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咔!”任栖坐在屏幕後面看着鏡頭裏的方慕,然後說道:“收工,今天就到這裏。”

他這麽說完,在場的每一位工作人員都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

今天終于可以先下班休息了。

方慕回到休息室,沒想到任宜也在,因為今天晚上拍的大部分都是方慕的戲份,他以為任宜該是早早離開了才對,沒想到還在休息室待着,手裏拿着劇本,不知道是不是在背臺詞。

方慕進來的動靜像是驚擾了他,任宜把手裏的劇本放下了。

方慕走到自己的休息椅上坐下來,伸手去夠桌面上的保溫杯。

沒想到拿到手之後擰開蓋子發現裏面已經快要見底了,而藏攬柏此時也不在休息室內。

“他被副導演叫走了。”任宜看着他擡起頭有幾分探尋的目光。

副導演就是餘棯,不知道叫走藏攬柏會是做什麽。

方慕拍戲累了一天,這樣高強度的工作,在戲裏的時候不覺得的累,走出來一松懈,那股疲憊勁就遮擋不住似的襲來了。

“嗯。”方慕低低應了一聲。

任宜看着方慕擰上保溫杯的蓋子,也沒喝一口,不由開口問他:“水杯裏沒水了?”說完也沒等方慕回答,就吩咐自己的助理:“小劉,去幫他接一杯。”

方慕把蓋好的杯子放回原來的位置,眼睛也沒擡起來,說了句:“不用。”

這回任宜的助理忍不住将目光落到了《半灣中月》的另一位主演身上,且不說任宜身後的背景,就光說他現在在圈裏當紅流量勢頭正猛,也是鮮少有見到過當面這麽不給他面子的同行。

而且還是在任宜主動和對方搭話的情況下。

任宜被方慕這麽不給臺階的舉動也是惹起了一些情緒,當即脫口而出:“怎麽,不是藏攬柏倒的水,你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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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從進了這個劇組和任宜共同拍戲開始,除了在片場拍戲,其他休息時段,是完全不和任宜交流或者接觸的,但是他并不是只對任宜這樣,他對別的工作人員也是,而且任宜是查過他過去的人,所以對于方慕這種回避人群包括對建立人際關系有些抵觸的行為也算理解和包容。

但是今天這樣的場面還是惹得任宜也帶了幾分脾氣,因為他其實能夠隐隐察覺到,方慕對他其實有一些敵意,雖然并未表露出來。

他稍一思索,就尋出了其中貓膩,最後像是覺得自己自讨沒趣,又故作大方地說了句:“算了。”

好像擺出來一副不願意跟方慕計較的架子。

原本以為這就結束了,沒想到方慕聽他這樣說完,又聲音冷硬地說了句:“我不渴。”

任宜手裏的劇本放到了桌面上,控制不住地坐起了身子,語氣裏也俨然帶上了情緒:“算我多嘴問你一句,好心當作驢肝肺!”

助理小劉冷汗都吓得冒出來了,不知道這麽兩句話,兩人就這麽嗆了起來。

“吃什麽飛醋呢,我和藏攬柏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勸你最好不要把情緒帶到工作上來。”任宜看着坐在椅子上低着頭,顯得身形單薄的方慕,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又覺得氣不過:“搞得好像我在欺負你一樣。”

“到底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當年怎麽沒看出來藏攬柏還有愛做保姆這愛好呢。”任宜瞧着方慕面前的藏攬柏背過來的包,裏面很多方慕需要的日用品,一些任宜不小心看到過的瓶瓶罐罐。

“你也不是藏先生的初戀吧。”方慕突然地回嘴,擡眼對上任宜,目光戒備充滿了不善:“沒人不讓你繼續乘。”

方慕一直在衆人面前展露出來的樣子都是畏縮,又躲避人群的形象,任宜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和自己頂嘴。

他簡直是要氣笑了:“你在他面前怎麽沒見過這麽牙尖嘴利的模樣啊,就只在他在的時候楚楚可憐啊。”

“不關。”方慕停頓了一下,又加重語氣:“不關你的事。”

就在這僵持的氣氛已經愈演愈烈的時刻,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是藏攬柏回來了。

“怎麽了這是?”藏攬柏看着臉色都不太好看,正對着彼此的兩人。

方慕在看見藏攬柏之後,很是突然的對任宜說了一句:“對不起。”他又看藏攬柏一眼,像是在觀察他的表情。

任宜愣住,看方慕在表演變臉一樣,還沒等他驚愕完,方慕直接在他面前鞠了一躬:“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藏攬柏視線在兩人之間緩慢地來回掃過,最後走到方慕面前,握住正在鞠躬的他的手,把人拽走了。

直到回到車上,藏攬柏才想起來包沒拿,于是讓方慕坐進車裏關上車門,他又回去拿。

只不過這次回去的時間有些太久了點,五分鐘的路程,二十分鐘後藏攬柏才回來。

方慕心裏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任宜會和藏攬柏說些什麽。

他其實知道自己最開始的時候不應該以那樣的态度面對對自己主動示好的任宜。

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他這樣的淤泥堆裏的人,被人碾爛了踩,看見任宜這種各方面都優越的,又幸運的人,他就會越加的對比出來自己的不幸。

他嫉妒任宜,這是不可否認的。

他甚至都不能理智地控制自己,任宜的出身,他的背景條件,他和藏攬柏的曾經。

就像他說的,那時候的藏攬柏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奔忙辛苦的模樣,這些都是因為方慕身邊離不了人,他甚至在結束工作回到休息室,看見水杯裏面沒有水,寧願自己渴着,也要等藏攬柏來倒。

藏攬柏和任宜在一起的時候會是什麽模樣,他們之間讨論的話題可能是方慕這輩子都沒有接觸過的另一個世界。

車在往家的方向行駛,方慕時不時打量藏攬柏一眼,原本以為他會問自己什麽,但是直到兩人回到小區,藏攬柏都沒有開口問他。

那天之後,任宜和方慕之間達成了一種拍戲的時候拍戲工作,不拍戲的時候視對方于無物的默契。

因着任宜心性,他也是不屑于因為這點口舌之争給對方使用什麽小絆子的。

《半灣中月》拍到年底的時候,方慕的微博粉絲已經緩慢增長到了二十萬。

十一月十九日是方慕的生日,那天藏攬柏暗地裏給他策劃了一場粉絲見面會,邀約了為數不多的幾位方遇慕多年之前的影迷。

這可謂是個大驚喜,劇組那邊藏攬柏已經提前打好了招呼。

任宜後來知道的時候,撇了撇嘴,這驚喜倒是非常符合藏攬柏以往的行事風格。

總是愛給戀愛的對方制造一些浪漫驚喜,好像很喜歡看對方感動落淚的模樣。

那天劇組的人都很配合,對于提前收工的事情都發出來很意外的歡呼,裝作是以為任栖大發慈悲的樣子。

藏攬柏開車載他從片場離開,出門的時候天空中落下了細密的小雨。

這本無傷大雅,坐進車裏的方慕吹着暖氣,看着窗外打下來的細小雨點走神兒,旁邊的藏攬柏将車駛向與家相反的方向,準備帶着他去迎接驚喜。

雨下得很小,可能一會兒就要停了,電影比想象中要順利得多,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已經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坐在車上的方慕還沒有發現藏攬柏走了和以往不同的路,心裏還在糾結,要不要和他開口要求在路邊的蛋糕店買一個小的紙杯蛋糕。

不說是生日,只說是想吃。

那個時候的兩人,誰也不會想到,會在這個夜晚發生完全超乎兩人意料的事情。

車停下來的時候方慕還在愣神,他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擡起眼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家酒店。

“怎麽來這裏?”方慕語氣裏有些隐秘的期待。

“給你慶生啊。”藏攬柏嘴角含笑,說出來沒讓方慕失望的答案。

方慕推開準備好的宴會廳大門的時候,看見滿牆的氣球,聽到了許多人的歡呼聲。

方慕被藏攬柏帶着來到臺上,臺上的屏幕上滿是一些手寫的生日祝福的照片,組成一顆心。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屏幕面前,看見驟然放大的每一張祝福卡片。

那一瞬間,他似乎連呼吸都不敢發出聲音了,像是怕不小心打破什麽易碎的美夢。

他轉過頭來望向臺下,臺下大概四十來人的樣子,還有一些女生在前面舉着橫幅和燈牌。

“這些都是來為我過生日的?”方慕聲音都在發顫,去問藏攬柏的時候,滿眼的不可置信。

藏攬柏點了點頭,手撫上他的後背:“別害怕,這些都是你的粉絲,跟大家打聲招呼好嗎?”

方慕接過來話筒,站在那裏,手腳發涼,腦子發熱,目光掃下去心如擂鼓:“我……”

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還沒等開口。

下面就已經有粉絲開始帶頭喊:“加油!方遇慕!”

方慕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好像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這個名字這句話了,沒有想到自己還會這樣重新以演員的身份回到他們面前。

“大家好…,謝謝你們,實在是…好久不見。”方慕眼眶子紅着,一句簡單的話說得艱難萬分。

下面開始有人鼓掌,好像有些人來到這裏,只是聽他講這樣簡單的一句,就已經非常滿足,又很不吝啬的對方慕做出來鼓勵。

這場生日會,全程由藏攬柏主持,方慕在臺上聽到粉絲們為他唱生日快樂歌,酒店的工作人員适時推出來三層高的蛋糕。

蛋糕停到方慕面前,藏攬柏把切蛋糕的刀遞到他手裏。

“生日快樂!!!方遇慕!”

臺下的人大喊,方慕用手背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沖着臺下露出來笑容,然後擡手用刀切下來蛋糕。

手起刀落那一刻,站在一旁也笑意盎然的藏攬柏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他的手機進來的時候已經靜音了,在這樣的關口,他也不可能去一旁接電話,于是沒有管手機,任由它在兜裏震動。

但是沒有想到打電話的人還挺執着,這震動斷了不過一秒就又繼續了。

宴會廳裏開始奏樂,屏幕上在播放一些粉絲拍攝的祝福短視頻。

藏攬柏的手伸進兜裏,想要退到臺邊拿出來看一眼,到底是誰,這樣堅持不懈地打,搞不好是有急事。

往後退的時候,他不經意間往臺下掃了一眼,突然發現人群裏有幾位原本在拍攝的粉絲都紛紛停下了動作,臉上的也變了。

藏攬柏心頭湧現出來不太好的預感,他掏出來手機,發現手機一直在震動并不是因為一個人持續在打,不同的電話在同時打。

羅宴的,任栖的,餘棯……

藏攬柏按下來剛進來的號碼的接聽鍵,羅宴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藏攬柏!你快看微博!”

藏攬柏心底“咯噔”一聲,他瞬間挂斷,然後點開微博,發現了方慕大量的裸照還有一些沒被打碼的情色視頻,只有對方被打了碼,方慕的臉是完全露着的。

照片尺度太大,分分鐘被和諧,但是散播的速度很快,有些人已經保存了下來,在想盡辦法地分享。

藏攬柏在前一秒升起來的不好的預感徹底落實,他關上手機屏幕,看着還在彎着腰切蛋糕,想要給粉絲分享的方慕的背影,吸了一口氣,他擡手揉了揉臉,一時間竟然吐不出一個字。

臺下的粉絲有些已經看到了,人群裏從小聲的議論到一片嘩然都沒用幾分鐘。

只有方慕還茫然不知,他端着蛋糕往臺前走,剛伸手遞給一個第一排的粉絲,下一瞬間就看到對方不知道為什麽變了臉,對方抓起來蛋糕就往方慕臉上砸。

藏攬柏一步上前,一把拉住方慕,方慕被扯得一踉跄,蛋糕擦着臉砸了過去。

“他媽的!真是瞎了眼!”

“髒死了…這視頻裏都是男人吧,這好像還不是一個……”

“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消失這麽幾年就去做這個去了?”

“聽他解釋…我不相信…這是p的照片吧!”

臺下的聲音開始傳過來,方慕眨了一下原本強忍着淚水後發紅的眼,似乎是完全理解不了那些聲音裏傳達的意思。

場面很快就混亂起來,有些控制不了的情緒的還是往臺上撲,拿東西往臺上砸。

藏攬柏抓着已經僵住身子的方慕,帶着他離開臺上,工作人員很快就進來控制混亂的場面。

一片叫罵聲響起來,還有些崩潰的哭聲,方慕像是突然被人丢進了一個黑色的盒子裏,除了喧鬧的聲音,什麽也看不到。

雨開始越下越大了。

在酒店樓上的包廂裏,藏攬柏摟着完全失去反應的方慕,一邊撫摸他的不自覺發顫的脊背,一邊輕聲說:“沒事了…沒事了……”

時間過去了很久,那一滴遲遲未落下的眼淚才從方慕直愣愣睜着的眼睛裏滑落出來。

“是不是…是不是…被發…”方慕那些被隔絕的情緒開始緩慢沖擊着他不堪一擊的精神狀态,他劇烈的喘息起來,帶着哭腔,甚至話都問不完整,他難以接受,問出來的每個字都仿佛在将他淩遲。

藏攬柏一遍又一遍的,不厭其煩地,說着:“沒事了,都會過去的。相信我,相信我好嗎,把一切交給我處理,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樣……”

時間已經很晚了,樓下的騷動已經漸漸平息,但是藏攬柏還是不放心,他将方慕包的嚴實,從員工通道走進地下車庫。

車開出來的時候,他發現還有一位女生蹲在酒店的門口。

外面雨下得大,她就一直在那門口,好像是沒有帶傘,也沒有和別的夥伴一起離開,她手裏是有着方遇慕三個字的燈牌。

“等等…”啞着聲音的方慕突然出聲。

三分鐘後,藏攬柏從車上下來,走到了酒店的門口,遞給對方一把傘。

女孩沒有接,她只擡頭看着藏攬柏,而後又轉開視線落到了他們的車上,像是在确定方慕的位置,但是她其實在這樣昏暗的環境裏能夠透過遮光玻璃看到方慕的可能性為零。

好在她沒有很執着,她很快收回視線。

藏攬柏和對方對上目光的那一刻,突然覺得很熟悉,她好像在哪裏見到過這個女孩。

回憶裏片刻,藏攬柏記起來她是最開始他和方慕去聽演奏會的時候,散場出來時撞見的女孩,她撞上方慕,問他是不是方遇慕。

“為什麽?”

藏攬柏聽到紅着眼睛俨然已經是痛哭過一場的女孩問。

“我說他是被迫的你信嗎?”藏攬柏回答,他又繼續說:“他一直忍受着異于常人的痛苦,才重新站到你們面前的。”

“被迫的?”女孩看起來像是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誰敢這樣做!?”

藏攬柏沉默不語,他就算是和對方說再多又能怎麽樣呢。

就在藏攬柏又一次伸手遞給對方雨傘,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他聽到對方說:“我相信他。”

“告訴他我相信他。”

女孩重複着說,語氣堅定,她的胸口不規律起伏起來:“沒有人,能夠這樣做出來這樣的惡事之後,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話音落下之後,藏攬柏看見女孩毫不遲疑轉身走向雨幕的背影。

原來她不是在躲雨,她是在等方慕,想要從方慕這裏得到一個答案,現在她由藏攬柏得到結果,于是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那一幕,甚至很多年以後藏攬柏都記得。

少女走進雨中顯出來幾分孤勇的背影,她手裏的燈牌垂落在身側,像是一把鋒利的屠龍寶刀,映襯得她周圍被霓虹燈打亮的雨珠都有幾分殺氣騰騰。

她本可以用那燈牌遮在頭頂擋雨的,但是她沒有這樣做。

藏攬柏記得,她手裏的燈牌上是兩個粉色的小紅心牽着方遇慕三個字。

那時候沒有人想到,包括藏攬柏都沒有預料到,這樣一位雨夜裏看似狼狽離開的女孩,将在後來在圈裏掀起來怎樣的一陣飙風巨變。

像是蝴蝶效應裏,最初扇動翅膀的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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