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換子真相

李尋歡是被林詩音催着一路日夜兼程趕到邊城的，收到白飛飛的信，知道是關于她慕姐姐的事，她很是擔心，所以和李尋歡一起趕往邊城。

李尋歡本來不放心林詩音，打算和她一起坐馬車，但是卻被林詩音催着先行一步，至于她，由大兒子李成安陪着趕路。

不過，李尋歡這一來就給大家放了一道驚天霹靂。

“你說什麽？”花白鳳有些接受不能，她搖着頭後退，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不僅是她，傅紅雪眼中也滿是震驚與痛苦。

“傅紅雪并不是你的親生兒子，葉開才是。”李尋歡為自己當年的換子之舉惹出這麽多事感到愧疚，“當年我路遇你誕子，你眼中滿是仇恨，我料定日後這孩子定會成為你複仇的工具，便尋了一個即将早夭的孩子換走了葉開，那個孩子，就是傅紅雪。”

李尋歡十分歉疚，他看着傅紅雪，“我未曾想到，你竟然能救活這孩子，并将他當作自己的孩子，讓他成為了你複仇的棋子……”

“李尋歡……”慕傾姒難以置信地搖頭看着他，“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感情上的糊塗蛋，卻不曾想，你還做起了人牙子的勾當，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阿雪吃了多少苦頭？”

慕傾姒走到傅紅雪身邊，拉住了他顫抖的手，“我以為當年詩音那件事你已經吃了教訓，該有些改變，卻不知道，你居然變本加厲，還在妄圖以一己之力掌控別人的命運。”

“還是當年那句話——”慕傾姒沉着臉，有一次問出了當年那句話，“你憑什麽自以為是地插手別人的人生？

“是我的錯……”李尋歡也沒想到當年的一次換子居然能造成今天這樣的後果，他心中十分愧疚，“只希望現在能彌補一二。”

傅紅雪眼眶紅紅的，心裏難受極了，他能夠接受母親冷漠地逼他複仇，也可以忍耐赤影蛇毒在體內肆虐，可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不是母親的親兒子。

“我這些年……究竟算什麽？”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的眼中帶着迷茫與自棄。

他轉身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卻被花白鳳拉住，一向對着傅紅雪冷着臉的她第一次出現了哀求而又慌張的神情，“紅雪，你不要走，你才是我的孩子，他不是，我只認你這個孩子，你聽到了嗎？你才是我的孩子，你才是——”

葉開心裏也有點難受了，他對于親情又何嘗不渴望呢？只不過，他明白現在最難受的不是他，而是傅紅雪，所以，他什麽也沒說。

“阿雪……”慕傾姒牽住了他的手，“此事是李尋歡的錯，我知道你心中難受，但是，答應我，不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你沒有錯。”

頓了一下，她擡頭看着傅紅雪的眼睛，“阿雪，遇上我，你開心嗎？”

傅紅雪點了點頭，他開不了口，因為脫口而出的一定是無可掩藏的脆弱。

大漠又掀起了風暴，黑沉的天色壓在人們頭頂，仿佛天都要塌了。

然而，有一束陽光，從雲縫之中擠出，灑落下來，刺入了人的心中，驅散了陰寒的黑暗。

“你用盡了前半生的幸福，遇到了我，雖然這麽說有點厚臉皮，但是……”慕傾姒踮起腳湊近他的臉龐，“我很榮幸，也想成為你後半生的幸福，你願意嗎？”

傅紅雪猛地抱住了她，他雙手緊緊地抱着慕傾姒，收得很緊，好似恨不得把人嵌到自己懷裏，他放不開，他需要一個能支撐他的力量。

他仿佛變成了無處着落的柳絮，在狂風中飄忽不定，直到附着在慕傾姒的衣袖上，才似乎有了歸處。

“我願意……”聲音很輕，在慕傾姒耳邊飄過。

傅紅雪的手收得很緊，緊到慕傾姒有些疼，但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安撫着他，希望他心中的難過少一點。

“紅雪——”花白鳳踉踉跄跄地上來搶傅紅雪的胳膊，想要拉住他，卻被慕傾姒一袖拂開。

“花夫人，認清真相吧。”慕傾姒回頭看着她，餘光瞥向一旁的葉開，“你已經傷了一個孩子的心，現在，難道要傷另一個嗎？”

花白鳳兩眼淚水往外湧，她搖着頭，一連串的打擊已然叫她說不出話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來挽回傅紅雪。

“阿雪需要時間，需要安靜……”慕傾姒嘆了口氣，她也知道她這是遷怒了，花白鳳并不知道傅紅雪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逼他報仇無可厚非，但她就是為傅紅雪不值，但看花白鳳這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她還是解釋了一下，“等阿雪平複下來，或許我們會回來的。”

或許，沒錯，即使在這種時候，慕傾姒也謹記着小書生教她的道理，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替別人做決定。

傅紅雪直愣愣地在前面走，慕傾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他們誰也沒有說話，整個天地間，除了黃沙和飒飒的風聲，就只有他們兩個。

他們走了很久，傅紅雪心神不寧，并沒有注意到方向，但慕傾姒卻察覺到了，他們一直在同一片區域打轉。

天色将晚，意識到再這樣轉下去他們就要凍死在邊城的荒漠之中了，慕傾姒再一次嘆了口氣，她也不明白，為什麽她最近總是嘆氣。

她上前幾步，站到傅紅雪前進的路線上，竟差一點被他撞到，“阿雪，我知道你難過，要不……你哭出來？”

哭，是沒有什麽用處的，這一點，慕傾姒深有體會，但是，很多人說，難過就哭出來，或許，對于傅紅雪，能有些用也說不定呢。

“憋久了不太好……”慕傾姒沒怎麽安慰過人，一是當年都是小書生哄她，二來她從來沒對什麽人這麽上心過。

傅紅雪突然就跪倒在地，他的雙手撐在溫熱的黃沙之上，逐漸握成了拳，有眼淚一滴滴滲入黃沙之中，但是，卻沒有任何聲音從他喉嚨中發出來。

慕傾姒突然就覺得很心痛，心上仿佛刺入了一根針，随着心髒的跳動，一下一下刺着胸口，細碎的疼痛從胸口蔓延開，“阿雪……”

她蹲在傅紅雪面前，伸出手抱住了他，像是母親輕拍自己的孩子，一下下拍着他的背。

胸口的衣襟漸漸濕潤，慕傾姒覺得整個人都要僵了。

等到周圍暗下去，微熱的風逐漸轉涼，一聲很輕很輕的話才傳了出來，“我就像一個笑話……”

“……”慕傾姒手一頓，而後坐了下來，舒活了一下酸脹的雙腿，“據說，當自己覺得很慘的時候，如果有一個比他更慘的人出現，那就會覺得自己沒那麽慘，所以……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傅紅雪翻身坐在了她身邊，替她擋了刮來的涼風，沉默着點了點頭。

“我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慕傾姒看着天地混為一色的遠處，聲音有些空，“我不記得自己的過往，不記得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身上一點傷也沒有……”

“那個時候，就先現在一樣黑……”慕傾姒笑了笑，指了指已經看不清的遠方，“樹影婆娑，陰風作響，好似地獄，我卻一點都不害怕，随手扯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随便選了一個方向走，就這樣，在小河邊，遇上了小書生。”

“小書生人好，被我騙了也不知道，傻傻地帶我去了栖身的寺廟，就是在哪裏……”慕傾姒淺淺地笑着，時過境遷，她早沒了當初那股怒意，“小書生被一群壞人殺害，而我……殺了那群人，咬了小書生，也知道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能力。”

“我和小書生就這麽綁在了一起……”慕傾姒看了看傅紅雪，他聽得很認真，于是，她轉過頭，看着那片黑暗，繼續說了下去，“我們一起生活了許久，小書生教了我很多，他當了大官，但是為了保住我容顏不變的秘密，辭官遠離了京都，我們隐居了……”

“後來，小書生越來越老，他不放心我，撐着不肯入地府，所以……”慕傾姒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出去，“我知道他擔心，所以，我把飛飛救了回來，飛飛的身世，我本以為是跟你像，卻沒有想到，不僅僅是像……”

慕傾姒看着傅紅雪，微抿了抿唇，“飛飛的養母殺了飛飛的親生父母，把尚在襁褓之中的飛飛帶到了幽靈宮，為了報複那個背叛她的男人，逼飛飛練功，每日鞭打她，讓她時刻謹記自己活着的意義，就是殺了快活王……”

聽到這裏，傅紅雪有些觸動，這跟他何其相像。

慕傾姒以指為梳，替傅紅雪梳理着雜亂的頭發，繼續說着，“遇到我之前，飛飛身上有一身的疤痕，她以為的母親逼着她報仇，給她的不是愛，永遠是冷漠與殘酷的長鞭，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但最後她還是為那個人擋了刀……”

“我救了飛飛之後，小書生讓她照顧我，但我不願意以此來綁定另一個人的一生，所以我跑出府，遇上了那個瘋子——玉澤。”提起這個人，慕傾姒至今心中都有一些異樣的感覺，“他抓了我，做了很多的試驗，最慘的一次，我身上幾乎就剩下了一個骨架……”

腰間的手猛地收緊，慕傾姒笑了笑，滿不在乎，她拍了拍傅紅雪的後背，“後來，我漸漸有了靈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玉澤的那些藥，再後來，飛飛找過來，救了我……”

慕傾姒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相關的不相關的，只要是她記憶中能想到的比較慘的，全說了出來，說到最後，察覺到傅紅雪眼睛都紅了，裏面盛滿了心疼，她才笑笑，“對于我來說，這并不是什麽難以承受的事……”

她認真地盯着傅紅雪的眼睛，“傅紅雪，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很慘，經歷過很痛苦的事情，但你跟他們不一樣，因為，你還有我，我不是什麽晴川暖陽，但我願意做你的光，照亮你晦暗的人生之路，引你通往幸福。”

“傾姒……”傅紅雪紅着眼抱住她，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傾姒……傾姒……傾姒……”

“嗯，我在。”慕傾姒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應着，仿佛在将所有的力量傳遞給他。

過了許久，沙漠中風沙再起，傅紅雪才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