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秋天是很容易能感受到溫暖的季節,天時常陰沉着,偶有帶涼意的濕潤的風吹拂過面頰,外套、長褲、鞋襪,柔軟的布料将人從上到下包裹,哪怕是一個人,兩只無所事事的手揣進衣兜裏,也能感覺到踏實。
在酒店吃過午飯,下午有節專業課,葉莺發消息拜托春信幫忙帶書,給她買了她喜歡的甜玉米。
帶沈薔薇去教室上課,牽了她的手揣在衣兜裏,并肩走在幹淨的彩色人行地磚,一側是生長茂盛葉片油綠的女貞樹,白花謝了,枝丫間已結出串串青色的小果。
沈薔薇吸吸鼻子,臉頰在葉莺肩膀蹭蹭,央着她擡手摘了一串下來,于指尖把玩,“你玩過嗎,這種小果子,我很小的時候喜歡摘這果子打人玩。”
葉莺滿頭問號,“打人,怎麽打。”
沈薔薇說:“就是摘一大把揣在衣兜裏呀,走在路上看誰長得比較好欺負,就朝人後腦袋扔一把,打完就跑。”
葉莺皺眉:“沒被抓到?挨過揍嗎?”
還真沒有,沈薔薇得意說:“打之前當然要設計好逃跑路線。”
葉莺趕緊把她手裏那串小果子扔掉,“你可別闖禍。”
她“切”一聲,“我都多大人了,還是小時候嗎?”
還是小時候嗎?那還真說不準。
一個人的手很能說明問題,演繹人豐富的內心活動,揣在兜裏的沈薔薇的手就是一雙軟綿綿孩子氣的手,嬌氣的手。
她的臉和聲音會騙人,手卻不會,表現依賴和親密都是通過手。到高家這七八年,她似乎分裂成兩個,一個是過去的自己,住進寶牙半山8號後停止生長,另一個在新環境中萌芽破土,幾年時間快速生長成一棵可以為過去的自己和家人遮風避雨的大樹。
高正佑死後,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合而為一,面對葉莺時的她,是過去還沒有長大的自己。
故而最近葉莺常常在她口中聽到許多的‘小時候’,卻沒有‘前些年’,過去這七八年對她來說是空乏無趣的,不值得被提及。
所以才會常常情難自已崩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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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設現在依偎在身畔的沈薔薇是十八歲的沈薔薇,這一切就都變得很合理,又作又愛哭,是美少女的天性。
葉莺抿唇笑笑,用力握一下她的手,“闖禍也沒關系,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都幫你搞定好了。”
“你好像很喜歡照顧我。”沈薔薇抱着她胳膊,頭歪在她肩膀。
葉莺目視前方,“也沒有很照顧,只是吃你的剩飯比較多,如果吃你剩飯是照顧你的話,那确實。”
沈薔薇假裝沒聽見,“我很喜歡被你照顧的感覺,你給我擦桌子啦,牽我啦,給我買東西吃啦,我都好喜歡,嘻嘻,這就是媽系女友嗎?”
葉莺:“但我小時候我媽也沒有吃我剩飯。”
沈薔薇:“那實在吃不完怎麽辦?”
葉莺揚起拳頭,“就要挨揍!”
“你才舍不得打我。”沈薔薇頭靠在她肩膀笑,感覺到的葉莺的手是溫暖有力的,誠實忠厚的,指關節處還有常常握筆磨出的薄繭。
這時什麽冷冰冰的小東西忽然從天而降,掉進衣領裏,沈薔薇回頭,扯着衣領抖,五米開外,有個小孩站在人行道上正沖她們嘻嘻笑,從兜裏掏了把什麽出來正朝着人臉上扔。
剛還在說小時候喜歡摘女貞樹小果扔人,話還沒說完呢沈薔薇就被人扔了,葉莺站在一邊哈哈笑,沈薔薇怒目而視,“你誰家小孩!”
“我不是小孩。”那小孩抖抖她的書包說。
葉莺:“這我室友,蔣春信。”
“你是沈薔薇姐姐嗎,我照片上見過你。”她哼哼笑開,露出兩瓣小門牙,滿臉的壞。
沈薔薇長長“哦”一聲,“我知道了,你是上次找我家小鳥寫生那個女孩,給小鳥提供了很多豐富的戀愛經驗是吧。”她招手,笑得慈眉善目,“你過來,我看看,你這小孩長得真漂亮呢。”
“我不是小孩。”她不過去,捂着自己兜,看看馬路兩邊有沒有車,準備走到另一邊去。
沈薔薇猛地發動襲擊朝她跑過去,她驚惶回頭,拔腿就跑,奈何腿短,沒跑出十米就被抓住後領。沈薔薇手環住她脖子去搶她兜裏的小果,她雙手死死護住,梗着脖子掙,喊“救命”。
沈薔薇搶到一把,扯開她衣領就塞進去,她另一個兜裏也裝得有,咬着牙根反擊,也給沈薔薇脖子裏塞進去,兩人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打得不可開交。
葉莺小跑過來把她們拉開,“別打架!多大人了!”
“沒打架。”蔣春信撒開手,脖子都給她勒紅了,張着嘴呼哧呼哧喘氣。
“鬧着玩呢。”沈薔薇笑着說,胳膊把她圈進懷裏,手捧着她臉一頓捏扁搓圓,她眼神挺狠的,卻被沈薔薇弄得說話都說不利索,“我姐今天不寨,不然有你好果汁吃。”
“你姐就是你女朋友吧。”沈薔薇常聽葉莺說起她,“她不在你還敢這麽狂,小樣兒。”
“你別欺負她。”葉莺把沈薔薇拉開,沈薔薇捏着她臉說“是啊,這麽小一個,我都擔心把她捏壞了。”
“我的頭可不是面團捏的,沒那麽容易捏壞。”蔣春信身子一矮掙脫開,閃到三米開外,擡手就扔過來一把小果,沈薔薇“嘿”一聲,也來勁了,“你這個小孩。”她指揮葉莺,“也給我摘一把小果子!”
“有本事你自己上樹摘啊,我都是自己摘的,你叫別人幫忙,算什麽好漢啊。”小孩在對面放狠話,背個小書包,滿腦袋的頭發,迎着秋風走,臉雞蛋一樣白。
“我自己摘就自己摘。”沈薔薇撸起袖子就上樹,薅兩把塞衣兜裏,跳下樹跟她隔街對扔。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沈薔薇躲來躲去瞄不準,蔣春信就照着葉莺扔,葉莺擡袖子擋臉,說:“別玩了,幼不幼稚。”
沈薔薇說:“是她先打我的。”
蔣春信叉腰回:“我本來是想打葉莺的,我是不小心,但是你也打我了,你還勒我脖子。”
沈薔薇:“那你打我,我打你,合情合理。”
蔣春信:“那我也沒說不讓你打。”
這沒法管,雪裏這兩天考試去了不在,葉莺說:“那你們打吧,我不摻和。”
三人一路打鬧,光榮遲到。
幸好沒錯過點名,挑了靠後的位置坐下,沈薔薇和蔣春信已經和好,葉莺乖乖聽講,沈薔薇無所事事給她們寫紙條玩,葉莺已讀不回,只有蔣春信理她。
沈薔薇問:你怎麽都不聽課呢,你看看我家小鳥多認真。
蔣春信回:我不喜歡這門課。
沈薔薇:那考試不過怎麽辦。
她理直氣壯:補考呗,補考肯定能過了。
沈薔薇:我喜歡你,你跟我一樣不愛學習。
蔣春信:謝謝你,但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沈薔薇翻白眼,“小屁孩。”
小屁孩高深莫測兩聲“哼哼”。
沈薔薇可算遇見知己了,這小孩不愛學習,手還欠,一看就滿肚子壞水,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啊,兩個人沒聊幾句就互加了微信,身邊沒帶什麽東西,沈薔薇幹脆把手表扒下送給她,說是感謝她的禮物。
她也不跟人客氣,撸起袖子把手腕伸過去,小聲說:“你也是我在外面交到的,為數不多的比較有錢的朋友。”
沈薔薇把表給她戴好,很秀氣的一款女士表,不算特別貴,送出去雙方都沒壓力。沈薔薇說:“你走大運了,我這人有錢又大方,你跟我交朋友,吃不了虧。”
葉莺筆帽捅捅她,“那你什麽時候發我工資?”
沈薔薇假裝沒聽見,一臉慈母笑看小孩玩手表,忍不住擡手摸摸她的腦袋,“你像我的小喇叭。”
蔣春信擡臉,“啊?”
沈薔薇說:“開玩笑,其實是一種感覺。”
一種苦孩子間天生的吸引力。
上課實在是很無聊,蔣春信收到新禮物更沒心思聽課了,從書包裏掏了素描本出來,黑筆在本子上先橫着畫一排杠杠,再豎着畫一排杠杠,不久就在紙上畫滿了小方格。
到底是學美術的,手相當穩,杠杠條條都跟比着尺子畫出來的一樣直。
沈薔薇很好奇,“你手這麽厲害,平時是在上面還是在下面?”
她茫然擡頭,天真無邪的模樣,沈薔薇憐愛摸摸她的腦袋,“我也是說傻話。”這小東西,哪有那本事。
“來下五子棋。”小東西遞來一只鉛筆。
沈薔薇接過,到下課,戰績二比二十五,玩很大,五塊錢一局,沈薔薇願賭服輸,微信給她轉了115,她收拾起書包,“我請你們去吃食堂。”
晚飯吃牛肉爆大蝦,很油,但很香,還有甜度超标的冰鎮飲料,沈薔薇這兩天破例做了很多事,也不差這兩碗米飯了。
也是小孩吃飯香,兩眼精光,激起沈薔薇鬥志了,幸好衣服夠大夠肥,肚子吃圓也不怎麽看得出來。
“你是我這麽多年交到的第一個朋友。”跟她們回宿舍的路上,站在黃昏時濛濛的細雨裏,沈薔薇勾住蔣春信肩膀這樣說。
這兩天的經歷,她也許一輩子也不會有,步入校園,在食堂裏吃飯、網吧打游戲、認識比自己小很多很多歲的朋友,坐在教室裏傳紙條、下五子棋,吃下很多超過胃負擔的食物……
這一切,都是葉莺帶來的。
她好像什麽也沒做,又好像什麽都做了。
沈薔薇想在樓下坐一會兒,蔣春信獨自上樓給她們留出空間,在樓道口招手說拜拜。
宿舍樓下,梧桐樹長椅上有只三花正蜷着身子睡覺,她們在一旁坐下,手在葉莺的衣兜裏牽得很緊,沈薔薇有很多話想說,一時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想說些感謝的話,又覺得沒必要,她們之間何需再言謝。
幾番對視,傻笑着移開視線,天色暗下來,小雨潤濕了路面,葉莺說:“回去吧,去我的宿舍看看,今晚睡我的小床。”
“那以後我可以常常來嗎?”她問。
葉莺說:“當然沒問題,我室友人都很好的。”
沈薔薇在暮色中輕輕點頭,手機卻在衣兜裏卻很不合時宜響起來,她下意識屏住呼吸。
半小時前才跟小喇叭通了電話,這個點她想不到還能是誰。
“我……”她摸到手機,卻遲遲不敢拿出來,表情幾分掙紮,“電話。”
葉莺平靜地看着她,“接吧。”
她起身,葉莺一把攥住她手腕,指骨用力收緊,臉色在雨夜中更顯陰沉。
“就在這接。”
電話她沒存,但這個號碼很好記,很吉利的一串數字,對方也很有耐心,響了這麽久還沒挂。
沈薔薇垂眼按下接聽,只怪這雨夜太靜,周淵的聲音微弱但字字清晰,“……這段時間忙,好久不聯系,你沒把我給忘了吧。”
作者有話說:
都甜夠了是吧(理理裙擺坐下)(下巴斜挑四十五度角)(陰陽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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