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昨兒那陣秋雨一直未停,又連着下了一整夜。直至今日午後才漸漸停下,自檐角滴下的積水緩緩落入了泥土與石板上。
廊下擺着一張白玉案,身着一襲茜色團錦蝴蝶長裙的少女盤坐在案前,青絲挽着玉簪,姿态慵懶清媚。
濃長睫毛忽閃,一雙潋滟美目看向庭院裏的樹木落葉。
一夜風雨過去,落葉紛揚了滿地。拱門處,傳來幾聲動靜,朝雲掀眸看去,便見冬泱正從門房處回來。
“郡主,世子回來了。”
昨兒雖是貢院散考的日子,但因着下大雨緣故,貢院裏的學子有的也選擇了在附近留下過夜,君琊也遣人遞了信告知家中翌日再歸。
遂,今兒一停雨,君琊才匆匆從貢院趕回。
多事之秋,家中父母卻均在外頭。朝雲心中微嘆,還是緩了一瞬。
算着來去時辰,又估摸了一陣君琊那稍急的性子當是還未用膳的。思及此,朝雲便吩咐着四下備膳。
這頭走出暮雲軒,去了正院,便見方換下衣裳的君琊也從游廊走了過來。
二人好些日子沒見,甫一見面,遠遠瞧着只覺眼前的弟弟似乎變得成熟好些。
“阿姐,我這一回來,怎麽始終不見母親在家呢?”君琊眼底略懵。
朝雲轉身與他一道走入廳堂裏,掩過一點情緒,便語氣平淡道:“母親入宮見姨母娘娘去了。”
君琊也并為生疑,轉而又問起父親,又被朝雲随口搪塞過去。
這廂姐弟倆簡單用過膳,另一邊便傳來門房的消息。
冬泱與春莺二人一道來報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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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夫人回來了。”
秦夫人平安回府,朝雲懸着的一顆心忽而落下,只覺這些日子的擔憂應當是一場多餘舉動。
至于那二皇子那夜一番威脅,也應當是被程明彰給擺平了?
但程明彰也并未遞來口信,朝雲只能從平穩的結果中猜測一二。
姐弟二人一道去了前院迎接母親。秦夫人由着孫嬷嬷攙扶回府,方踏入廊下,便瞧見了自己的一雙兒女。
這幾日在宮中顯得秦夫人眼底還有些疲倦,一瞧見這兩人。僅須臾之間,她便掩去眼底疲倦,一如從前般波瀾無驚的模樣。
秦夫人與二人随意說了幾句後,目光在朝雲身上停下,昨日她入宮面聖一事,坤和宮也略有所知。
孫嬷嬷最會察言觀色,随即便找了由頭将君琊支去院裏,而後長長的廊道中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母親,”朝雲輕聲喚道。
“昨兒皇帝尋你可是與子廷有關?”秦夫人也不拐彎抹角,直言問她。
只見女兒微詫着點頭,她見狀沉吟一息,随後偏頭示意朝雲跟上,邁了步子朝屋內走去。
進了屋子,外頭帶來的涼意很快被暖流烘去,秦夫人領着她一道入了偏屋雕窗前,小窗微敞,外頭是一片濕漉漉的地面。
一陣沉默後,秦夫人盯着女兒那張姣美動人的臉,沉聲道:
“绾绾,雲家恐要遭難了。”
倏然間,朝雲心中一宕,眼瞳裏泛起不解,紅唇翕動幾息,便聽秦夫人繼續道:
“先皇在位年間,約莫着是昭華二十九年。太後當年還是雲賢妃,她與當今皇帝生母施淑妃同時有孕,先皇大喜。然而,那一年秋日多風雨,施淑妃在雨夜突發早産,那一夜雲賢妃也是胎象不穩,産婆與太醫院因着在你姨母宮中而耽誤了淑妃産子,導致母子難産雙亡……”
“而同年冬日,你姨母雲,卻産下一子,母子平安。先皇痛失一子後,又得一子,悲喜交加間便将空懸的後位給了當今太後。”
“命運多舛,沒過幾年,小皇子夭折,先帝薨逝,當今陛下即位,也便是如今的局面。”
這樁陳年舊事說到此,秦夫人心中一陣唏噓惋嘆,朝雲明白了母親接下來的話。
“所以,姨母娘娘與當今聖上,便是隔着這許多仇怨?”她輕聲說。
秦夫人在她汲汲目光中點了頭:
“绾绾,皇帝一直以為當年之事是你姨母一手策劃的,所以對我們雲氏懷恨在心。而今,五皇子一事,便不是你姨母所為,他也斷然要對你姨母下手了…”
朝雲覺得呼吸一時有些困難,雲氏是她阿娘與姨母娘娘的母家,而姨母娘娘在痛失皇子這些年也一直将她與君琊視為親子……
“那……陛下準備如何?”
秦夫人忽然拉住朝雲的手,目光多了幾分哀戚:“绾绾,雲氏遭此大難,我……恐也要禍及你姐弟二人,我回府之際已立好和離書與你父親。從此,你姐弟二人只姓秦,與雲家再無瓜葛,只可惜我們君琊日後再不能入仕……”
朝雲頭一遭見母親如此神色,秦夫人素來是山風欲來而不倒的性子,如今卻将字字句句說得如此讓人心痛。
“母親,我們是骨肉至親,是一家人。若您有事,绾绾定…也是要與你、還有姨母共患難的。”她反握住秦夫人的手,穩住自己的嗓音堅定道。
“绾绾,母親知你孝順,眼下唯有一線生機,僅在你手中。”
此話讓朝雲一時怔忡,她壓下心頭難受酸澀,睜着一雙潋滟美目凝着母親。
“皇帝可是打算讓你與子廷成婚?”
朝雲細眉擰起,躊躇幾息開口答:“陛下似乎是有此意,但母親…我與小燕——”
“绾绾,不論你心中如何作想,務必要達成這樁親事。”
秦夫人将她未說出口的話截斷,聽到母親這一句,她的心開始擰揪一團。
她的目光變得執拗起來,細眉擰作一團,十分不解地開口:“為什麽?”
“因為陛下不會現在殺了雲氏阖族,而燕淮之于你卻是真心實意!燕家可以保全秦家,可以保全你弟弟!”秦夫人厲聲喝道。
秦朝雲喉間哽得生痛,濃睫扇動下,唇齒嗫動間,她道:“所以……母親的意思是…讓我利用小燕嗎?”
秦夫人的目光鎖在女兒臉上,她眼底是不容置喙的神色。
“是保護,燕淮他願意保住你,也願意保住秦家。”
“秦家不需要這樣的保護,父親他有功在身,陛下再如何也不會如此的!”朝雲駁道。
“秦朝雲,是不是我慣得你太過天真了!你聽着,你與燕淮之事,燕侯求了皇帝立下婚诏,你若抗旨不遵,也會禍及燕家!”
秦夫人厲聲撂下這一句警告後,轉身眼眸閃過一絲黯然,而後朝外頭吩咐着:
“将郡主送回房中,沒有我的命令不可踏出暮雲軒!”
朝雲哪裏料到母親會如此行事,她怔然地盯向母親的背影,眼底滿是茫然,只見門外霎時走進幾名身高體壯的漢子,朝她走來。
朝雲被團團圍住,秦夫人側頭斜睨了一眼女兒,幾不可聞地輕嘆一息。護衛們見其眼色,便将朝雲“護送”回了暮雲軒。
暮色四将時分,暮雲軒內,數名護衛将團團圍住。
朝雲坐在軟塌上,窗牖緊閉,春莺将晚膳端入房中,觑了主子一眼,卻見朝雲本是一貫張揚恣意的眉眼滿是愁色,春莺是打小跟着她的人,此刻心中也跟着揪了起來……
須臾後,她心中又念及孫嬷嬷的吩咐,一時有些為難,但最終還是硬着頭皮喚她:
“郡主……用膳了。”
朝雲依舊置若罔聞地坐在那端,眸子飄忽盯着手邊白玉瓷瓶裏的玫瑰。
腦海中,不斷想起周焰的眉眼,和他滾燙的懷抱。
她答應過周焰的,她會在都城好生等着他。
她也不能去利用小燕,虛假一時的情誼會将一個好端端的人傷成什麽樣子,她不是不曉得。
可是……母親的話像是無數根針一般,刺在她的心上。
思及此,朝雲的眼瞳裏忽而感到酸熱,她瞥向春莺,甕聲道:“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
春莺恍然瞧見朝雲眼尾那一抹紅,心緒陳雜地福禮道:“郡主別忘了用膳……若有何事,請吩咐奴婢。”
片刻後,朝雲沒有說話,春莺自覺躬身退下。
窗外的天,一寸寸灰暗下來,屋內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朝雲坐在榻上抱膝枕腮,眼睫輕顫好久,期間也有人進來為她添燈,都被她叫了出去。
直到此刻,夜深人靜,她聽見外頭護衛的腳步聲也紛紛消失,她這才支起身子,掃了眼窗隙外頭,四下無人。
她赤腳下了軟榻走向床幔的一旁。
拉開那匣子,錦緞中十分仔細地包着一支描金陶笛。
朝雲伸手拿起陶笛,冰涼的笛身與她溫軟的指尖相處的瞬間,朝雲突然很是想念周焰。
思念如潮,将她的心翻湧澎湃。
——“郡主可知周某走的什麽路?”
——“朝雲,這樣才叫喜歡。”
那道低醇的嗓音猶在耳邊,她眼底升了一片霧氣,而後她赤着腳走向一旁的案臺前,一盞燭燈燃起,火光熒熒間,她提筆研磨,寫下一紙簪花小字。
漏夜靜寂,笛聲悠悠在暮雲軒的窗牖處傳出。
空中随即飛過一抹黑影,緩緩降落在她的窗臺前。
朝雲停下笛聲,盯着那只通體毛發烏亮的黑鷹,想起那人偶爾玩笑間所說的當她兩個頭大。
倏然間,她莞爾一笑,将那封信穩當妥帖地放在鷹爪上的竹筒裏。
而後,她撫了下飛鷹的腦袋,嗓音溫柔道:
“飛鷹吶,你要快些将這信送到他手中哦。”
嗓音微頓,她心裏發悶堵得有些難受,又垂眸啞着嗓子道:“我……太想周大人了。”
飛鷹站在窗臺上,靜靜地任由她撫摸一瞬,在她松手之際,似通了人性一般,朝着朝雲極輕一聲回應。
未待朝雲擡眸,它已展翅沖向長空之中。
朝雲只感受到臉頰處一陣風動,仰頭看向天空時,只見那一輪皎月中映出一抹極小的黑影,從中劃過,速度極快。
北鎮撫司內,偏廳的燈火未熄。
裏頭傳來一陣緊密交談聲,火光映在周齊的臉上,他凜目看向一旁的錦衣衛,神色與周焰如出一轍。
“乾王他們的消息還沒尋到?”
錦衣衛低首,嗫聲答:“屬下正派人在澧縣周圍搜查…”
“查了多少日了!萬一王爺與秦國公還有林相出了任何事,你們可知後果!”
錦衣衛被這一聲怒吼給喝住,他眼眸低垂着不敢作聲。
周齊深吸幾口氣後,才穩定了情緒,而後又看向另一個黑衣人,此人是周焰留下看護秦家的家中親信。
他見周齊目光,旋即拱手道:“小齊大人,屬下今日從宮中探得消息,陛下……要為燕世子與長明郡主……賜婚。”
賜婚二字一出,周齊頓時一懵,緩了片刻又再度确認一番後,才低咒一聲。
“怎麽這麽晚才上報!趕緊派人用雪鷹衛聯系主上!”
黑衣男人遲疑着開口:“此事還需……雪鷹衛驚動主上嗎?”
周齊一腔怒火,喝聲:“郡主乃是你我今後的少夫人,再多這般廢話晚上一步,主上回了都城定要剝你一層皮。”
“是…!”黑衣人心中震愕着躬身退出屋子。
雪鷹衛速度極快,是以重重諜網般的方式将消息傳遞至骊山處。
寅時将至,夜色昏沉間,骊山上密密匝匝的營帳外傳來極細的一陣窸窣腳步聲帶着一股凜冽風動。
周焰向來警覺性極高,故而眠淺,此刻忽聞不同尋常的動靜,一雙漆瞳乍然睜開。
腳步聲在他的營帳外停下,周焰生了一股殺意。枕畔一道銀光在夜幕中閃動,刀口舔血之人刀是不離身的。此刻他長臂一揮将繡春刀的雕花刀柄握在掌心,帳簾微動間,忽地一瞬,他聽見外頭傳來一道極為熟悉的口哨暗號響動。
心中殺意霎時消散一半,周焰眼眸微凜。他飛速起身披上外裳然後撩開帳簾,外頭一股山間風突然襲卷而來,吹動他的袍角,周焰冷着眉眼瞥向來人。
“雪鷹衛見過少主,無意驚擾,是都城有事要禀。”
雪鷹衛突然出現在骊山,周焰心中便已覺察到一絲不對。周齊是不會擅自動用雪鷹衛的,此刻他瞳眸裏升起一股寒意,嗓音也漸沉:
“可是乾王或宮中有事?”
他下意識便想到這兩處重要之人,卻見雪鷹衛朝他躬身,十分嚴肅地開口:“并非宮中之事,而是———少夫人似乎要與別人成親了。”
甫一聽見這個昵稱,周焰長眉一挑,漆瞳中乍然浮出一縷疑惑之色。
那人旋即解釋道:“長明郡主,秦朝雲。”
話音一落,周焰眼中數日以來累積的疲倦頓時散盡,面色一寸寸發沉得吓人。靜默一瞬後,他再度問了一遍雪鷹衛消息是否屬實,只見那人點頭确認。
雪鷹衛乃是他琅琊山最為隐秘而缜密的一陣精衛隊,哪裏會出錯,周焰頓感周身冰涼。
感受到主子不對後,雪鷹衛躬身靜默一霎不敢多言,約莫又過了一息,才忽然聽見主子極冷的一聲。
“知道了。”
随後,雪鷹衛一刻不敢多留,只躬身退離在這片漆黑夜色中。
在他走後,青年站在營帳前,背身略顯蕭然,山風刮過他的衣袍勾勒出他勁瘦的腰背。
青年烏目沉沉,神色陰郁着,腦中回蕩起他走的那日,少女在他眼底晃着一張濃稠明豔的臉,字字認真地說着:
——她喜歡他,她要在都城好生等着他。
這些時日,他為着她的這番情真意切而将全軍進程提速,最終卻落得她将要與旁人成親的消息,一切都彰顯地他是如此的蠢笨。
囿于情愛方寸之間,被一個女人的花言巧語給懵得暈頭轉向。
甚至于,他曾想過此番回邺都,便是對抗着那些桎梏,也要将她帶至身邊;甚至于連給琅琊家中的書信,他都早早備好……
思及此,心頭一陣氣血劇烈翻湧,周焰攥着繡春刀的手不斷收緊,只覺左胸腔處不斷地開始絞痛。
寅時一刻,骊山營帳處,忽而驚起一聲馬鳴,篤篤蹄聲響徹營帳四周,一陣獵獵風塵中,被驚醒的守将撩開帳簾便見一背脊修勁挺拔的玄衣青年,手執馬缰,揚長而去。
他愣忡好些時刻,才揉了揉惺忪雙目,又看向另一邊同是被驚醒的将士一眼,确認道:
“方才可是周大人走了?”
将士遲疑着答:“瞧着……像是周大人身形。”
而策馬揚鞭,急速趕路的周焰卻并未察覺,他身後的月空中正與他背道而馳過一只飛鷹。
作者有話說:
周狗發瘋進程99%
鷹:敲,白飛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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