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瘸腿男

雷木是個極有耐心的人。

他跟在瘸腿男子身後，就像獵人在跟蹤他的獵物。

瘸腿男子的行動有點古怪，他并沒有一味躲避村人搜尋，而是有目的向着某個方向走，且一路尋找着什麽。

雷木就沒有貿然出手去抓捕那個瘸腿男子，他想看看對方想幹什麽，又是在尋找什麽。

這一跟就是大半天。

那瘸腿男子一口氣走到了海溝島東南邊的山窩窩中，途中他只略微休息了幾次，之後就一路沒有停歇過。

對方應該也懂一些草藥，途中采摘了一些草藥就那麽生服了。

雷木施展眼術注意到，對方每次吃下一些草藥，他胸口那團能量就會變得略略明亮些許，但也會變得安靜下來。

現在雷木已經可以确定那團生命能量應該是一團活物，因為他看到那能量動了。

每次那團能量動彈起來，那瘸腿男就會把找到的草藥吃到。

就是不知道那瘸腿男知不知道他每次吃下那些草藥，表面看好像是讓那能量團安靜下來，實際上卻是在喂養那能量團，讓它變得更強大。

雷木記下并采摘了一些那男子采摘的草藥，打算帶回去給懂草藥的小葉子。能增加能量的草藥，基本都是好東西。

一汪碧湖出現在眼前。

碧湖不大，水卻極為清澈，水面倒影出天空的雲彩，配上靜谧的山林，有種出世的美。

瘸腿男看到碧湖，似乎有些激動，他拖着腿走到湖邊，跪在地上掬起一捧湖水，但他沒喝，只是把水撲到了臉上。

瘸腿男閉着眼睛像是在感受什麽。

雷木看到男子胸口的能量團變得越發明亮。

瘸腿男睜開眼睛，眼中爆發出強烈的喜色：就是這裏了！他終于找到了。

那個人沒有騙他，這座島上真的有徹底扼制蟲卵的湖水。

他只不過用湖水撲面，那蟲卵就老實了許多，那股像是随時在撕扯他精神的能量也像是消失了。

男子一頭埋入湖水中，瘋狂喝起湖水。

雷木覺得有些不妙，他想跳出去阻止瘸腿男，想了想又停下，現在再出去也來不及了。

從那能量團的光芒來看，爆發也不過是幾息之間。

男子突然又把腦袋拔出來，腦袋拼命搖晃，身體也在拼命往後退。

但他身體裏就好像還有一個意識，催促他撲進湖水，喝下更多湖水，最好能泡在湖水中。

“不！這不是我的想法。我沒有想要來找這個湖泊。這不是我！”男子不知道自己發出了叫喊。

“不！我想來這個湖泊，只有這裏的湖水能救我。我要相信自己，跳進去，現在就跳！”

“不！救救我，誰來救救我，這不是我，不是！”

雷木如幽靈一般出現在男子身後，一掌劈在他的脖子上。

男子啪叽摔到地上。

雷木低頭看着男子，沒有接近他。

男子胸口慢慢鼓起一個包。

在雷木眼中，那個包下面出現了一個清晰的身形。

這是……蟲子？

雷木手指一揮，低喝：“困！”

随即，雷木臉上刺青中浮起一字，那像圖形一樣的文字落到了男子胸口鼓包處。

就要從卵中掙脫出來的蟲子凝固住了，被困在了男子心髒上。

只困住顯然還不夠，雷木打算把那只蟲子挖出來。

但他會挖不會補。

尤其這蟲子還貌似和那瘸腿男的心髒連在一起。

如果他把蟲子挖出來，這瘸腿男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可留着這只蟲子不管，瘸腿男很可能一樣會死。

要麽把這人帶回去找小葉子？

算了，小葉子那麽小，還傷着，這心髒上的傷口也不是好治的，還是別給小人家添麻煩了。

雷木手指彈向男子太陽穴，送入一絲能量，刺激對方醒來。

瘸腿男睜開了眼睛，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雷木。

雷木特別平淡也特別直接地跟他說道：“你胸口有一只蟲子，就趴在你心髒上。現在它似乎已經徹底孵化。我可以幫你挖出來，但不能确保你活下來。你也可以選擇什麽都不做，讓那只蟲子繼續留在你身體裏，但只要你表現異常，我就會殺死你。你自己選擇。”

男子眼神中有掙紮，但他很快就說道：“挖出來！把那東西挖出來，它欺騙了我，它一直都在欺騙我，它早有意識，我卻以為它只要沒孵化就是安全的。”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

“不！不要挖。我不想死，這只蟲子不會害我，它只會讓我變得更好。不用你管閑事，走開！”男子又大叫起來。

雷木：“……”

男子爬起來就要跑。

雷木再次施展“困”術，把男子困在原地。

男子臉上出現了兩種神情，那是非常奇特的表情，就好像有兩個意識在同時控制這具身體。

這種情況，雷木也是第一次見到。

瘸腿男張嘴：“救我……”

“我可以幫你挖出蟲子，但挖出來後，你會變成怎樣，我無法保證。”雷木再次陳述道。

“挖……不挖！啊啊啊！”瘸腿男眼睛變得赤紅，整個人進入瘋狂狀态，但他被困住了，身體不能動彈，整個人掙得臉紅脖子粗。

雷木特別有耐心地等待着。

他的直覺告訴他，那蟲子留在男子體內，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

但這個瘸腿男的意識還在，他就不會剝奪他的求生機會。

瘸腿男的意志似乎比他的外表看起來堅強得多，大約十來分鐘後，他的表情再次變得統一，眼神也變得堅定許多。

“我時間不多，有些事我需要告訴你，如果你能傳信給那邊警告他們，那最好。如果你不願意，也沒什麽。如果那裏變成蟲窩，那也是他們自找的。”

瘸腿男慘笑，喘了口氣，快速說道：“我是隔壁囚犯島逃出來的囚犯，我能逃出來，我以為是靠的我自己，還有我的夥伴。現在我知道了，應該是我胸口這只蟲卵在指路，還有我的那個夥伴身上的蟲卵。它們已經侵占了我們的部分意識，但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那都是我們自己的想法，包括找到逃出去的方法。”

雷木心中一凜。能侵占人類意識的蟲卵？這是說那蟲卵不但能吞噬人的靈魂，還能替代被吞噬的人？這是什麽蟲子？

“蟲卵想要帶着我逃出去，就是想要來到這裏，這個湖泊，還有我學到的……其實是那只蟲卵感應到的藥草，應該對那只蟲子都有幫助孵化的作用。”

瘸腿男狠咬舌尖，咽下一口血，繼續道：“島上的囚犯大多都想逃出來，那裏內部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獄卒從來不管我們的死活，他們只負責看守我們，不讓我們逃出囚牢範圍。”

“那裏的囚犯為了活下去，很多人都在想方設法地想要變強。我也是其中一個，我不是第一個感染蟲卵的人，我也是被騙了。有人告訴我，如果吃下一顆藥丸，就能讓自己有一定幾率獲得特別能力。那個人是我在島上最好的朋友……”

瘸腿男眼神哀傷一瞬，接着說道：“我相信了，花費了很大代價，買了一顆藥丸吃掉。我那個朋友也買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買那藥丸，但肯定不少。服下藥丸不久，我确實感到了身體上的變化，我本來身體很弱，在囚犯中是被欺壓的底層，可自從服下藥丸後，我發現我的身體變得輕盈，動作變得更靈活，尤其我的腦子……我感覺自己變聰明了，記憶力也變得比以前好得多。”

瘸腿男神色黯然：“這樣的好處誰能抵得住？然後某天我看到某株長在路邊的野草，忽然感覺到吃下它會對我有好處，我就吃了，發現确實會讓我更舒服。我開始刻意學習藥草，我學得不怎麽樣，但總是能發現對我和朋友有用的藥草，我以為是我自己天賦覺醒的緣故。”

瘸腿男再次慘笑：“真實呢？真實那都是蟲卵的作用，它能直接感應到哪些東西對它有好處。後來，有一天，我和我那個朋友在無意間看到一名囚犯殺死了兩個欺負他的囚犯。”

瘸腿男說到了關鍵，他沒有停頓：“我們都看得非常清楚，看到那名囚犯的手臂突然炸出無數的飛蟲。那些飛蟲落到另外兩個囚犯身上，很快就把他們吃得幹幹淨淨。吃完了，那些飛蟲又飛回到那被欺負的囚犯身上，重新變成他的手臂。”

“我們不知道那名囚犯有沒有發現我們，我們吓壞了，第一次知道人的手臂竟然能變成無數飛蟲。但這不是我們第一次看到怪異的事情，因為我身體變得特別靈活，走路也特別輕，為了活得更好，我……想偷一個大佬的東西，結果卻看到他躲在房間吃人肉。”

瘸腿男臉上露出惡心的神情，他也是壞人，卻也無法接受那樣的事情。

“因為島上總是有囚犯消失，所以平時少幾個囚犯，根本沒有人在意。”瘸腿男溢出哭音：“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座囚牢開始變得特別恐怖，但這些異樣都沒有多少人察覺，就是那些獄卒也一樣。”

“我那次偷看暴露了，我擔心那名大佬會把我找出來殺死吃掉，就想要離開那座可怕的島嶼。我跟朋友說了我的打算，對方也支持我的想法，我們就開始一起想辦法。”

雷木看瘸腿男說着說着竟然哭起來，不知是哭他的朋友，還是哭自己的遭遇，為了轉移他的情緒，就問了一個關鍵問題：“你什麽時候發現自己身體裏有蟲卵，并且就要孵化？”

瘸腿男吸了吸鼻涕，眼中忽然流露出痛苦之色：“我和我那個朋友住在一起，有天晚上，我半夜醒來，看到他胸口有東西在動。我把他推醒，跟他說了。結果他竟然半點不在意，還說這只是我們服下的藥丸在改變我們的身體，等到改變結束，我們就能獲得特別能力。”

“你那個朋友的意識是不是已經被蟲子侵占？”雷木問。

瘸腿男痛苦低嗯，“但我那時還不知道我們服下的藥丸就是蟲卵，我只是覺得我那個朋友變得越來越古怪。有時候他好像還是他，有時候就不是他了。我開始偷偷觀察他、跟蹤他，發現他竟然和那個手臂能變成飛蟲的囚犯有說有笑，有一天，我聽到那人問我的朋友，問我的身體裏的蟲卵什麽時候能孵化，并很好奇蟲卵的品種。”

雷木打斷他：“每個人服下的蟲卵都不一樣？”

“我不知道。”瘸腿男沉浸在痛苦中，說話也開始變得颠三倒四：“如果只是身體變異，我不怕，只要我還是我自己。可我自己都不是我自己了，變強對我還有什麽意義？我本來想要質問他，但他說他一定會帶我逃出去，我決定還是相信他。不，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想要離開，我太害怕了，我以為離開就可以重新開始，就可以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瘸腿男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他走了，我知道他為什麽走，因為他的身體就要開始變異，他不想讓我看到，他怕我看到後害怕，把身體裏的蟲卵給挖出來！都是他害了我，都是他！我恨他！”

雷木任由他發洩情緒。

瘸腿男不斷嘶吼，吼得嗓子都劈了。

瘸腿男嘶吼得累了，他忽然看向雷木，帶着絕望和決絕說道：“殺了我吧，連同那只蟲子一起，讓我的罪惡就此結束。”

“好。”雷木答應了，沒有絲毫猶豫，出手就拍暈了瘸腿男。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從瘸腿男身上感到殺意和惡意，這個人雖然是一名逃犯，但身上的戾氣和殺氣都不重，也不是什麽皮白心黑的狡詐小人。

不是說被關進監牢的就都是百分百的壞人，雷木自己就被冤枉過，所以他很清楚有些執法部門有多麽黑暗和昏庸。

當然這也不能保證瘸腿男真的就是被冤枉的好人，雷木只是不想就這麽随便把一個和他無仇無怨又沒當他面做壞事的人殺了。而且他還有不少疑問想要詢問對方。

雷木環視湖泊，記下地點，拎起瘸腿男向山外走。

村裏的年輕人趕在落潮前從山裏回來了，海耀祖正在和船錨彙報他們在山裏尋找的情況。

“發現了一座小屋，但沒找到人，裏面的火堆熄滅不超過半天，我們在附近找了，對方很可能躲了起來。”

“嗯，明天繼續尋找，務必要把這個人找到。”船錨說完這句話，擡頭就看到了從山林裏走出來的雷木。

雷木手裏提着一個瘦削的男子，男子閉着眼睛，似乎昏迷不醒。

船錨立刻招呼雷木。

海耀祖等人則都看向被雷木提着的男子。

“他是誰？”船錨問出這個問題時，心裏已經有大案。

果然雷木回答道：“應該就是窺探我和小葉子的那個神秘人。”

船錨對他拱手：“厲害。那麽多小子派出去都沒找到人，你對咱們這裏不熟悉，還能抓到對方。只有他一個嗎？”

雷木：“只發現他一個。”

海耀祖插嘴：“叔，我們在那小屋裏也只看到一個人的生活痕跡。”

船錨安心了，他們不怕外來人登上他們的島，他們怕的是這些外來人躲着他們悄悄幹一些對島民不利的事情。

海耀祖伸手，想從雷木手裏接過這個人。他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地認為這種鬼鬼祟祟的外來者應該交給他們村子處置，總不能事事麻煩村裏的貴客。

雷木卻避開了海耀祖的手，“這個人暫時還不能交給你們，他身上有問題。”

“哎？什麽問題？”船錨一驚，拉住海耀祖。

海耀祖和幾個要好的年輕人也一起看向雷木。

雷木正要解釋，就聽到村長的呼喊聲：“船錨！”

船錨等人一起轉頭，就見不算老但年紀也不小的村長竟然在奔跑，那模樣一看就是有急事。

船錨一時顧不得雷木這邊，忙迎向村長：“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壞事！”村長停下腳步，喘了好一會兒，急急把礁石灘發現怪物和血吸蟲寄生的事說了，又說了王葉的推測。重點說明王葉的功績，對他大加稱贊。

雷木聽說王葉竟然能檢查出村民身上有沒有被血吸蟲寄生，還能殺死寄生在人體中的血吸蟲，眼中似有奇異的光一閃而過。

船錨等人聽了，又是好奇又是後怕，也對雷木和王葉這對兄弟更為尊重。

幾個年輕人待不住，好奇那蟲子長什麽樣，一窩蜂地跑去礁石灘那邊看熱鬧，雖然那邊已經沒什麽熱鬧可看。

船錨比年輕人穩重得多，繼續跟村長說話：“這麽說鯊魚有可能被那什麽血吸蟲的母蟲給鑽進身體裏了？”

“很有可能。”村長抓住船錨的手，“你看我們是不是立刻派人去海草島那邊找鯊魚一家？”

船錨擡頭看向西落的太陽，不太贊成地道：“現在出海太遲了，再過兩三個小時，太陽就會徹底落入海裏，晚上行船有多危險，你也知道。”

村長焦急：“那怎麽辦？如果那蟲子在鯊魚體內再生一堆蟲卵，蟲卵再孵化，不只鯊魚一家要倒黴，海草島那邊……”

村長後悔，早知就不讓鯊魚一家離開村子了。

可那時誰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船錨也知道人命關天，但他不可能就因為要去找鯊魚，就讓村人冒着黑夜行船的危險。晚上的海風向來比白天猛烈，加上視線不清，如果偏離航道，再被風一吹，天知道船只會被吹到什麽地方。

“明天早上吧，等明天早上退潮，我就乘船去一趟海草島。”船錨還想帶上會辨識蟲子也能救人的小葉子一起，但這事還得跟小葉子與他兄長商量。

村長無奈，也只能這樣了，他也不可能為了鯊魚一家和海草島那邊，就不顧他自己的村人。

“雷兄弟，你手上拎的人是？”村長終于注意到雷木提在手裏的人。

“木木！”王葉遠遠地看見雷木，立刻撒腿奔了過來。

雷木看到王葉，沒什麽表情的臉也出現了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