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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觀賞魚

賀顏落座包廂時,給沈頤洲發了一通“小火。”

“我當二叔是專門來接我的,沒想到只當我順路。”

沈頤洲用沒拿煙的那只手去摸她頭頂,順勢坐在她邊上:“下次我親自開車去接你。”

“我哪敢和她争。”賀顏努努嘴,目光卻根本沒往門口的梁風身上去。

沈頤洲笑笑:“多大人了,一回國就鬧脾氣。”

賀顏見他今天心情不錯,順竿子多爬了爬:“多久沒見我了,二叔也沒主動聯系我,還是我哥叫你把我接來你才——”

但賀顏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旁走來的男人打斷:“小孩一邊鬧去。”

賀顏随即朝他瞪起眼:“賀忱你才小孩。”

賀顏從小被人嬌慣長大,不僅有親生哥哥賀忱罩着,還有那個被她叫做“二叔”的沈頤洲慣着。

原本沈、賀兩家是遠到扒着手指都要算上半天的親戚關系,卻因為常年一起在官場行事而變得格外親近。

又因為賀家兄妹與沈頤洲年齡相差不大,來往于是更加密切。

賀忱笑得眼睛眯起,故作嚴肅:“別耽誤你二叔和人家小姑娘。”

他目光朝站在門口有一會的梁風撇去,又重新落到賀顏身上,幾分嚴肅。

賀顏這才也看了一眼,噤了聲。

她知道這是賀忱在警告她別再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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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裏光線很暗,走廊處傳來的燈光就顯得過分足了。

黑色的雙開門,梁風伸手推開了其中一扇。

明亮的走廊燈洩入,她暗紅色的長發愈顯得濃豔。白熾燈将她的皮膚照成透亮的玉,眉眼的妝容都淡,只有半張的紅唇下白齒輕啓。

“二叔什麽時候開始換口味了,”賀忱笑道,“弄了個美高?”

沈頤洲瞥他一眼沒說話,起了身去門口接她。

梁風原本已經在門口僵站了兩三分鐘,這下沈頤洲親自出來接她,她笑容也随即變得靈動。

“謝謝。”

沈頤洲摟住她後腰将人帶回了位置上。

并不大的包廂,但是絕對的私密。

梁風剛剛站在門口的時候偷偷觀察了一會,裏面有一桌人正在打牌,旁邊坐了幾個看熱鬧的。最內側是一圈沙發,坐了幾個人在聊天。

沈頤洲就坐在他們的最中間。

跟着沈頤洲走回他剛剛的位置之後,沈頤洲就很放松地又靠回了沙發上。梁風還有些僵,坐得就稍顯板正了。

兩只手搭在腿邊,身子微微前傾。

但是很快,一只手就輕輕地撫上了她的後脊柱。梁風身子一僵,手臂不自覺地收緊。

那只手輕輕地撫在梁風的腰際,然後數數一般,他慢慢地從下往上。

隔着薄薄的衣衫,梁風感覺得到他力度慢慢地加重。

她呼吸仿佛也被操控,随着他手指的位置逐漸上移——

最後,吊在嗓子口。

“放松點。”沈頤洲拍拍她後背。

梁風出了一身冷汗。

胸口盡力壓着呼吸,回頭笑了一下。

像是嗔怪:“有點疼。”

“疼剛剛怎麽不躲?”

梁風偏着頭回看他,略顯嘈雜的包廂裏,他顯得格外得靜。

聲音和畫面在他這裏被按下暫停,任何微妙的表情都仿佛逃不出他的眼。

梁風有一刻的心慌,聲音也微微漂浮:“但是你喜歡的話,我也可以忍。”

她始終強迫自己直視沈頤洲。

昏暗的燈光下,他像是站在有月光照進的森林。

有模糊的身影,卻難以描摹出具體的神情。

像他此刻看着梁風的樣子。

沈頤洲的食指緩慢地在煙身上輾轉,似在細細考量她話裏到底有幾分真假。

“疼過嗎?”他問。

梁風看着他,片刻開口:“什麽的?”

“你疼過什麽樣的?害怕嗎?”

梁風已經不知道沈頤洲問話的目的了,她心裏有種莫名的恐懼。不知他問這句話的目的,不知他問這句話的原因。

這種未知讓她恐懼,也讓她不知道到底要回答哪種答案他才算滿意。

然而,沈頤洲在這個問題上卻像是有足夠的耐心。

他沒有開口催她,只在專心地看着她已無法自如微笑的表情。

半晌,梁風輕聲開口:

“被刀割傷的疼,痛經的疼,撞到桌角的疼。”

“不算很害怕。”她補充道。

沈頤洲聽到她這句話很輕地笑了起來,他聲音像是覺得十分有趣,然而眸子裏是沒笑的。

梁風雞皮疙瘩悚栗。

那只手又慢慢地撫上她的手臂,一路慢慢向下,觸摸到了她的指尖。

夏天從冰箱裏拎出來的汽水一般涼。

指間還有剛剛的冷汗。

梁風不自覺地想要收手,沈頤洲沒有松,反而垂眸看了下去。

細長的手指,她指節小又圓潤。

指甲被修剪得幹淨,上面塗了一層半透的櫻花粉。乍一看像是指甲本身的顏色,更顯鮮嫩。

但此刻,整只手的血色都已經慢慢地褪下去了。

如同她的臉。

“不算很害怕,手已經冰成這樣。”

沈頤洲将她的手覆住。

像是要幫她暖手,也更像是要完全地感受。

梁風心口墜得厲害,已經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沉默的幾秒裏,竟有點自暴自棄。

思緒凝滞之時,忽然聽見沈頤洲問她:“滿十八了嗎?”

她條件反射地答道:“當然了。”

而後,也在看見沈頤洲漫不經心笑起來的時候瞬間明白——

他故意的。

沈頤洲松了手。

然後輕輕搭在了她的腰上。

撫了撫。

他在逗她。

或者也可以說,他在哄她。

——放松點,我又不吃人。

冷汗析出,梁風緩慢地軟了身子向後靠去,感覺着沈頤洲放在她腰後的手。

她剛剛踏進這包廂裏還不過十分鐘,身上的冷汗已經出了好幾次。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處在一種漂浮的錯覺裏。腳沾不着地,虛晃得厲害。

時刻吊着嗓子,生怕他又過來問些奇怪的問題。

但是沈頤洲沒再和她多說什麽了。

他很是随意地将梁風半摟着,轉過頭去同賀忱說話。

身子慢慢地松懈,早就沒人關注她了。

更別提梁風來之前還在擔心沈頤洲會怎麽向大家介紹她。

沈頤洲根本沒有介紹她。

從剛剛進來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人對她是誰提出過疑問。仿佛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他們默認這些帶過來的女伴是沒有姓名的。

她們就叫女伴,不是洛生,也不是梁風。

而剛剛那個和她一起坐在車上的女生是有姓名的,她叫賀顏,是剛剛說話那男人賀忱的妹妹。

屬于一個圈層的人們才會互相交換姓名。

而魚缸裏的觀賞魚,是沒有名字的。

後半場,梁風去了牌桌上看牌。沈頤洲被賀顏拉過去給她做上家。

沈頤洲就答應,把把給賀顏喂成天胡牌。幾萬幾萬的過賬給她。

賀顏笑得合不攏嘴,點點手指頭就把這些錢全都收下。

梁風原本還在認真地看牌記牌,後來也就慢慢走神了。

沒什麽人真的在乎這牌桌上的輸贏,不過是拿來逗樂的把戲。

幾萬,幾十萬,甚至幾百萬在這些人的眼裏到底算什麽。

他們根本不在乎。

漸漸地,梁風眼皮子開始往下耷。

沈頤洲偏頭看見,問她要不要去旁邊沙發睡會。

梁風連忙搖搖頭,而後順勢往沈頤洲的身上靠了靠。

“看你打牌。”她聲音低得像是剛睡醒,調子粘連,讓人有種忍不住伸手撫摸的沖動。

賀顏目光瞥過來,梁風假裝看牌,躲了去。

她現在也大概明白賀顏為什麽對她這麽有敵意。她不是對梁風有敵意,而是對沈頤洲的這些女伴有敵意。賀顏對于沈頤洲有一種獨占欲,而沈頤洲把她當成妹妹一樣的縱容也更叫她肆無忌憚。

“哥”,賀顏忽然朝賀忱開口,“那個女的處理完了嗎?”

賀顏說話不清不楚,梁風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但她看完又立馬垂眸假裝幫沈頤洲看牌,少管這些閑事。

“誰?”賀忱剛開口,就立馬想起來了,随口道,“銷號了。”

正好輪到沈頤洲出牌,他要走對A,梁風指了指他手裏的順子,小聲道:“她想要順子。”

沈頤洲挑挑眉,出了順子。

“活該,”賀顏一邊看牌一邊說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就敢往上爬。”

梁風仍在假裝看沈頤洲的牌,可她覺得有道熾熱的光燒在她肩上。

很不舒服。

“你可別學洛生。”賀顏忽然聲音擡高。

梁風愣了一下,冥冥之中她知道這是在對她說。

随後擡起頭,像是沒聽清:“什麽?”

賀顏笑笑,細聲道:“我說呢,你可別學洛生,要的太多最後一無所有。”

梁風看着她,忽的,像是被過電一般愣在了原地。

到賀顏出牌了。

她出順子。

梁風身子僵在沈頤洲的身側,看見他佯裝無奈地聳聳肩。

賀顏大笑。

桌上歡聲笑語,牌又走到下一輪。

“我想去趟洗手間。”梁風說。

長長的走廊裏,地毯厚而棉實。

把她愈走愈慌亂的步伐全部吸收殆盡。

隔間門鎖上,手機快速地打開微博。

梁風搜索“洛生姑娘”。

她記得她在其他平臺上也有注冊賬號,她于是也點開其他軟件一起搜索。

搜索引擎也不放過。

洗手間裏的燈光柔和而溫黃,照在梁風的手機屏幕上。

手機屏幕黑了,倒映出一張嘴唇緊抿的臉。

梁風有些恍惚。

下午出門前,那些她看到的微博賬號、微博內容還有那些關于洛生的微博文章,像是一滴沙漠中的水,蒸發成了無跡可尋的不存在。

不管她在哪個平臺上搜索,“洛生”這兩個字再也沒有出現過。

“洛生”消失了。

那個最能代表洛生這個人的網絡賬號消失了。

——“銷號了。”

梁風此刻才忽然明白,洛生下午曬出的那幢別墅,不是別人的。正是沈頤洲給她的分手費。

惡寒從頭傾覆。

她手臂都不自覺發抖。

就那麽輕易,那麽輕易地把一個人努力了那麽多年的成果一筆取消。

僅僅因為她“不掂量掂量自己就想往上爬。”

而他呢,他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到這段對話裏來。

他在考慮是出對A還是順子。

那她呢,她被發現的後果又是什麽?

梁風閉上了眼睛。

再回包廂的時候,她說自己有些困,在沙發上靠一會。

沈頤洲沒攔她。

光線昏暗的包廂裏,梁風很短暫地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條魚,沈頤洲正站在魚缸的外面觀察她。

她很是心虛地在他面前游來游去,還煞有介事地抖抖尾巴。

沈頤洲朝她笑了笑,伸手把她活捉了出來。

手一合,就把她捏得五髒六腑都從嘴巴裏溢出來。

梁風被吓醒,真的看見沈頤洲在旁邊偏頭看她。

一聲不大的尖叫,她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頤洲目光仍然無聲地看着她,等她緩了一會才問:“做噩夢了?”

梁風心跳慢慢減速,幹咽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手背去靠她額頭。

“一頭冷汗。”

梁風立馬用手把臉囫囵蹭了蹭。

手剛放下,看見沈頤洲像是有些好笑般的看着自己。

他目光變得有點沉,往她眼睛裏看。

梁風只能繼續裝剛睡醒的困頓,連眼神都不敢亂動。

“夢見什麽了?”他像是忽然對她的噩夢感興趣。

梁風遲疑了一下:“……夢見我變成了一條魚,你把我…清蒸吃掉了。”

她把夢裏的血腥版本隐藏了,那是她心裏對于沈頤洲的真實寫照。

沈頤洲眉頭微微皺起,安靜了好一會。

然後笑道:“你夢見我吃你了。”

梁風一愣,連忙解釋:“是真的魚,也是真的被吃掉了。不是那種。”

“喔。”沈頤洲渾不在意她的解釋,仍笑。

手又摸上了她的腰。

這次從衣服下擺進去了。

往上,摸到她身後的扣。

梁風呼吸停滞。

“沈頤洲。”他忽然說道。

“什麽?”

下一秒,梁風開始微微發抖。

“你叫什麽?”沈頤洲問道。

耳邊出現白噪音般的響聲,梁風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沈頤洲的那天晚上,她上了他的車。陳涵生日聚會那天晚上,她放任他握住了她的腰。

但是無論如何,那時的他們都是“不知互相名姓”的陌生人。

出了門,可以當作從來沒有見過,再無瓜葛。

但是這一次,沈頤洲自報家門。

“沈頤洲,你叫什麽?”

漫長的一段的空白,她察覺沈頤洲的手指慢慢抻在了那搭扣之下,将動未動,像是在等着她的答案。

無端地,她想起夏天的時候,她和嚴琛重逢。

他提出的條件與回報,的确讓她猶豫過很長一段時間。

但到最後,梁風知道,她是答應了的。

答應要做這件事情,答應要得到那些回報。

梁風擡眼,對上了沈頤洲的視線。

那聲音像是來自很遠的遠方,輕到不知是否根本不希望他聽清。

“梁風。”她說。

沈頤洲揚眉輕輕地笑了一下,清楚地重複道:“梁風。”

梁風近乎出神地看着他,心頭止不住發顫。

這張罪惡契書的另一半已由她親自填補。

名姓齊全,畫押為證。

從今往後,再無悔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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