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千萬別小瞧一只螞蟻的力量。
意外遭紅蟻叮咬,皮膚将會産生如火灼般的疼痛,之後幾個小時,傷處瘙癢難耐,生起膿包,假若膿泡被抓破,輕則細菌感染,重則危及生命。
紅蟻屬外來入侵物種,所有此類生物的特質是極強的生命力、适應能力,還有驚人的破壞力。
沈薔薇就是這樣一只紅蟻。
對別人的尊重并不能代表一個人的素質,許多人只是渴望通過尊重獲得利益和認同,這種尊重非常局限,周淵或許會尊重每一個與他能力相匹配的競争對手,卻不會打心眼裏尊重餐廳勤勤懇懇賣勞力的服務生。
精英教育、財富、地位,都不能完全代表品德的高尚,只是讓他們更擅長僞裝,僞裝出浮華的高尚。
周淵是個商人,沈薔薇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商業價值,那當然就沒必要尊重她。但正确的尊重是博愛的,是相互的,輕視、游戲的态度必然不會産生正面回饋,古語說玩火者終自焚,周淵的态度,正中沈薔薇下懷。
兩人每一次交手都是一場更深的刺探,沈薔薇用盡全力,周淵游刃有餘,繩子在周淵手裏,他松一些,她就遠,他緊一些,她便近,一來一往的交鋒中,他渾然不覺,已經被手中的繩索套牢。
他太放松,這麽扯淡的故事都願意相信,願意配合,可見他對她低到塵埃裏的藐視。
回到餐桌,周淵喚來侍應要了瓶更好的酒,在他一帆風順的人生中,太缺乏挑戰和驚喜,他開始覺得好玩了。
沈薔薇安靜注視着他,看他在沼澤邊緣試探邁出腳步,好,她現在可以停下來了,他會主動朝着她走來。
周淵自作主張替她們安排了明天的活動,“我們玩飛盤吧,明天下午,我看天氣應該還不錯,怎麽樣。”
沈薔薇眨巴着大眼,“什麽是飛盤呀。”
周淵抿一口酒,“一項十分有趣的競技體育運動。”
沈薔薇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周老板這麽愛運動,一定玩得很好。”
周淵很受用地回以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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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盤,那不是狗玩的嗎?”葉莺從侍應手中接過回鍋全熟的牛排,“我們小區有條德牧,是全小區飛盤冠軍,沒有一條狗是它的對手。”
“你怎麽能這樣說周老板呢?”沈薔薇輕輕打一下她手背。
葉莺裝不懂:“我說誰了?我說狗啊,我什麽也沒說。”
周淵始終保持得體的微笑,她們根本無法傷及他一根毫毛。
這場荒誕的鬧劇他才是幕後操縱者,她們是被迫登臺的演員,他搭臺毫不費力,她們卻必須用盡全力,盡管表演拙劣,技法低端,但勝在感情豐富,是很适合用來佐酒的小菜。
兩位表演者此時面和心不和,看似同仇敵忾,其實自己已經是團亂麻理都理不清,周淵不介意再給她們添把火。
“說回剛才的話題。”他垂眼理理袖口的褶皺,“小葉老師不是要我介紹男朋友嗎,喜歡什麽類型的,我可以幫你物色物色。”
沈薔薇挖冰淇淋的小勺忽地僵住不動,葉莺視線停留在她素白的指尖,而後揚眸看向周淵,粲然一笑,“好啊,那我就先謝謝周老板了。其實什麽類型我都可以接受,但我不喜歡太黏人太作的。我上一任就是,每天哼哼唧唧,一周七天有四天都在鬧脾氣,剩下三天問我究竟愛不愛她,我整天煩得要死,就把她甩了。”
“我竟然不知道你原來這麽厲害呢。”沈薔薇忍不住陰陽怪氣。
葉莺根本就懶得搭理她,歪頭,兩眼望天,“如果可以,體育生啦,健身教練啦什麽都行,我長這麽大還沒摸過男人的胸大肌。”
周淵呵呵笑,餐巾輕拭嘴角,“喜歡陽光活潑的類型是吧,我這裏還真有一個合适的人選,明天我把他約出來,讓你們見個面,”
“那怎麽行?”沈薔薇左手在餐桌布下攥得死緊,“小葉,小葉她還不能談戀愛的,還在上學呢,還是以學業為主吧。”
“不是吧,你還真想來管我。”葉莺手肘托腮,十足無賴相,“你怎麽就這麽見不得我好呢?你自己抱大腿找個又帥又有錢的男朋友,我跟着喝點湯怎麽了,你憑什麽管我啊?”
沈薔薇:“你不是剛分手,這麽快找上別人,你對待感情太草率了吧?”
葉莺晃晃腦袋,滿不在乎,“我說我跟前任根本沒感情,你信嗎?她那人有多讨厭你又不是不知道,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為所欲為,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這種人,不被我甩,早晚也被別人甩,沒什麽好可惜的。”
沈薔薇一肚子火發不出來,冰淇淋被小勺攪成了一鍋稀粥,“果然是分手看人品,我覺得你前任離開你是對的,她逃過一劫了。”
葉莺往嘴裏送塊肉,聳肩,“随便你怎麽說咯,能擺脫她,我是求之不得的。”
周淵簡直樂不可支,“小媽和繼女,果然還是存在很大代溝,需要磨合。”
什麽小媽和繼女?葉莺聽不懂,這倆人趁着她上廁所又說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周淵這賤貨顯然是在刺探,挑撥她們關系。
葉莺自覺她們肝膽相照情同手足心心相印,私下再怎麽吵怎麽鬧,也不會讓他看笑話占了便宜去。她接不上話茬,很老實閉了嘴,臉轉到窗外,“下雨了。”
晚歸人裹緊外套,聳肩縮脖,行色匆匆,濕漉的地磚倒影出城市斑駁燈火。
差不多得了。
周淵起身,“好吧,今天就到這裏,我們明天再約,希望下午能有個好天氣。”
抱着滾圓的肚子走出餐廳,葉莺猛吸了兩口冷空氣,她感覺今晚爆發的自己像汽車在危急時刻駕駛座觸發的安全氣囊。
她盡到責任,保護了主人,現在任務完成,就癟掉了。
送走周淵,葉莺蹲在路邊行道樹下,捧一把帶雨的風狠搓兩把臉,雙手抱在膝蓋,看沈薔薇裙擺下纖細雪白的腳踝,複盤今晚,“老話說,聰明反被聰明誤,不是沒有道理的。”
沈薔薇沒有像往常那樣急不可耐反駁葉莺,她走到被雨淋不到的地方,小包夾在腋下,微微偏頭,十指為自己輕柔地梳理起頭發。
她經歷過許多這樣的時刻,初到高家,比現在糟糕十倍百倍的境地,她都挺過來了。很累,但終究還是要繼續走下去。
葉莺就蹲在她身邊,聲音在北風裏時斷時續,“其實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麽不跟周淵明說,有什麽能不能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他要想什麽,你能給什麽,有商有量,這樣不好嗎?雖然我今天跟你來了,我還是看不懂你到底在做什麽。”
“講道理?”沈薔薇無可奈何地笑一下,“如果靠講道理就能解決問題,我不會被高家困住九年,從我懷孕到高正佑葬禮,這九年間,你覺得我沒有試圖跟他們講過道理嗎?”
“你不懂,我不怪你。”沈薔薇說:“人總是以自己所最能去揣度他人他事,都是自身有限經歷為基礎的片面解讀,因為再如何事情都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當然可以毫無顧忌大言不慚。我跟周淵,聰明人之間話是不用說得那麽明白的,他如果真的肯聽我講道理,徒步活動後就該自覺地滾遠點。”
什麽艱難困苦都不能打倒沈薔薇,她早已修煉得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然而面對愛人的不理解,她聲音充滿一種無可奈何的疲憊感。
“有時候,太過推己及人也不是一件好事,你的經歷和認知終歸是有限的,但你的出發點是好的,我知道你是想幫我解決問題,我感恩你的付出和堅持,所以我不怪你。”
雨快停了,東一滴西一滴,小水窪裏泛漣漪。
葉莺起身,活動活動蹲麻的腿,抖抖褲子,站到沈薔薇面前,“那你能告訴我,你的四件套計劃準備什麽時候實施?”
沈薔薇看笨蛋一樣的眼神看着她:“已經開始了,你沒有發現嗎?”
葉莺真沒發現,“我只看到我們兩個像核桃一樣在他手裏轉圈,什麽事也做不了,任他拿捏。”
“那他為什麽要盤核桃呢?”沈薔薇笑起來,“還不是因為他喜歡盤,他不喜歡的事他為什麽要做?他越是瞧不起我,他越是要在我身上栽跟頭。你沒感覺到嗎?他其實已經愛我愛得不行了,但他好面子,他不說,他也不會跟我在一起的,他說追我是以我決計不同意為前提,他打心眼裏就瞧不起我,但又舍不下我,其實他已經淪陷,哼哼。”
“那你覺得他有看出來我們之間的關系嗎?”葉莺好奇問。
沈薔薇說:“他可能猜到了,但還不确定,他開始喜歡我了,又覺得喜歡我這樣的女人很不值,我是不配他喜歡的,可心裏咽不下這口氣,我竟然會喜歡一個女人?所以他答應給你介紹男朋友,想看我生氣,我當然馬上就表演一個生氣給他看了。”
“但也僅此而已了。”沈薔薇安撫說:“你放心,他不會再對你做什麽,他很自大,他喜歡什麽呢?我今天又發現,他喜歡看我拿他沒有辦法,不願意接近又不得不接近他的樣子。周淵吶,就是有病又病得不重,不願意承認自己有病,為了維護男人那可憐又可笑的面子。”
葉莺看到一個狂妄,執拗到極點的沈薔薇。
她好笑搖搖頭,“你說得對,我經歷有限,所以不能領會你的深意,不懂站在你的角度思考問題。但你有沒有想過,是你的思維固化了,老一套用來應對高家的經驗手段,取得過良好效果,所以你就認為那是最安全最靠譜的。可高家跟周淵是完全不同的,你說周淵自大,其實你沒有發現,你們都一樣自大。”
沈薔薇兩分鐘前說的那句話,葉莺現在還給她:
“其實我不怪你。你的出發點是好的,假如周淵用小喇叭和馮姨來威脅你呢,是吧,一開始你其實對他并不了解,但漂亮女人總是吸引人視線,你的優勢是臉蛋和對男人敏銳的洞察力,你只能把他所有的興趣都聚集到你身上,讓他忽略掉其他。你因為有了牽挂,謹慎一點總是沒錯的……”
葉莺卡住了,她忽然很後悔說這些。
她認為自己沒有任何立場,沒有任何資格,以一種局外人高高挂起的傲慢姿态去譴責她。
就算她真的錯了又怎麽樣。
看沈薔薇安靜站在樹下,回想她過去的九年,怨她虛僞、善變、自私自利、自以為是,也對她萬般憐愛,心痛難忍。
手掌落在她頭頂,輕撫,葉莺恨死了自己的心軟,“算了,你當我是放屁。既然我答應你了,我就會陪着你,盡我所能,順你心意。”
葉莺清醒的闡述間,有幾秒,沈薔薇深感到無所适從,淚意洶湧。
她很想哭,但她始終記得葉莺說過,眼淚不會一直有用。
從什麽時候喜歡上哭的,哭一哭,就有人哄,哭一哭,就能被抱在懷裏說盡甜言蜜語,哭一哭,就能得到很多很多的愛。沈薔薇太喜歡被哄着供着了,她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全賴在葉莺懷裏。
葉莺或許沒說錯,可她确實毫無辦法。
誰,誰有顆聰明腦子,借她一用,幫她想想辦法,怎麽才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案。
或許有天神降臨,彈指一揮間,壞人全部灰飛煙滅。
美麗的公主被惡龍抓到城堡,只需安心等待勇士來解救,那是童話故事。
作者有話說:
童話故事之《披荊斬棘的姐姐和她的羽絨被》
小鳥拔毛:喏,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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