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二/海底撈月

“不用麻煩了。”

梁風擡眼看過去,臉上挂着很溫和的笑意,絕非像是在和他鬧脾氣。“我不知道你在這裏,不然我也就不跟上來了。”

她聲線輕而平穩,眼裏沒有半點的不悅。

冷白的走廊燈下,沈頤洲收回了手。

梁風半邊身子碰在冰冷的大理石牆面上,也時刻提醒自己,千萬別再露怯了。

她目光沒有閃躲,看着沈頤洲的眼睛。

無聲的角力,梁風感覺胃在灼燒。

沈頤洲垂眸淡淡地在她臉上逡巡了片刻,忽然輕輕地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來查崗。”

他眼睛輕微地眯起,像是好奇梁風的反應。

然而梁風嘴角上揚,眉間帶笑:“我姓甚名誰,又有什麽資格呢?”

沈頤洲站得近,投下的一片陰影将梁風籠罩其中。

便也更加輕易看見她畫了妝的臉龐。

眉眼變得挑亮,因而連目光都變得淩厲三分。

鼻頭小而挺翹,霧面的殷紅色唇彩将露出的小半牙齒襯得愈發白皙。

他記得她下颌處有一小顆淺褐色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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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頤洲想到,就伸手去摸了。

梁風沒有避開。

察覺他手指輕輕地在她下颌處摩挲了一下,很快就看到了那一小顆痣。

她沒有用遮瑕把痣遮住的習慣。

“進來把裙子弄好,再走不遲。”沈頤洲面上依舊春風和煦,言語裏卻已經有了不容她再拒絕的“命令”。

梁風胃部灼燒更甚,但她知道,該收了。

安靜了片刻,梁風說了謝謝。

而後跟着沈頤洲踏進了那個包廂。

厚重的短毛地毯,将他們的腳步聲收納。光線并不明朗,然而梁風跟着他進來的一瞬,就感覺到了多束無聲投過來的目光。

她側目,也看見了卧在黑暗裏看着她的賀忱。

梁風面色不變地轉過了頭。

跟着沈頤洲走到了最裏側的位置。

剛剛的那個姑娘已經不見了,又或者已經坐去了其他人的身畔。

沈頤洲将梁風隔在自己的內側,伸手拿起了賀忱放在茶幾上的繩。

“往我這裏坐些,”他擡眼輕笑,“怎麽還一副怕我的樣子。”

梁風對上他的目光。

分明他語氣還是這般随意的、調笑的,可那目光裏卻像是冬日推門迎來的第一道風。

劈頭蓋臉的冷意,化成無數把看不見的利刃。

梁風心如擂鼓。

寧願他爆發,寧願他冷言冷語。

也不寧願他現在這樣,若無其事地叫她坐近一些。

沉默的一剎,梁風朝他身側靠了靠。

輕聲道:“有點麻煩,不好弄就算了。”

然而沈頤洲已經把繩子串上了裙側的第一個扣。

柔軟的繩體蹭在梁風裸露的大腿根部,她雙手不自覺地按緊沙發。

而後就是他略帶涼意的手指。

他那雙撫過她後脊,揉過她胸口,也扼過她脖頸的手,變成了鋒利精準的手術刀具。

此刻正專注地在她的腿側游走。

梁風雙腿難安地并攏,仿佛要關閉身上所有的感官以降低他對自己的影響。

但是,一切努力在沈頤洲的影響下都變徒勞、無濟于事。

他甚至低頭重新點了一支煙,然後又那樣耐心地幫她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扣子,将裙側重新系好。

穿過最後一只扣子,沈頤洲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梁風剛要開口說謝謝,就察覺他輕輕地撫摸上了她的腿側。

她穿得是一條連體的緊身裙,下半身的裙側做了高開叉的設計,全靠一條繩子左右交織連出一小片裸露的寬格網面。

于是,也更清晰地察覺他手掌的溫度。

梁風嗓口啞然,只垂眸看着他的手。

滑過她的大腿,腰際,後背,最後将她攬進了懷裏。

“不是說過想找我可以直接打電話嗎?”沈頤洲說道,“這下倒好,還叫你不高興了。”

他眉眼垂下看她,像是真的在哄她。

然而心髒早已經跳出了無可忽視的巨響,就連呼吸也變得謹慎而悠長。

梁風幾分漂浮地微微依靠在他的肩頭,把目光落去了茶幾。

不看着他,尚且還能維持聲線的平穩:

“可是我不敢給你打電話啊……沈頤洲。”

她聲音仿佛也融入這片昏暗的光線裏,變得粘稠,緩慢,晦澀不明。

目光也随即看上去:

“我又算是誰呢,憑什麽給你打電話。”

即使梁風如何“做小伏低”般的說出這番話,語氣裏終究是有責難的意味的。

她心裏清楚。

很快,沈頤洲的胸口便傳來極低的笑意。他聲音也低了三分:

“梁風,我真是小看你了。”

似是陷入了某種僵局。

梁風說不清楚。

她既不願意再像從前那樣被沈頤洲随意地拿捏、逗弄,可其實也謹慎再謹慎地,不敢越過那條真正惹怒他的界限。

于是陷入了僵局。

沈頤洲顯然對她的表現并不滿意,她沒有從前那般順從、聽話、懂事。可他也像是什麽都沒發生般的,還叫梁風過來玩幾局麻将。

坐在沈頤洲的懷裏。

他手上點了一支煙,麻将握在梁風的手裏。

可惜梁風根本不懂麻将的規則,只能頻頻朝沈頤洲求助。

然而沈頤洲偏偏一副随她玩的模樣,即使幫忙出牌也仿佛閉着眼睛般的随便給她指一張。

可每次梁風只要打出他指的那張牌,都能恰恰好地叫某一方碰上或者胡了。

沈頤洲也就笑笑,眼睛不眨地給對方轉錢。

梁風開始頭皮發麻。

即使這麻将是沈頤洲叫她來打的,即使這錢是他心甘情願出的。可一把一把,也的确是在她手上輸的。

硬着頭皮又輸了好幾把,梁風不再叫沈頤洲幫她出牌。

太過複雜的規則她的确還沒弄清,可已經知道了如何叫清一色。

簡單也難的胡牌方式,梁風為了湊它又連輸了三把。

沈頤洲顯然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不再幫她出牌。空着的一只手摸在她的肩頭,仿佛也在同她一起等一把能胡的牌。

第七把,梁風終于等來了。

不僅有清一色的潛力,還是萬字牌一條龍。

梁風看着桌面上打出來的牌,知道自己要聽的那張牌或許還沒摸到,又或許已在某一方的手裏。

她微微屏氣,繼續跟着大家一輪輪地摸牌。

沈頤洲又重新點了一支煙,好整以暇地看她這把到底能不能贏。

很快,梁風就摸到了一張一條,在她手上正好可以湊成一對。

其實她已經足夠聽牌了。

只不過若是留着這一對一條聽牌,那她就失去了清一色,手上的這副牌就變成了最最普通的胡牌。

片刻的猶疑,梁風不動聲色地把這張一條打了出去。

沈頤洲微微眯起了眼。

他坐正身子,偏頭靠到了她的耳側。

“你不該丢的。”

梁風耳後激起酥麻,面色不變地說道:“我知道。”

最簡單的三個字,沈頤洲不由地開始重新審視她的牌。

而梁風很快又重新把手裏僅剩的這張一條丢了出去。

沈頤洲這才知道,她篤定這把要胡清一色和一條龍。

深綠色的麻将桌上,只有一盞落得很低的琉璃燈。

溫黃的光線恰好只将這一圈在麻将桌上叮當作響的人們包攏。

沈頤洲看着她不斷地把牌丢出去就是要死磕清一色,竟有幾分背水一戰的意思。殷紅的雙唇抿起,目光專注地看着每家的出牌、摸牌。

他竟不由地想到那天,她跟着他走去洗手間,而後又跟着他上車的那一天。

沈頤洲其實已經看穿了她那天的意圖,在洗手間外等待的時候也知曉她大概是放棄了計劃。

最後等她出來,不過是他難以忍受秀場裏的無聊,想找個人逗弄一下罷了。

可她當真就跟了他出去。

也當真上了他的車。

目光随即也轉到牌桌上。

這一局也算得上是十足的蹊跷,四家都已聽了牌,卻摸了好多圈沒有一家能胡牌。

桌上的牌很快就只剩下一小摞,其餘的三個人已經互相猜起了牌。

其實打到最後,各家手裏差什麽大家都心裏有數。然而他們猜來猜去卻沒有人關心梁風到底在等什麽。

不足為奇,她從上桌以來就是一頭霧水,不僅把把輸,還在沈頤洲的“指點”下專給別人送胡牌。

十足的愚蠢花瓶,不值一提。

然而,四個人又摸了兩圈下來,卻還是沒有一個人胡牌。

氣氛逐漸變得有些焦灼,大家都有些沉默地熄了聲。

麻将桌旁不知何時也多了好多前來圍觀的,但都是站在那三個人身後瞧着的。

梁風的牌,被自動認為是必輸。

又到梁風摸牌。

她此刻手上其實已全是萬字牌,只要随意再摸一張萬字牌都能保證是清一色并且極易胡牌。然而她卻再沒摸到過任何萬字牌。

很快,桌上的牌只剩最後兩張,梁風摸倒數第二張,最後一張該是一個被稱作滿爺的人摸。他是今晚這張麻将桌上贏得最多的一個男人。

焦灼的局勢就要進入尾聲。

沈頤洲也湊近了牌桌。

倒數第二張,梁風摸到了一張九萬。滿爺沒等她打出來,就有些着急地要去摸自己的最後一張牌。

可沒想,梁風輕輕地笑了起來。

随後,“杠。”

連同剛摸的那張九萬,她把自己手裏的三張九萬整齊地擺在了牌面上。

滿爺懸在空中的手一滞,聽到梁風問:“滿爺,我是不是還得再補一張牌?”

昏黃的燈光下,她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她下家的滿爺,幾分毫無畏懼。

滿爺面上一白,可轉瞬就恢複了笑意。慢悠悠地收回了手,笑道:“沈老板今天帶過來的小姑娘真是有魄力啊,只剩最後一張牌了,現在杠是不是一會要海底撈月、杠上開花啊!”

滿爺說完,圍觀的人也都跟着哈哈大笑。

梁風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惱怒,反而認真地回頭問沈頤洲:“什麽叫杠上開花、海底撈月?”

她一臉認真求問的模樣,沈頤洲漸漸收斂了笑意。

他完整地看完了這一局,說實話,每個人手上有些什麽、要些什麽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堆未摸完的牌裏又還有些什麽他也心中有數。

唯一的變數不過是那張重要的牌到底誰摸到、什麽時候摸到。

而眼下,就只剩這最後一張牌了。

沈頤洲目光注視着梁風,開口道:“杠上開花,指你剛剛開杠,就立馬從補牌裏自摸。海底撈月,指你摸到最後一張牌并且是自摸。”

梁風輕輕地唔了一聲,重新轉過了身子。

她右手輕輕地摸上了最後一張牌。

修長的手指在牌面有樣學樣地盲摸了一把紋路,然後笑了起來。

所有人都同時屏住了呼吸。

她成了這張麻将桌上當之無愧的聚焦點。

随後,梁風把這張牌翻出。

清脆地磕在了柔軟的布面上。

她回頭看着身後的沈頤洲,眼眸帶着幾分狡黠的得意,輕聲道:

“沈老板,九萬。杠上開花加海底撈月。”

四周立馬響起了不可思議的喧鬧聲,梁風的牌被心急的人一把推倒。

她聽見有人說:“清一色,一條龍,自摸,杠上開花,海底撈月。這手氣,絕了!”

于是,她笑意更甚。

昏黃的燈光裏,嘈雜的人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沈頤洲第一次看見梁風這樣肆意的笑。她坐在他的懷裏,朝他驕傲地說:

“沈老板,九萬。”

難耐的一陣心癢。

沈頤洲擡手摁住她的後腦,仰面吻上去。

嘈雜也變成看熱鬧的呼聲。

梁風微微的窒息,察覺他吻裏已有了幾分溫情,像是那天她去他家裏。

心髒緩慢落地。

如果不是她今天當真運氣好,這一局,怕是就走到終點了。

麻将桌上換了一圈人。

時間也已經走到了淩晨四點。

梁風這一晚上精神力太過集中,重新坐回沙發上沒多久眼皮就快睜不開了。

昏暗的一隅,沈頤洲把她抱在懷裏。

梁風眼皮漸漸下沉,聽見他問:“困了就去我那裏睡會。”

梁風沒有睜眼,然而思緒已重新聚集、編織。

她低低地笑了一聲,擡頭看向了沈頤洲。

“真的謝謝了,”梁風從他身上起來,拿起了自己的手機,“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今晚的最後一張牌。

她已經伸手準備摸牌。

沈頤洲沒有立即答應,他眼眸輕垂看着梁風,又聽見她心平氣和地說道:

“不是因為我吃醋或是小心眼,只是沈老板,我想…玩一段也就認真玩一段。之後分開也是好聚好散。”

“如果是這樣的,”梁風微微停頓,“……那還是算了。”

手指已觸及牌面。

周遭的聲音變得空靈,變得遙遠,她胃部重新開始灼燒。

仔細摸索那最後一張牌到底是什麽。

沈頤洲的目光在她臉上無聲地審視,他知道她說的是剛剛那個女人的事。

氣氛重新凝結,似在等一個交代。

男人眼簾垂下,連續不斷地低低地笑了起來。随後,把手裏未燃盡的煙掐滅,送進了面前的煙灰缸。

梁風頭皮發麻,看見他朝自己靠來。

光線被他的身形完全地遮擋,梁風靠在柔軟的沙發上已退無可退。

他靠得太近了。

呼出的氣息細密地噴灑在梁風的鼻尖,耳邊開始無端地出現尖銳的蜂鳴。

而後,聽見沈頤洲輕聲問:“這是你今晚的最後一張牌嗎?”

梁風頓時毛骨悚然。

“以退為進,賭我上不上鈎?”

嗓口開始窒息,蜂鳴聲也變得愈發的尖銳。

她自以為是的小聰明,自鳴得意的“最後一張牌”。

潰敗感也如大廈将傾般随之而來。

她知道,今晚已經結束了。她輸得一敗塗地。

梁風低下了頭。

卻忽然察覺沈頤洲的手扼上了她的脖頸,她被迫重新擡眼看着他。

昏暗的包廂裏,他仍像是那晚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什麽都看不見了,只看見他一雙漆黑的眼。

笑起,在梁風耳邊低聲道:

“不過恭喜你,梁小姐。今晚你最後一張牌,”

——“是海底撈月。”

作者有話說:

“海底撈月”指摸到牌局中的最後一張牌并且胡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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