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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黑暗壓迫着她的神智,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一世的漫長,身體如同陷在一團棉花裏,半點力氣都使不上,溪則動了動眼球,緩緩的睜開,明亮的光線刺得她眼睛一疼,幾欲刺出淚來。
耳邊傳來花隐驚喜的聲音:“小姐醒了!”她一高興,又帶出了還在閨中的稱呼,一面派人去通知皇上,一面跑到溪則的身旁,歡喜的落下淚來:“可算是醒了,奴才的命都要吓沒了。”
溪則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來,心內滿滿當當的只一件,她口齒虛弱含糊的問:“孩子呢?”
花隐又哭又笑,抹着淚道:“小公主剛奶了,這會正睡着呢,奴才這就讓乳母抱來。”
乳母很快就抱着小公主來了。大紅的襁褓裏,一張紅撲撲的潤澤小臉,軟軟的,睡得正是香甜,紅殷殷的小嘴唇,可愛極了。溪則的心中升起巨大的歡喜,所受的一切苦難,因為這小小的,鮮活的生命變得值得。
溪則伸出手去,急迫地想要抱一抱她,花隐忙呼:“當心。”她身體還虛得很,伸出的手臂還打着顫。指尖剛觸到孩子,就被一雙大手隔開,大步走來的胤礽坐到她的榻邊,輕輕的抱過小公主,送到溪則的眼前。
溪則頓了一下,眼睛立即便不舍的膠到那小人兒身上。胤礽望着這母女倆,千言萬語都蘊藏在溫柔的目光中。
時光在這間屋子裏靜靜流淌,便如那傾城的日光,在他們的心中照下一片溫煦的、永恒的光影。
溪則終于看夠了,她擡起頭,望向胤礽,激動起伏的心情已平複不少,想說的話也都在四目相接的那一霎那心領神會。她笑了一下,道:“來得好快。”
胤礽輕柔含笑,脈脈道:“恰好過來,遇上打發來傳話的,便走得快了點。”他眼底重重的一圈青黑,眉心深深的憂慮的痕道,皮膚也幹燥枯黃了很多。
看到那一身明黃的衣袍,上頭金線刺繡的禦用紋樣,便明了一日間發生了多少,當一直提心吊膽期盼的這一天當真來了,卻被接踵而至的事消耗盡了精力,難以提起絲毫興奮。溪則擡手覆上他微涼的臉頰,心疼道:“辛苦你了。”
胤礽驀然紅了眼睛,輕輕搖了搖頭,喉間微緊,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縷喑啞:“你沒事就好。”
溪則的心口霎時間酸澀的厲害,整整一夜,凄風苦雪,是真真正正的吓到他了。她變得口拙,不知怎麽寬解他,只能輕輕的溫柔的說:“都過去了。”
他們并沒能在這般溫情脈脈的氛圍裏敘上許久,溪則體力虧損厲害,沒過多久又睡了過去,禦書房也派了人來,大臣們候着皇上有要事呈禀。
走出毓慶宮,垣暮自內務府來,見了胤礽,打千行禮後,低聲禀道:“奴才都問清楚了,那起子賤婢是逆王早安在了宮裏的,本是要借娘娘的胎引得宮裏大亂,不想卻遲了一步,她們下手之時,外頭逆王已平了,接下來先帝爺便……故沒能鬧起來……一頓刑下去,什麽都吐得幹幹淨淨。”
胤礽聽得眼底一片森冷的寒光,冷硬的擠出一個“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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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暮面色一肅,立即便去辦了。
康熙在乾清宮駕崩,如今依舊停靈在那,本該再有二十年元壽卻早早駕崩,雖不是胤礽直接下手,卻逃不開有他的一份原因,因着種種,他就不願再住乾清宮了,便命人将帝寝搬至養心殿,将貼着養心殿前的一處殿宇騰了出來做禦書房。
他到時,四貝勒、索額圖、阿靈阿等八位大臣已恭候許久,大行皇帝喪儀已由禮部與內務府按部就班的打理起來,內外命婦處則請了三福晉與五福晉一同操持,論能幹,除卻剛生産的皇後娘娘便當屬八福晉,然而八貝勒與逆王向來走得近,眼下幹系如何還未定論,八福晉少不得要避嫌。
衆人見胤礽走來,忙恭恭敬敬的打下馬蹄袖,參拜:“臣等給皇上請安。”
胤礽轉到禦案後坐下,道了句:“起來吧。”見衆人都面帶疲乏,便使人賜了座。
康熙突然晏駕,前朝之事一點沒少,目下首要的便是議定直郡王謀逆一案,再來便是先帝爺的廟號,太皇太後尊號,登基大典……事情一件連着一件,都是首要的大事,半點耽擱不得。
“胤褆弑逆一事,皇阿瑪給了口谕,殺無赦。”胤礽眼望着衆人,直言道。
弑父殺君,無論如何也逃不了一個死字,胤礽不想擔上個一即位便殺害手足的罪名,便拿出康熙死前的遺言。那個滿含怒意的殺字,聽到的人不少,四貝勒起身拱手道:“皇阿瑪口谕,自是遵循。”
其他人也無他議,王鴻緒等以直郡王馬首是瞻的則面色煞白,眼中隐隐的含了盡力壓制的懼意。
胤礽望了四貝勒一眼,這便是定下了胤褆大逆罪,接下去就該定從逆的,從逆為大罪,牽連則是小罪,這其中定不乏許多處于兩者間模棱兩可、界限難定的,朝裏正可借此洗牌。
胤褆在朝裏經營十餘年,京城裏又多的是姻親相連休戚相關的,這往下就是一場硬仗。
阿靈阿起身上前道:“逆王家眷如何議罪,請皇上示下。”
“交宗人府與大理寺一同商議了,再行呈禀。”胤礽一揮手,神色嚴肅,言下之意便是,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不留情面。大理寺卿與此下管着宗人府的伯王福全恭聲領旨。
衆人都告退後,四貝勒留了下來。
“王鴻緒幾個吞吞吐吐了好幾回,又把話都咽下去了,算他乖覺。”人一走,四貝勒稍稍放松了些。胤礽微微一笑道:“皇阿瑪梓宮還在宮裏停着呢,即便要給朕下絆子,他們也得忍着。”
四貝勒默了一默,緩緩道:“佟家那邊怕是不好辦。”佟家攪進去的不少,康熙一直對他家施與厚恩,如今先帝屍骨未寒,新君便對大行皇帝素來優容的國舅爺下手,說起來也不好聽。
胤礽亦是容色微凜,随即淡淡一笑,撫掌道:“不好下手的難不成就佟家?來日方長,整頓一些且是一些。”如今這情勢于他而言已是最有利,胤褆大逆的罪名定下,他便能名正言順的去收拾從逆與牽連的大臣,至于那些難啃的骨頭,慢慢來就是,如今最最要緊的是收攏權力,待他帝位穩固,自然就能騰出手來做想做而不得的事情。
四貝勒微微露出恍然之色,那些個狗膽包天的固然可恨,但眼下最最關鍵的是二哥将龍椅坐熱了,至于追究論處從逆一事說到底不過是一大助力罷了。四貝勒微微屈身道:“臣弟省得了。”
胤礽見他已明了,起身道:“走,一道兒去乾清宮看看。”
四貝勒一路随在胤礽身後。明黃緞繡彩雲蝠金龍銀鼠皮便袍襯得他更為豐神俊朗,胤禛在他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不遠不近的跟着,不時的說上幾句,他的目光注視着身前挺直的脊背,眼底緩緩流淌一抹暖暖的柔色。
不知何時起,他便固執地以為,諸多天子驕子般的兄弟們間,只有二哥,能将這天家的尊貴矜貴、雅士的彬彬文質、與來自草原血統的英武這三者矛盾卻又完美的融合。
乾清宮挂上白色的幕帳,舉目而去皆是素服銀器。四處檀香彌繞,悲痛哀戚間隐着沉靜與安谧,法華殿的僧侶日夜誦經為大行皇帝與大清國祚祈福。殿中一輪輪的輪轉跪拜着哀泣宗室大臣,側殿裏也不時傳來命婦們的哭泣聲,偌大華麗的殿宇沉溺與漫無邊際的悲傷中。
衆人一見新帝駕到,忙起身跪迎,胤礽擺了擺手示意起身,心間恻然油生,容色中不由地帶上了濃濃的悲恸,接過內侍點好的香束,恭敬的長揖鞠躬三回,親自将香插~進案前供奉的青鼎香爐中,雙手合十,深深彎身,肅穆地拜了兩下。
三福晉派了人來禀告說是,太皇太後連日疲憊,哀思傷身,今早起便病倒了。胤礽蹙眉急聲斥道:“今早的事怎不早來禀報!”
那小太監慌亂垂首,幸而口齒仍還伶俐,忙條理分明地回道:“太皇太後囑咐的,皇上連日操勞,不許再拿這事讓皇上操心。”
太皇太後心思寬闊,身子向來硬朗,這回也病倒了。
四貝勒嘆息一聲道:“不如讓臣弟去寧壽宮探望。”胤礽亦是心生不忍,搖了搖頭道:“朕也去。”随即便命人擺駕寧壽宮,臨行前胤礽回頭看了那垂首恭立的小太監一眼,問道:“你叫什麽?是哪個宮當差的?”
小太監心中大喜,只要簡在帝心,便不愁日後不發達,記起這會兒是先帝爺的喪期,忙壓抑住狂喜,伏地回道:“奴才叫小順子,是乾清宮灑掃的。”
胤礽輕嗯了一聲,與四貝勒一同往寧壽宮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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