬起來坐好,揉揉眼睛,“為什麽要叫她來吃薯片?”
沈薔薇說:“為了吵醒你。”
瓦特?
葉莺:“為了吵醒我,叫小孩來我耳朵邊吃薯片?”她又好氣又好笑,“你怎麽不自己吃。”
沈薔薇理所當然說:“因為會發胖。”
葉莺:“……可是小孩子,要長身體啊。”
沈薔薇:“我這不是放她回去睡覺了。”
葉莺真忍不住笑了,救命啊,這世上的媽都這樣嗎?坑小孩眼都不眨,跟葉依蘭用她腦袋來燙蛋花湯一樣一樣的。
“嚴肅一點。”沈薔薇聲音冷冷的,“我再問你一遍,知錯沒有。”
“我錯了。”葉莺躺平。
“那你帶我去。”
葉莺:“不帶。”
“你帶不帶。”
“不帶。”
“你給我記着。”
“你要趕我走嗎?”葉莺試探。
“呵呵,趕你走,豈不是便宜你了,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好家夥,生不如死都出來了。葉莺倒下去,“我睡了,您随意。”
“你給我等着……”沈薔薇飄走。
到第二天上午,葉莺教小喇叭畫畫,她一聲不吭,起初沒發現異常,問她問題,她只是點頭或搖頭。
葉莺以為她病了,手掌貼貼她額頭:“你不舒服嗎?”
小喇叭正要張嘴說話,沈薔薇站在二樓圍欄邊咳嗽兩聲,小喇叭仰頭看看媽媽,又看看小葉老師,比了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
沈薔薇冷哼一聲回房,小喇叭用鉛筆在畫紙上給她寫字:媽媽不讓跟你說話,你們又吵架了啊。
葉莺哭笑不得,小喇叭繼續寫:為什麽每次吵架,受傷的都是我(哭哭臉)。
早上不叫她跑步,卻故意在客廳制造噪音,讓她睡不成,吃飯時候往她豆漿碗裏添了一大勺鹽,現在又讓小喇叭別跟她說話……
沈薔薇真的已經二十七了嗎?
……
上次跑步跟沈薔薇說了寫生被保安攔那事後,葉莺就被她帶去物業錄入人臉,此後可随意進出。
春信和雪裏騎車來的,在公園山坡上等她來接,過門禁時候看見她刷臉,春信驚訝不已,“你都成半個女主人了,還讓我們幫你出謀劃策啊,早知道不來了,耽誤時間。”
葉莺說:“因為這事都吵架了,你們要再不來,我才是雞飛蛋打。”
雪裏提着畫箱跟在最後面,“還吵架,這已經超越一般老板和下屬的關系了吧。”
春信說:“她們還躺一張床上睡覺呢……哼哼,說啥也沒幹,你信嗎。葉莺啊葉莺,平時看着老實巴交一個,你藏挺深啊。”
葉莺百口莫辯。
山頂涼亭擺開畫架,葉莺提筆,卻沒有作畫的心思,明明給沈薔薇速寫的時候,她靈感爆棚,創作欲強烈。
她唉聲嘆氣,春信玩笑歸玩笑,正兒八經說起來,還是怕她被騙,“要不你找她談談,推心置腹談談,有什麽話擺到明面來說,也省得你整天胡思亂想。”
雪裏翻了一頁書,推推眼鏡,“是的,不犯法,怎麽樣都沒問題的。”
“那我的良心呢?道德呢?羞恥呢?”葉莺問。
“你們躺一張床上的時候,你怎麽不說羞恥?”春信反問。
葉莺咆哮,“都說沒有了!是為了躲他老公,我上次不是還發消息問雪裏了,雪裏你說話!”
雪裏不鹹不淡“嗯”一聲,春信說:“那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葉莺:“你怎麽不相信我?”
春信笑嘻嘻,“相信相信。”
這時候,山路上,卻見一個小小的人影提着一只笨重的紙袋朝着涼亭慢慢走來。
雪裏看見,問葉莺那是誰家孩子,小喇叭喊了一聲小葉老師,葉莺回頭,扔了筆去接她。
小喇叭很不認生的坐到了幾個大人中間,甩手給自己扇風,葉莺打開口袋一看,裏面盡是吃的。
小龍蝦,鹵雞翅鹵雞爪,涼粉,還有冰飲。三個人,飲料卻只有兩杯,餐具也是兩份。
意思很明顯,沒你份。
小喇叭一路提過來可辛苦了,掏出帕子給自己擦擦汗,說:“媽媽讓我給你們送來的,她說……”
她想了想,又從褲兜裏摸出一張字條,展開,“媽媽說,我知道我們關系……什麽人?”她把紙條亮給離她最近的雪裏,“姐姐,你幫我看看這是什麽字。”
雪裏歪頭,“難以示人。”
“哦,對,難以示人。”小喇叭繼續念,“你不想讓我見你的朋友,我一點不介意,真的,我知道我人……”
雪裏說:“人老珠黃,難登大雅之堂。”
“嗯,沒錯。”這句太複雜,小喇叭就不複述了,往下念:“但是人家大老遠來,我也不能沒有表示,一點心意,祝大家玩得開心。沈薔薇留。”
“辛苦小朋友了。”雪裏摸摸她的小腦袋。
春信雙手捧臉,“天吶!寶寶好可愛!姐姐好溫柔!葉莺!還說什麽事都沒有,原來你才是那個狼心狗肺的大壞蛋!我竟然還擔心你被人騙,我真蠢!”
葉莺:“……”
她真的好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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