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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閻王?

她不禁在心中随着喃念一句。

纖細玉手在紫金檀案上輕輕敲着,朝雲美目微動,一層簾影落在她的衣裙之上,淡紫的裙褶變得深些。

而那愈走愈近的男人,背脊傾了一個弧度,朝着那上頭的貴人微揖一禮。

“名字。”

朝雲饒有興致地揚調,白玉翡翠般的指尖輕敲一響于君琊的桌案之上。

君琊垂眸屏息,側睨了一眼朝雲,正想勸她閉嘴。

便聽那道晦暗的身影側對着他們,長目一斂,唇畔輕啓:

“周焰,”

“恭祝太後,千秋聖壽。”

他稍作停留,吐出後頭寥寥幾字,回蕩在這偌大的宮殿之中。猶如空谷擊鐘,使人心中一晃,跌宕不已。

而坐在角落的秦朝雲,卻是眸底一震,望着那方身影,只覺得他那一句停頓,正是說與自己聽的……

還未待她多想,便聽雲太後的聲音再度響起。

“指揮使自銅都查案歸來,縱馬未歇,辛苦了,快些落座罷。”

無一句責怪,卻全是撫慰之意,滿朝面色如常,瞧着恍若早知如此一般。

朝雲下意識地去循皇帝神色,只見龍椅上的帝王眸光幽深,唇畔泛笑,無任何不滿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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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地,她便明白了,那人為何這般張揚。

原是有人撐腰……

待那人落座于席位後,滿殿才漸起絲竹之樂。

許是察覺到了危險已離遠,君琊松了一口氣轉而偏頭看向阿姐,卻見她的眸子泛着情緒浮動,有意無意地瞥向那對坐男席。

“阿姐。”他略有不悅地低聲提醒,“母親可在前面呢。”

一聞母親二字,朝雲旋即懶散地斂了斂目光,乜了君琊一眼。

火光晃影之中,朝雲自己也不知為何,她的眸光總愛朝那道透着肅冷氣息的身影看去。

為轉移神思,朝雲飲了些宮宴玉露,酒盞漸空,她瞥一眼,忽而覺得自己許是飲得比平日了過了些,才會如此反應。

席間正是火熱,朝雲這頭又飲了半斛,擡手扼了扼眼穴。趁着此刻的頂光折射交錯,人樂鼎沸之時,掀眸便朝身後的春莺伸手。

君琊方一擡眸便見她離席,欲小聲喚她,卻見朝雲一雙潋滟的眼微勾,食指搭在紅唇之上,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閉嘴。”她說得輕柔,帶着一點泠音。

轉身便拉着春莺,輕車熟路地于這道簾後離去,君琊只得端身不動。

她是自幼便是宮中往來常客,宮宴大小亦是赴宴無數。

秦朝雲此人只傳言其端穩肖母,實則骨子裏極其肆意,這皇宮之宴她早在孩提之時便已摸透了偷溜的路子。

這廂方踏出寶華殿門,微一擡眸便可瞧見殿宇外,上空黑夜皎月。

黑白交織,極其地簡色溶合,相得益彰。

她懶懶地搭在游廊處的朱紅栅欄上,身子微斜,清明的月光灑在她瑩白剔透的坦領露出的一大截肌膚之上。

一點點細碎的光,似在黑夜中閃爍一般,神秘而引人。

朝雲的面頰生得雪白,她飲酒也不易上臉,此刻只那雙勾人的眼瞳中似織就了千絲萬縷的紅波。

春波微蕩,女子倚在那游廊欄杆之處,烏黑的鬓發随着拂面而來的清風吹動。

十足是一番絕佳“夜景”。

遙遙而對的游廊盡頭,一雙颀長人影在那端朝着她輕掠一眼。

一人眸光中折射出一點輕佻之色,豐朗的眉眼微挑,手中把玩着折扇,十足的纨绔之味。

“有美人兮,擇欄而倚。”

身旁的另一名男子,眉目冷淡,掠都未掠那處女子一目,只虛擡眸看着眼前的年輕男子。

而後,便聽他淡漠的聲音響起:“小王爺莫要風流到自家娘子身上。”

小乾王聞言眼底一怔,略帶疑光地看向周焰,緩聲問:“自家娘子?”

一聲輕笑,帶着一點嗤意。

“長明郡主,不正是您那花瓶表姐。”

周焰的眸子在黑夜之中泛着一點亮光,卻無半點情緒。分明是帶着一點潮濕灼氣的夏夜,生生地在他旁邊有了料峭冬日的錯覺。

“喂,無緒——”小乾王眼底劃過讪意,正欲開口說解釋幾句,便見身前之人未留半點面子于他,轉身便朝着黑夜之中離去。

周焰方從游廊盡頭折返,便瞧見那前方倚靠欄杆的女子。

他倒不是想去看她,只是此刻秦朝雲望向他的目光,委實讓人忽視不了……

劍眉微挑,男人側身便要折穿游廊的另一端,正擡步朝前,便聽那欄杆靠着的女子輕音一笑。

廊間晃動着燈籠微弱火光,打在周焰冷白肅意的臉廓之上,朝雲略一偏頭,美目微彎地細細打量着他。

二人的距離不過方寸,于那殿中更近許多,可朝雲卻總是瞧不清他那暗在陰影下的半張臉。

這般想着,她便這般起身了。

女子身上萦繞着玉露酒氣與一股漸濃的香氣交織,朝周焰襲來。

那股香氣恍然使周焰想起他曾在西域見過的一種花,花瓣嬌豔欲滴,層層包裹,肖似葳蕤薔薇,卻各有千秋。

她的氣息越來越近,周焰眸底一沉,冷睨了眼女子。

下一刻,朝雲眼底蕩開一池春水,手如柔荑搭上他的左臂,語氣懶散而勾起:“活閻王?”

男子的長眸瞬即微眯,一如殿中初見時的寒光,不加掩飾地直射在朝雲的渾身上下。

坊間傳聞,雲氏族女,溫婉端娴,實乃娶妻之首選。而今看她這副風流頗顯的模子,倒是眼見為真。

冷笑的目光倏爾停留在她胸口的皮膚之上,周焰瞳底深處掩去一點情緒,堪堪地掠過那團泛着瑩光的白處,停在她放在自己臂上的柔荑之上。

他擡手只微一使力,便讓她的手腕泛起劇痛,旋即她的眼眶便已通紅。

二人的身量懸殊,仰頭望着他時,朝雲眼中是破碎的月光,周焰只冷淡地掠了一眼,手中松力毫不憐惜地将她的手腕甩開,甚至連多一句話都未曾說過。

只剩朝雲漸漸清明的眸子,望着他毫不猶豫轉身的背影,冷聲着:“周焰,你放肆。”

背影在這一刻略作停留,朝雲瞧不見他的神色,只聽見他短促的一聲冷笑,這般回她:

“那郡主可記好了。”

帶着幾分嚣張而輕蔑的語調,聽得朝雲心跳如擂。

那道緋色的長影在那晃動的光線下,不斷遠去,他的背脊分外地直,一點一點縮成一團光暈。

手腕上的疼痛絲麻地朝她襲來,朝雲垂下眼簾,便見腕上的紅痕猙獰,是那人方才叫她酒醒的惡劣存據……

她蹙眉擡手想要緩和一下腕上之痛,卻只能更深切地感受那份痛感。

直至身後傳來春莺的喚聲,朝雲斂去眼底不耐神色,側身便瞧見春莺端着方才去取的醒酒湯遞給她。

秦朝雲眼底早已清明,用不上這碗醒酒湯。

掀眸壓抑着怒氣,淡聲道:“回去罷。”

宮宴漸漸散去,燈火通明的殿宇湧動出三三兩兩的人影。

寶華殿的後方空闊的高臺之上,一前一後立着兩名身形相差甚大的男子。

月光下,明黃的袍子随着夏風輕晃,皇帝面上倒算和緩,眼輕瞥,勾着笑瞧身後的緋色飛魚服的青年。

“銅都的事情辦妥了?”

皇帝的聲音帶着笑意,倒是顯得分外慈愛。

而立在他身旁的周焰雙手懶懶地搭在一處,朝皇帝揖拜。

随後他說:“臣未遵旨意下手過重,前銅都刺史——樊任,屍首已命人擡入宮中。”

雖話是如此說得,可他的語調卻是淡然十分。

但周焰此人,向來如此。

而身前站着的皇帝,單手把在那石柱之上,戴着玉扳指的拇指,叩了叩石面。

眸子微深,似在思琢。

片刻後,他帶着一點沉吟的意味向周焰開口:“無緒确為魯莽一些,但苦勞亦有,雖不能功過相抵,便罰你三月俸祿罷。”

說完,皇帝眉眼微勾,側身拍了拍周焰的肩,眼底幽深瞧他一眼。

銅都刺史樊任跟随皇帝多年,如今卻暗下勾結狄族,私賣倒換軍/械……

曾經再可靠的臣子,如今卻一樣為一己之私背棄于他。

思及此,他語氣深長地複言:“無緒,這皇城風動不止,朕望你永遠守着這份忠心。”

周焰垂下眼簾,窺不見他的一絲情緒,只能透過那一束光影瞥見他那烏紗帽下,冷白的眼皮,挺峭的鼻梁。

只那般站在這處,青年高挺的身姿便可罩住一方。

朝野上下皆知,便是這人,如今才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深信之人。

而這樣的一個人,卻只用了半年便爬上了此番位置。

周焰朝着皇帝垂首應着:“臣明白。”

字句清冷,卻铿锵有力。

夜闌風動,清輝月色。

寶華殿外的高臺處,一方敦胖身影與那一道勁瘦身影錯開,朝着另一端慢慢離去。

光影交錯中,那道挺立而勁瘦的身影,長身直立于那高臺處,矗立良久。

一陣風吹動他暗緋色的袍子,夜色渲染他如墨的眼瞳。

驀地,他低眸掃了眼自己的臂彎處,似能感受到今夜有一道細軟的力道停留此處須臾。

烏眸一揚,周焰背身擡眸掠了眼近在眼前的長空星夜。

秦國公……

雲太後……

倒是好大一團交織勢力。

倏地,他旋即想起今夜的秦朝雲,一臉酣醉地朝自己身邊倒,究竟是有何目的?

琢磨了好片刻,周焰委實想不出那莽撞女子的意圖。

側面迎來一道铿锵的腳步聲,他長眸一扯,便見屬下朝自己拱拳為禮。

“主上,該走了。”

他的指腹将玉石臺柱上吹落的一簌花葉撚作泥汁,神色淡淡地拂袖,轉而長腿一邁,朝着殿宇之外而去。

作者有話說:

小周你記好了,現在對老婆愛答不理,以後有你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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